秦与靠在班主任的办公桌沿,校服依旧没拉上拉链,他两条长腿自然交叠,手里把玩着陆柏声的一支红笔。
陆柏声在看他的试卷,眉头微皱,一共两张试卷,他一目十行,很快看完。
他抬头,问:“就带来两张?”
“嗯。”秦与不傻,就算熬个通宵也不一定能完成八张英语试卷,他昨天抄试卷时瞅了一眼题目,这些练习卷还是有些难度,所以这次只带了两张交给陆柏声。
“哗啦”,陆柏声折上试卷丢在桌上,往后一靠,他抬脚踢了一下秦与,命令道:“站好了,有点学生样。”
秦与置若罔闻,动也不动,还是一副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陆柏声把水杯递给他,下巴对着饮水机那个方向扬了扬。
秦与站直,不情不愿地去倒了一杯水回来。
水烫,陆柏声拿起水杯吹了吹,问他:“你抄了蒲晨的试卷?”
秦与抬头看陆柏声,他眼神疑惑,仿佛在问陆柏声:你怎么知道?
他很确定,陆柏声只看了前面选择题部分,没看他的作文。
听说陆柏声教两个班的英语,批改过的试卷加起来至少上千张,而且这些试卷都是近两个月的,他不至于还记得前段时间蒲晨哪张试卷错了哪些题。
秦与不承认:“你这是欲加之罪。”
陆柏声冷嗤:“还欲加之罪,一点没冤枉你。”
“那证据呢?”
“你跟蒲晨错的题一模一样。”
秦与狐疑:“你还记得蒲晨的试卷?”
陆柏声说:“记得。”
因为她是课代表的缘故?
除此之外,秦与实在想不到其他原因。
陆柏声问:“八张都抄完了吧?”
秦与:“应该吧。”
陆柏声抿了一口水,训斥道:“秦与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态度,像不像话?”
秦与反驳:“你为难我在先,还怪我抄?谁能在那么短时间里做完八张试卷?又不是只有你这一门英语有作业。”
陆柏声看着他,说:“以前,你能。”
秦与突然沉默。
陆柏声说的是以前,而不是现在如此消极又敷衍一切的他。
秦与转脸望窗外,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低,他跟窗户之间又隔着一张桌子,目光所及,什么景色都看不到,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天。
“秦与,我现在是你的班主任,不是你的陆叔叔,自暴自弃在我这里行不通。”
“我要早知道你在这当老师,打死我也不转过来。”
从北京转到江南的苏城,谁能想到还能遇到老乡。陆柏声已经不是老乡那么简单,他是正儿八经地看着他长大。
他姥爷家跟陆柏声家是大院里的邻居,两栋别墅相隔十来米,他小时候在学校惹了什么祸都是找陆柏声给收拾烂摊子。
他一直以为陆柏声在国外,陆柏声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秦与问他:“陆爷爷知道你在这当老师吗?”
爷爷并不知道,家里没人知道。陆柏声这么回:“我三十岁的人了,选择什么职业,那是我的自由,别人管不着。”
秦与听得出言外之意,那就是陆家人还不知道这事。
也对。
陆家要是知道陆柏声跑到苏城来当个高中老师,不得有一大半人被活活气死。
秦与好奇问了句:“你前妻的老家是苏城?”不然他没道理到苏城来教书。
陆柏声喝水的动作微顿,没吭声。
秦与了然,没否认就是默认。
陆柏声跟他初恋在大学认识,两人大学毕业就偷偷领了证,奈何陆家知道后根本不同意,领证又怎样,必须得离。
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陆家的门槛高,一般人根本踏不进去,而陆柏声的前妻家庭很普通。
陆秦与好心道:“前师母应该不知道你在这当老师吧?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陆柏声放下水杯站起来,抽过教科书对着秦与脑袋敲下去,“小孩少管大人的事。”
秦与:“没想多管你闲事,难得你跟我爸不是一类人,我还是盼着你好的。”
秦与的父母在秦与四岁时离婚,离婚后各自又结婚,加上第一段婚姻,他的父亲一共三结三离,而他的母亲两结两离,本来他母亲今年打算跟第三任领证,没想到秦与发生了意外。
后来婚事不了了之。
陆柏声不想多聊自己的事,他接着说那两张英语试卷:“你这个态度,是跟你自己过不去。秦与,你才十六,以后要经历的比你想的复杂的多,怎么着,你还不活了?”
