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终始参差 云水暗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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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有得天独厚的川西平原,吴征的前世里民间称为天府之国,了不起的弄潮儿们则称为帝王之资。

而中原之地向为神州大地的中枢,所依仗的就是比川西平原更加广阔,土地更加肥沃的关中平原。

正是入秋时分,熟透的小麦在风中摇起层层麦浪,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关中平原,在秋季里犹如千里金城。

向南走到平原的尽头便是秦岭,忽然拔地而起的高山峻岭草木清幽,夏季里是不可多得的避暑之地。

即使炎夏已过,秋老虎带来的燥热仍让人不适。

秦岭半山腰修建有一座避暑宫室,虽不奢华却背阴朝阳,空气湿润。

秋日里的黄昏在宫室前宽阔的青石板平台上,正面朝平原,如踩着金色的海洋。

平台的两面尽头是两条长长的石阶,弯弯曲曲转至山脚。

一条上山,一条下山。

高大的香樟散发着木香,低矮的山茶将秋意的黄绿相间丛中点缀出翩翩酡红。

身高中等的灰衣客人迤逦上山。

斗笠与纱帘遮去了容颜,只依稀见得身材玲珑,抬腿时宽松的灰袍遮不去臀股间丰隆幼圆的弧度。

即使她半低着头,也未刻意搔首弄姿,一起一落的双腿让腴润的臀股一隐一现,不显姿色的灰袍依然现出绝美的风姿。

平台处支起的暖玉石桌紧挨围栏,桌旁一只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铜壶里的水也已滚得白气蒸腾。

楠木茶盘上一杯五盏,即使洗得干干净净尚未开沏,依然飘着悠悠茶香。

翠绿琢玉雕铸的夜光杯里正盛着鲜红的酒液,被一只嫩白如牛乳,细腻如滑脂的小手托在掌中。

独饮的美妇襦裙批纱,酒量甚豪,将鼻尖在杯口深深一嗅,随即张开珊瑚珠般的丹唇一饮而尽。

葡萄美酒清冽甘美,美妇闭目享用了一番滋味,展颜眉目一挑,欣然笑道:“柔掌门来了,请坐。”

“贫尼来迟,公主赎罪。”柔惜雪摘去斗笠合十一礼,素净清雅的面容低眉顺眼,可眼波仅微微一动却又媚态万方。

让人见了不知是该赞她修行有成,化妩媚于不染尘,还是叹息绝美的容颜身段却遁入空门,只待红粉作骷髅。

“不迟,柔掌门试饮一杯?”栾采晴晃了晃白玉瓷瓶,半空的酒液轻灵地当当作响。

“贫尼饮茶即可。”柔惜雪揭开茶壶,眉目又是微动。

“还是本公主来吧。”栾采晴接过砂壶,先用滚水一烫笑道:“这壶还不错吧?”

上好的紫砂捏造,巴掌大小的方圆里雕龙画凤已让茶壶茶杯十分名贵罕见。

壶外又拷上一层细薄光滑,洁净无缺的青白色玉瓷,难怪连柔惜雪也要微微惊诧。

“西域的珐琅瓷纹理细致,色彩纯正。宫中御用之物果然非同凡响,贫尼期待。”柔惜雪眼光独到,一眼看出其中的玄机。

“紫砂虽贵终是尘泥,岂可染于皇宫。珐琅雕瓷于滋味一无所用,却又不可或缺,这只壶叫[冰心玉壶]。”栾采晴与柔惜雪一注目,勾起的嘴角意有所指。

她动作干脆利落,烫器,洗茶,封壶,分杯一气呵成:“用来沏[合宜仙毫]最佳,刚采制的新茶,宫中也刚到不久,柔掌门请品一品。”

“贫尼谢公主厚意。”

柔惜雪小口小口地抿着茶,只听栾采晴又玩味地笑道:“如此美景好茶,可惜少了一曲仙乐……”

柔惜雪放下茶杯歉然道:“不意发生诸多意外,贫尼也无可奈何。玦儿未能返回,请公主与太子殿下赎罪。”

“咯咯咯,没有没有。柔掌门的高徒做事尽心尽力,一丝不苟,待她回了长安,本公主还要重重地赏她!为什么要回来?呆在成都最好!一身好本事困于高墙之内才是可惜,正要在成都方一展骥足。”栾采晴放声娇笑,毫不掩饰幸灾乐祸。

“或许是公主与太子不睦?”皇家之事纷繁复杂,柔惜雪暗道一句不敢多言,只模糊道:“贫尼也是这般心意,只是太子殿下有令不敢不从,若殿下怪罪还请公主多多美言几句。”

