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枝吃完那两条鱼。
次日就被杨弋导演召唤进了剧组,这次拍摄的内场景戏份,资方直接提供了一处城郊森林公园深处的古董中式别墅,连横店摄影棚都派不上用场,电影里所有配置都是最豪华奢靡的。
用谭颂的话来说。
杨弋每次选投资爸爸的眼光,比选演员更好一万倍。
一场暴雨过后,盛夏炎热的气温也降了不少。
还没开拍。
贺南枝坐在露台阳台的藤椅上,摇扇挡住丝丝缕缕穿过树叶缝隙而来的淡金色日光,坠子下垂挂流苏穗子悄然地在她柔和眉眼间滑过,有点痒。
微微侧过脸,发现谭颂蹲在小矮凳上,瞧了她许久。
“你这几天不是住在公司小公寓吧?”
几乎笃定的语气,让贺南枝莹润精致的指尖捏着扇骨微顿:“嗯?”
谭颂眼神略带审视地落在她身上,不加思索道:“你身上味道不对。”
从他任为贺南枝执行经纪人那刻起,这位让圈内大佬们无法攀折的大美人衣食住行都是亲力亲为,像公寓里那一瓶瓶玫瑰香液,快用完就会及时补上,也没见她开口要换别的香。
而贺南枝下意识抬起雪白腕间放到秀鼻下的反应更证实了他没猜错。
两秒后。
“颂哥。”
“你有小秘密被我发现了,是不是想准备封口啊?”
“不是。”贺南枝望着谭颂挑眉的样子,语气格外真诚道:“你要不要考虑转行去做狗仔?可能会比你当三流小经纪人更有前途。”
谭颂佯装冷脸要怼回去,目光不经意地扫到商隽在化妆室已经做好妆发,从一楼客厅的沉木楼梯缓缓出现。
剧组里外的工作人员都在忙碌,他身穿电影中一套黑色运动衫,拉链拉到顶,衬得清隽的脸庞轮廓偏冷白,没有避嫌地走过来。
贺南枝唇角笑意也蓦然一停:“商老师。”
比起她还记得上周公寓楼下被撞破的事,商隽姿态很自然,先对谭颂温和道:“杨导在楼下找你有事商议。”
谭颂在剧组平时最奉承的就是导演了,这一句话比圣旨还好用。
等他被支走,商隽迎着贺南枝眯起漂亮眼睛的视线,笑了笑:“是真有事。”
贺南枝:“唔。”
商隽看着她慢悠悠的摇扇玩,略停两秒,脑海中想到经纪团队那晚查到的资料。
当场抱走贺南枝的那个男人,是谢氏集团的那位继承人,也是这部电影最大的资方——谢忱岸。
能让习惯于被人仰望的上位者屈尊降贵来到公寓楼下,就为了见一面与之身份有着云泥之别的十八线女星,经纪人宗楠老谋深算提醒他:
“贺南枝出道以来资源算虐的可以,据星纪传闻一直被大佬追着封杀,她不像是有背景撑腰的……处于这种逆境她都能搭上谢忱岸的话,手段绝对高明,你少惹为妙……”
娱乐圈的勾心斗角早已经让商隽看得双眼极具疲态,莫名的,他不喜团队这般看待贺南枝的为人。
即便她真跟谢氏那位有什么牵扯。
——那肯定,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商隽自我洗脑完,忽然对贺南枝压低声道:“那晚我已经交代好车上的人,谁都不许乱说乱传……你放心。”
“……”
贺南枝没想到身为十八线,第一次背负这种桃色绯闻,还是跟谢忱岸。
两人正聊着,另一个饰演剧中男二的新生演员也凑了过来打招呼,他戴了副银色细边眼镜,有些斯文败类的气质,许是贺南枝的演技频繁得到导演组认可,不少人私下拿来当谈资时,都押宝她迟早一跃跻身主流,便有心想提前留了不错的印象。
看影帝也在场。
心念蓦动:“我们拍个合照吧。”
……
等楼下通知拍摄工作开始了。
贺南枝扶着藤椅起来,摇着扇子准备过去时。
谭颂拿着剧本出现:“大美人,杨弋那边找我过去还真有事……他下周想搭个景,让你穿戏服登台唱一段昆曲。”
贺南枝在树荫下的日光照久了,还以为听出幻觉:“你去给我加戏了?”