秦与把那两张被陆柏声嫌弃的英语试卷拿过来,怎么说也是他花了时间抄的,弄丢可惜。
他把试卷叠好装外套口袋,回怼:“你还知道我十六啊,那就别用你三十岁的所谓人生经验来说教一个十六岁的学生。毒鸡汤我懂,喝了不少,差点没被毒死。”
陆柏声无奈地笑了声,无言以对。
现在这些小屁孩,年纪不大脾气不校
陆柏声拧上水杯的盖子,下节课是九班的英语课,他跟秦与一道下楼去。
两人不再聊沉重的话题。
秦与双手插兜,跟陆柏声并肩走,他说了句:“其实你当老师还不错,听说我们班这次月考,英语平均分仅次于两个强化班。”
陆柏声瞥他,“谢谢肯定。”
秦与听得出他话里的揶揄,但也难得笑了笑。
陆柏声没再说教他,拐进九班,秦与跨进十班教室的门。
接下来两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羽绒服脱了放在讲台桌上,穿一件灰色羊绒衫。
数学老师四十来岁,很是精神的寸头,带着一副黑框细边眼镜,一脸严肃,眼神犀利。
秦与的余光扫到蒲晨,她正低头看手机。这孩子胆子不小,居然在老师的眼皮底下玩手机,难怪英语试卷错那么多,还有一道题目订正了都没订正对。
上课铃响。
秦与在位子上坐下来,掏出口袋那两张英语试卷塞书包里,接下来就是他的自由时间,趴桌上睡觉。
数学老师的课没人敢睡觉,交头接耳更不用提,就连赵姝这样不爱学习、班里唯一一个英语考不及格的女生,在数学课上也坐得笔直。
听不听是一回事,但态度必须得有。
赵姝坐在秦与后面,她拿脚轻轻碰了一下秦与的椅子,示意他千万不能睡觉,不然以后日子不好过。
秦与压根不当回事,该干嘛干嘛。
赵姝懒得再多管闲事,她假模假样地认真听课,脑子里却是昨晚看的小说,这段时间她追了一本连载,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写到她想看的高光时刻。
讲台上,数学老师瞄了秦与那个方向不下十遍,他不想耽误课堂时间,于是对秦与在课堂睡觉的行为忍了又忍。
一节课下来,秦与趴在那睡得很安稳。
下课铃响起。
蒲晨还没算出刚才老师留在黑板上的那道题,她把草稿纸翻过来,从头开始检查,不知道哪步出了错,一道题她半张草稿纸还没够写。
应该有简单的算法,但她不会,只能用最笨的那种。
“谢了。”随着一声道谢声,她桌上多了一叠英语试卷。
蒲晨抬头,秦与人已经走出两步远。
还不等她回应,他只留一个背影。
数学老师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秦与,敢在他课上睡觉的人还真不多。
“蒲晨。”
蒲晨抬头,刚摸过桌角的手机,数学老师问:“你们班新转来的那位男同学叫什么?”
她打字递给老师看:【秦与】
数学老师点点头,表示知道。
蒲晨默默叹口气,老师被气成这样,八成是秦与上课睡觉但下课就顿时来精神,一秒钟不耽误玩。
第二节课还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点名秦与,让他到黑板上把刚才留的那道题做出来,
除了蒲晨,班里所有人都朝他投去同情的眼神。上数学课睡觉,果然还是遭殃了。
秦与丝毫不紧张,从容走上讲台,看都没看粉笔盒,随手拿了半支粉笔。刚才他从座位走到讲台的这段时间,已经在心里算出了答案。
站在黑板前,恍惚间秦与感觉好像站在他在北京的那个班级,不同的是,他那时是站在讲台上给班里的同学讲题,而现在,他是被老师拎到黑板前做题。
他转到苏城来上学是个意外。
抄别人的英语试卷更是他人生里的一个意外。
从小到现在,都是其他人抄他的作业。
秦与走神了半天,只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解”字。
他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反正不是故意跟现在这个数学老师作对。
最终他没有去做那道数学题。
数学老师看他实在写不出来,没时间可浪费,厉声道:“回位子上好好听课。”
秦与转身,直接把手里的粉笔扔粉笔盒里,他还沉浸在过去一些不好的回忆里,没控制好扔粉笔的力度,蓝色粉笔头砸在蒲晨鼻子上。
“不好意思。”他歉意道。
蒲晨摇摇头,把弹落在桌上的粉笔拾起来放在粉笔盒里。
课间,蒲晨把手机揣兜里,拿着水杯去茶水间接水。
走廊上,秦与背靠护栏台面对教室,在低头玩手机。
她走到秦与跟前时,他恰好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
转到这个班,除了同桌和后座的赵姝,秦与只认识蒲晨。他看了一眼蒲晨,她是冷白皮肤,鼻梁上那块蓝色粉笔灰异常显眼。
应该是他之前在讲台上扔粉笔失误留下的杰作,她没擦干净。
“你鼻梁上有粉笔灰。”秦与提醒她。
蒲晨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秦与是在跟她说话。
她脚步不由停下,拿手背大概擦擦。
没擦对地方,粉笔灰还在。
秦与:“再往上。”
蒲晨窘,干脆把整个鼻子抹一遍。
粉笔灰还剩一个点。
秦与捏着她衣袖,带着她的手朝上,落在粉笔灰那个蓝点上。
“这回没了。”秦与松开她的校服袖子,没事人一样,低头接着打游戏。
蒲晨不知道自己的脸红没红,反正心脏跟刚跑完八百米是一个感受。
还好她带了手机。
【谢谢】
她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秦与还以为她递来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让他添加,他瞄一眼她的手机屏幕,转而又看她。
慌忙中,蒲晨已经迈出一大步。
秦与瞅着她的背影,发觉这个课代表真有意思,说谢谢非要用手机打出来,惜字如金也不带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