“不会不会,柔掌门放心,殿下一句怪罪的话都不会说,至少现下还不会。”

栾采晴笑得更加放肆,似有出了口恶气的畅快,又借着这一番恣意纵情不经意道:

“我那侄儿虽是尘泥,端的是年少潇洒又英俊不凡,本公主就怕一个女娃儿管不住自己,莫要日久生情舍不得回来。”

“公主也放心,玦儿一向心如止水只好武学,最重师门恩义,若不是太子殿下青眼有加也会如贫尼一般落发修行。不会的。”柔惜雪微微笑着摇头道。

“就算是修行的女尼,还是女人。就像这只[冰心玉壶]一样,拷制了珐琅瓷,内里还是紫砂。”栾采晴举壶将茶盏添满提醒道:“柔掌门大才,不过修行久了未必懂得女人。女人也很奇怪,不喜欢的人给她金山银山,她若不缺或是不爱这些未必看一眼。碰到了喜欢的人,就是给碗粗粝的饭菜她也甘之如饴。令徒的年纪正是飘忽不定,易受诱骗之时,还请柔掌门勿要掉以轻心,以免误了大事。”

“贫尼确实不懂,公主怎么说,贫尼就怎么做。”

“嗯。她的书信没有断过,我那侄儿的修为日渐一日地上涨,眼看就要到了关键处。柔掌门当也知道,皇兄已遣使前往秦,盛两国约见会盟剿灭暗香零落贼党一事,内里还有些隐情我不便明说。祝家的下场如何,或者说祝雅瞳的下场如何,成败在此一举!柔掌门万万小心在意,半点轻慢不得。”栾采晴收起嬉皮笑脸,蹙眉严正道。

“祝师妹……自从那件事之后便走邪魔之路,于大燕与门派虽有百利,不如一害。贫尼规劝无用,也不能容她再错下去,坑害大燕与天阴门,自当尽心尽力。”

“不出五月之后,凉州三关之外的会盟,我会去,柔掌门也要去,祝雅瞳…

…也一定会去的!”

“公主说三国会盟?莫非盛国也会遣人来么?”

“呵呵。”栾采晴毫不掩饰地哂笑一声道:“皇兄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参与会盟的无非就是张圣杰,凑个数罢了。”

“这么说盛国处不会有大的变数了。”

“不会,即使他们想,也不敢,今年给大燕的岁贡加了三成,张安易搜刮民脂民膏依时送到,再过个五年,该把他的国库都搬空了。变数只在祝雅瞳!她本事太大,就算天罗地网也难保不出疏漏,所以不仅柔掌门要去,丘大将军也要去,我还会与皇兄央请一些高手来,越多!越好!”

“公主,贫尼多嘴一句。暗香零落祸乱世间已久,百姓多受其害,连有些贵族也不可避免,孟永淑已死在成都。公主也曾言道他们是前朝遗党作乱,贫尼以为此事才是头等要事,若是只把心思放在祝雅瞳身上,会不会影响此事?”柔惜雪一语问毕,口中喃喃低念佛号祈福。

“我不知道。”栾采晴略有疑惑,又摇头道:“本公主只知这一回已得皇兄首肯,以皇兄的雄才大略,两边都是考量周全过的。我要算计祝雅瞳已十分难办,贼党的事我没工夫去管,自有皇兄操心。呵呵,照我猜测,祝家难免和这帮杀千刀的狗贼有关,否则一帮藏头藏尾的贼党,怎能做得如此家大业大!”

“唔……公主这一说,倒也有理。”柔惜雪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蹙眉若有所思道:“祝师妹向来行事诡秘,用心不纯,倒与暗香零落颇多暗合之处……”

“哼……自从有了孩子,她跟个疯魔有什么区别?旁人不好宣之于口,本公主不怕说。前朝遗党无非想着复国,祝雅瞳想的却是建国,否则她那个儿子永远见不得光!明面上看不出什么,背地里谁知道她做的勾当?燕秦一战,凉州平白无故多了粮草硬生生撑了半年,呵呵,哪里来的?我就不信没有祝雅瞳的手脚。

本公主想得到,皇兄更猜得到,嘴上不说而已。二者目的一致,一个做明一个做暗有何不可?若不是暗香零落在世上百来年啦,照我说这就是祝雅瞳那贱人组建的贼党!”栾采晴面色阴晴不定,咬牙切齿道。