电影的全剧内容她开拍前就记得滚瓜烂熟了,拍摄到后期,天生反社会黑暗人格的男二号因为对非遗昆曲沉迷,私下喜欢对这类的少女下毒手,而饰演与妹妹性格迥异的癌症女主角为了接近他,只需要在酒局上绝地反击摇扇露相一次就好。
怎么演了一半,还带强行加戏的呢???
“我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啊……”谭颂身为业务能力全公司挂尾的经纪人,身上难得拥有的美德就是认清能力,实话说:“你不是学戏曲的嘛,江若迎又是个塞进来的镶边女配,她如今正焦头烂额被牵连封杀的事,直接跟剧组请了长假不来了——导演组临时约不到合眼缘的昆曲演员,就想到了你。”
贺南枝在拍电影期间很少关注外界舆论,自然也没过度关注星纪的情况。
谭颂说:“虽然是加戏了,男二号酒醉金迷时对妹妹的回忆那场换成你登台身影,不过你也是救场才加的……听哥的啊好好演,等电影上映,你以后片约和通告绝对接到手软。”
别墅里外的人声喧闹一时变得静若止息,隔了好几秒,贺南枝抬起的睫毛下瞳仁清亮潋滟,却弥漫过一抹苦涩滋味:“我平时哼几句还行。”
谭颂毫无察觉,鼓掌捧道:“哼几句就已经是人间仙音了!”
她语顿,在导演组已经催促开拍之前。
贺南枝沿着楼梯走下,极轻一句又落下:“但是登台唱,我无法开嗓了。”
……
随着黄昏西沉,转瞬就到了夜幕降临时分。
泗城的星源国际酒店顶楼处,低调营业着一家私人商务的露天会所。
烛台点着数盏玫瑰形状的蜡烛,经过玻璃栏杆的折射,与远处流光溢彩的高楼夜景连成一片瑰丽星河,而在露台雅座的长形沙发处,谢忱岸穿着矜贵的高定西装几分慵懒坐着,露出半截冷白的腕骨没戴表,长指端起一杯加冰的烈酒。
就算是下班时间,蓝缨也不忘秉公职守,将下个月正式发布谢氏集团改朝换代的新闻稿递给他过目,顺势又提起联姻的事:“贺斯梵那边的态度是暂时不登报婚讯,说指不定哪天就换新妹婿了。”
谢忱岸长指拿着冰凉平板,垂目默然看了一会儿。
继而,薄唇溢出嗤笑了声:“换谁?”
蓝缨哪敢从贺南枝那群小竹马里挑一个出来应付了事,其实贺斯梵的原话更过分,只是她掐头去尾,就留下了最后几个字而已。
艳色的唇正要开口。
谢忱岸指腹划过屏幕,不小心转到了微信新跳出来的消息。
画面出现了贺南枝手持扇子窝在古董老别墅的某个阳台藤椅上,她的左右,围绕着是电影剧组里的男一号和男二号。
气氛凝滞了瞬。
蓝缨直接认错:“我承认,是我擅自做主往剧组塞耳报神了,哈哈哈也是想关怀备至一下我们小公主殿下的拍戏生活。”
谁知道杨弋身边的特助那么没眼力见,什么都往这儿发。
谢忱岸平静冷漠的目光注视着照片上面泛红晕的脸蛋片刻,随即,不轻不重地扔在了茶几上。
这时。
被约来赴会的温见词终于现身,修长如玉的指间把玩着几张被会所女人递来的名片。
他那双颠倒众生的瑞凤眼向来眼力好,扫到未熄的明亮屏幕,挑了眉:“贺家这位金枝玉叶过分程度真是令我叹为观止,一年前把你认错成谢忱时那个狗都不理的疯批,情书都能递错人,又公然在娱乐圈玩的这么潇洒,忱岸,你还放任着呢?”
情书?
蓝缨秾丽的脸上讶异,转了过去。
电光石火一瞬,突然恍然大悟到了什么——
怪不得当初谢忱岸和贺南枝在家族面前定下婚事后,自幼青梅竹马长大的关系反而疏远了,那时圈内都在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人都要做同床共枕的亲密夫妻了,临时闹什么变扭呢?
没想到,私底下还有这一出情书递错事件???
温见词若有似无地瞥了一旁吃瓜的蓝缨,勾起薄薄唇角说:“蓝缨,你这个秘书职责不到位啊,这种事都不知道,难怪谢忱时当年迫不及待把你退了。”
这位,嘴巴是真的欠啊。
蓝缨被戳肺管子,还要保持优雅仪态:
“温总你这样出口伤我自尊心,可是要负责任的呢。”
毕竟双耳残疾人士,欺负了就不文明了不是?