“祝师妹虽犯了混,恶事做尽倒也不至于。”

“只可惜不是。否则这一回,本公主把她祝家上下全数活剐了。”

“善哉,善哉。”

“总之这一回天时,地利,人和,良机千载难逢!若再叫她逃了去,这一生再无机会。今后她孤身一人若要报复起来可就厉害了,本公主最多躲在皇宫里一辈子不出来。天阴门家业也不小,人手与防卫与皇宫比起来,可就要差了那么些。

柔掌门或许不怕她,门人可就抵不了几个回合,柔掌门明白么?”栾采晴转颜又笑,对柔惜雪逐渐低垂下眼眸,忧色渐浓满意得很。

“当然明白。唉,公主有一件事说得不对。”柔惜雪无奈地摇头道:“祝师妹功力通玄,贫尼也怕她。”

“嗯?请柔掌门细说。”栾采晴吃了一惊肃容道。

“在驿馆里祝师妹对公主不敬,贫尼出手阻止。当下便知祝师妹功力又将贫尼抛远一截!我上上回与她较技已是两年之前,当时已十分艰难,驿馆一战更觉不如。以祝师妹修为精深进展之速,如今贫尼已不是对手。放眼天下,向无极不如她,即使丘大将军也未必稳胜,刨去陛下的能为贫尼不知,还能压她一头的或许只有费鸿曦一人而已。武道无极途,再假以时日,天下或无人能制!”柔惜雪忧色更浓,不住地抿唇,居然掩饰不住心中的紧张。

“原来如此……但凡一个人心中有执念就会变得强大而可怕!”栾采晴梗着咽喉艰难道:“既然如此,只能以数量取胜!皇兄也已备下预案,届时皇兄身边的两位也会一同去凉州!”

“陛下圣明,当有万全之策了!祝师妹……罢了,总之公主怎么说,贫尼怎么做。”柔惜雪合十行礼,低垂的妙目中水光流动,似凄然,似期许,似尘埃落定之后的安详平和。

“嗯,该当准备准备,不久之后就要动身了……”

两人忽然陷入了沉默,只阵阵山风吹动满山林木,哗哗作响地摇下枯黄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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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嗤……”须眉半白的老人搁下掌中狼毫,揉了揉鼻子笑道:“什么人在念叨老夫的坏话?”

“什么人还敢念爷爷的坏话?”剑眉高鼻的年轻男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只盯着老人刚挥毫完毕的一幅字目不转睛。

“那倒未必,背后骂爷爷的人可不少!不过最近天气转凉,就算武功深湛也要及时添衣保暖,不可逆天而行。好了你看,爷爷这一幅字怎么样?”老人拈着须摇头晃脑,颇为自得。

虽猜不透老人的年纪,可看他须发半白,面上却几无皱纹,双目炯炯有神,随意开口却声若洪钟,也知不过三十出头的面相远比他的实际年龄为轻。

上好的湖纸,得辉阁特制的香墨,都抵不过刚劲有力,剑拔弩张的“政通人和”四字。

年轻人品味良久才道:“爷爷这一幅字似有剑意,也似有画意。融剑,画二意入字,水墨明淡,虽是剑拔弩张,可政通人和更需平衡各家,凝聚人心,四字里颇有圆融。爷爷的笔意又深了!”

“嘿嘿嘿,好说好说!”老人绕着丈许长的书桌转圈,连连贪看,越看越爱,一颗脑袋摇晃幅度越发大了:“稍有欠缺,嘿嘿,差不多咯,差不多咯。待再完善一点,这一路[紫毫惊风诀]就传给你!嘿嘿,嘿嘿!”

“多谢爷爷!”年轻人大喜,又道:“孙儿定当勤加研习!也传授家中兄弟。”

“随你,随你!”老人漫不经心答道:“家里就你对书法一道研究颇深,天份也高。其他人不懂书法,学不学都没甚差别,学了也学不会。嗯,洛天池的字还写得有点模样,你让他试试,旁的人么也免废心思了。”

年轻人还待答话,管家的高声在院外响起:“老爷,陛下请您入宫见驾!”

盛都紫陵城,北有降天江行成天堑,支流艳阳河穿城而过,哺育了这片富庶之都。

比较长安与成都,紫陵城的文风之盛天下无双!

老人评价的“不懂书法”

放在别处也称得上工整端庄,颇有小成。

至于城中擅写字作画者不知凡几,坊市间字画倒占了小半,天下独树一帜。

老人穿过宽阔的润笔路直入皇城,进御书房见驾。

“费爱卿来了?快坐吧。”

御书房里只有两人,盛皇张安易面目和善,薄薄的唇角带笑,可两条浓眉如青龙盘卧,鼻梁高挺,不怒而威。

若不是亲眼所见,难以相信这位一生不安也不易,处处受到燕皇栾广江欺凌打压的盛国皇帝,居然能保养得如此之好。

“老臣来迟,陛下赎罪。”费鸿曦落了座,见另一名股肱重臣花向笛也在场,不由心中一凛。

每每三人聚在一处,都有惊天动地的决断定下,不由他不心惊。

“孙贤志又来了。”花向笛比起费鸿曦就老了许多,眉目一乜,颇为不满。

“这一回是什么事?”费鸿曦虽是盛国柱石,却不需打理政务,消息慢了些。

“会盟,剿灭暗香零落。祝家现任家主祝雅瞳传来的消息,这帮贼党居然是前朝余孽,贼首骑乘的可是豹羽鵟!”花向笛随手拿起身边的黄帛掷向费鸿曦。

“祝雅瞳?这丫头可是越来越有本事了!”费鸿曦接过黄帛边阅览边道:“又遣礼部郎中来,这是下的旨意么?”

“不必管这些。”张安易抿了口茶道:“这里头可大有文章。对了,朕依稀记得费爱卿与祝家主有旧啊。”

“见过一回。”费鸿曦收起黄帛道:“当年她历练江湖,孤身一人扫了降天江两岸二十一处匪窝,又挑了七个沽名钓誉的江湖门派世家,依江湖规矩治罪!

啧啧,案底被她翻得一清二楚,下手也是颇有分寸,就是泼辣得没人能治啦。”

“哦?”花向笛不是江湖中人,听了也觉大感兴趣道:“这些事正巧被您老撞上了?”

“这么大的事,尤其楚地的别剑门,蒋家,曾家莫名其妙丢了几条人命,还忍气吞声屁都不敢放一个,老夫当然要去看看。喏,这就看见祝丫头东奔西走了。

她使的天阴门武功路数,又是这般美貌,一猜就是她,想想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费鸿曦拈须微笑,啧啧赞叹不已。

“您老和她照了面?”

“没,老夫也不敢得罪了祝家,只好暗地里跟着看看。她一路打上门去,宣告罪名,条条明明白白,然后或责罚,或取人性命,叫人摘不出毛病来。老夫也拿她没办法!”费鸿曦两手一摊道:“事情越闹越大,荆楚之地的门派与世家人人自危,下手段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也不少,她终于还是在壶瓶山石门派那里吃了大亏。”

“这事儿我倒知道,石门派一夜之间死了不少耆宿高手,原来还是费老出的手。”

“石门派地处偏远,在当地势力极大,地方官儿都敢怒不敢言,作奸犯科的事情是不用提啦。派里武功是极好的,祝丫头当时武功尚未大成,石门派又连连设了十几个套子,终于还是落得要与人正面交锋,石门派费劲了千辛万苦就等这一下,她讨不了好去。”费鸿曦唏嘘道:“也不对。老夫即使不出手,她也能胜,只是身上就得带重伤。老夫看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儿,孤身一人怪不易的,只好出手帮上一帮。反正石门派那些恶事被老夫知道了,回头也要治他们的罪。”

“她孤身一人能胜?费老莫不是看她花容月貌,有所偏向吧?”花向笛十分不信,快二十年前,祝雅瞳不过十余岁还能厉害到哪里去,以一人之力正面挑战大门派,怎么看都是死定了的。

“你是不知道,有钱人懂不懂?那一身奇珍异宝,啧啧,雷雳堂的[豪雨香梅]三百两银子一管,一掏出来就是五管,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这么打出去了…

…老夫看得都抽抽!她当年都十一品修为啦,还是十一品里顶儿尖儿的高手,再这么不要命的花钱……心疼她?老夫还心疼那些钱呢!你花家生意做得大勉强能花得起,老夫是铁铁地花不起!”

“哈哈……”一席话说得张安易都笑起来:“想不到祝家主也是位妙人,巾帼不让须眉!”