温见词朝对面黑色真皮沙发一坐,姿态轻松随意地看她带着观赏性的表演。
继而,一哂:“我这人没什么道德感,别绑架我。”
蓝缨继续保持优雅。
倒是谢忱岸冷淡侧目了过来,指骨敲了敲桌面提醒:“你很无聊?”
温见词这才收起调侃玩心,拿起烟盒点一根,懒懒地问:“约我过来做什么。”
谢忱岸俊美的侧颜隐在缭绕烟雾里,抬起时,墨玉眼瞳被笼罩得很淡,分不清真实情绪:“上周你在香港拍卖会上将一款红宝石鱼尾收入囊中?”
“嗯?”
“开个价。”
温见词怔了秒,没想到他这个收集珠宝癖好还没改,于是漫不经心地说:“迟了一步。”
恰好旁边矮柜有本时尚杂志。
他星火的烟头朝封面上妆造矜贵高傲的黑天鹅形象女明星一点:“最近遇到了个挺有意思的……拿去送她了。”
谢忱岸手中杯里薄酒微漾,视线落过去几秒。
在杂志左侧一角印刷着夏郁翡的三个小字掠过,随即,神色自若送他一句:“你可以滚了。”
“拔吊无情啊。”
贺南枝很热,纤白的手从床上的薄被里伸出来,不小心碰到了旁边浅粉刺绣戏服,丝线摩擦过指尖嫩白的肌肤,好似将埋在记忆深处的一抹胭脂红擦了出来。
“小鲤儿,昆曲团不能散,你和惊鹊要守着。”
梦中散不去的是师傅弥留之际的悲声嘱咐。
贺南枝无助望着躺在轮椅上的符心洇,久病之下,即便年轻时再美的皮囊都坏完了,只剩下一抹让人怎么也抓不住的虚影。
她下意识,将小脸蛋贴在那膝盖处,想寻求温暖。
“小鲤儿在哪?”
“在这。”
“林惊鹊……惊鹊,你是师姐,要照顾好她。”
“我的小鲤儿,师傅这辈子最后悔让你登台大爆一场……你别怕,以后的路,让师姐替你先走一步。”
“小鲤儿在哪?”
“在哪?”
那抹虚影逐渐淡去,唯有唇上咳出一点朱砂般的鲜红印在了记忆里。
……
“在这。”
贺南枝眼睫猛地颤了两下,流着晶莹的泪痕醒过来。
她安静躺在酒店这张床上,四壁是雕刻着悬浮图案的素雅大理石,白洁纱幔无声地垂落,而她这一身白色睡裙更是极其惹眼,像夜间飘浮的细雪。
过了很长时间。
贺南枝僵硬着侧卧的姿势未变,泪眼失神地望着睡前搁在一旁的戏服和水钻盈盈的头冠上。
这几天在剧组杨弋是铁了心定下她,还去戏剧院租借来了一整套装备,却不找其他昆曲演员替补。
贺南枝被导演加自家经纪人念得的无可奈何,只好应了下来。
没想到夜里,就梦见符心洇了。
师傅的名讳和音容,让她瞬间鼻尖发酸,怎么都无法调理好情绪。
循着身体本能,伸手将旁边床头柜的座机拿起。
下意识地,拨出了最熟悉的一组号码。
电话接通的一秒后,贺南枝才清醒了点。
可惜已经迟了。
谢忱岸偏冷的音质透着淡淡倦意,自然是惜字如金:“南枝?”
贺南枝垂眼看是座机,略带轻软鼻音的声音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原以为谢忱岸会说半夜三更除了她,谁还会这么无聊打电话骚扰人睡觉。
谁知。
这男人笑了声,恍若在耳畔低语:“喘息声很耳熟。”
“……”
许是料到她不会回答,又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贺南枝窝在被子里不动,精致的脸颊被睡醒后潮湿碎发粘着,连带微红的眼尾都微微湿润:“我想你陪我。”
电话瞬间静而无声,谁也没再说一个字。
又过几秒。
“谢忱岸,你要是能像小时候一样连夜来陪我,我就礼尚往来答应为你做一件事。”她知道这家酒店位于的地理位置跟他住的地方,一个北一个南,会故意这样说,有心要扰得彼此今夜无眠。
贺南枝唇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诱人条件。
直到三分钟后。
谢忱岸语速极慢地通知她:“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