“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娃儿,家世又是没得说。不在家里养尊处优跑出来闯江湖,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冒了多少风险,闯了多少生死关,老夫是不明白为了什么这般作践自己。”费鸿曦感慨着往事道:“帮了她还惹来一顿白眼数落。

老夫当时就想,这丫头往后哪家男子能管得了?这不,年纪也不小了不嫁人,回头燕秦大战之前,人家已把祝家的家主之位拿在手里,无论身份还是武功修为与老夫平起平坐。今后再见面,也就称一声前辈罢了。真动起手来,老夫也不知道还打不打得过……”

“费爱卿功力精深,祝家主毕竟还差了火候,当是比不过的。”

“比武老臣还有几分自信。若是生死相搏么,嘿嘿,除非花家肯掏钱,否则老夫这条命要交代在她手里。”

“哈哈哈……”张安易竖起一指对费鸿曦连连点着,摇头道:“会盟啊……

朕说里头大有文章!昔年临朝坍塌时曾有这么一件事”

张安易将其中细节分说清楚后道:“栾家的贼子忍不住了,可见大限将至。

他自己若不是心知肚明,不会这么心急!凉州会盟必然搅动风云,朕就希望越乱越好,才能从中取事。祝家主这等人才,若能见上一见就好了,费爱卿,朕的意思请你想方设法送达……也希望圣杰能明白……”

“老臣领旨,陛下放心,早已备下了道路。”

说起被软禁在长安的质子,御书房里沉默了下来。

会盟之事,以盛国所处的身份地位,再派任何人去都无用。

派能人是送羊入虎口,说不定又给扣下,派个无用的家伙空费粮米,去的只能是质子张圣杰。

“殿下虽在长安受苦,但他心智极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虽往来书信里只言片语都透露不出来,燕人惧怕殿下通风报信,还将书信只依意思,另写文字表述,改得面目全非。不过以殿下的聪慧,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陛下还请暂且忍耐不必担忧,即使来往消息断绝,哪一回到了最后殿下不是办得妥妥当当?”花向笛宽慰道。

“嗯。”张安易闭目靠上椅背道:“朕知道的,朕忍了一辈子,还有什么不能忍?朕被他欺凌了一辈子,怕他,真的怕他!圣杰在长安定然也是战战兢兢,朝不保夕。但朕相信圣杰与朕一样,虽怕,却不会什么都不做!栾家只是一干窃贼,朕……会反抗的!”

“啧,你看看你,好端端地提这些干什么?”费鸿曦埋怨花向笛道:“这些事谁不知道?”

主弱如此,臣属依然忠心耿耿,君臣之间似乎有一条奇妙的纽带,维系着彼此的信心与信念。

“无妨,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张安易睁目笑道:“圣杰为国受苦受难,朕也只能再为他做一件事了。”

“陛下,保重龙体啊。”费鸿曦愁眉不展,至此再不见潇洒,万般凝重,双目里已有泪光,花向笛也是如此。

“爱卿放心,朕修习你的养气功夫,身体好得很。朕,一定会比栾贼活得更久一点!”张安易目光空远,有种看破世情的无奈与洒脱,更有义无反顾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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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儿想去?”栾广江低着头翻阅着奏章,如往常一样一心二用随口问道。

“是!这一回三国会盟非同小可,盛国必然遣张圣杰前往,儿臣若去,秦国来的必然是梁玉宇。儿臣愿秉父皇霸者之气,震慑二人。这一回非儿臣莫属!”

栾楚廷跪地俯首,坚决的声音击在地上转为沉闷。

“没想到暗香零落是贼党,朕都疏忽了啊。”栾广江书写了几句,搁下笔道:

“前朝余孽当挫骨扬灰,你去也好,此事不仅是天下人的事,也是栾家的事。先祖豪烈,亲手覆灭了临朝,现下再送他们的子侄去地下相会也是一桩没事。不过这一回可不仅是要对付贼党,还有一件要事。”

“什么?”栾楚廷愕然抬头,道:“儿臣不明,请父皇明示。”

“不忙。”栾广江意味深长地望着儿子缓缓道:“大燕江山千里,远胜秦与盛。盛国的储君已然毁了,余子庸碌,都不是你的对手。秦国也差不太多,梁玉宇才干远不及乃父。朕西征虽不算成功,总算将凉州打得龟缩一团。朕为你打下这一份基业,你要去凉州可以,朕想再问你一句,你现下可有准备好统领朕麾下虎豹儿郎,可有带着他们百战百胜的智慧……与勇气了么?”

“儿臣不明白。儿臣只知父皇鞭梢所指,万死不辞。”栾楚廷倒不是说场面话,而是蒙在鼓里摸不着头脑。

“这个回答不好。咳咳……咳咳……”栾广江咳喘了一阵,面色由红转白,又转红润,只是显得血色过重:“先祖以武夺天下,虽以文治国,仍尚武风!栾家时代皆是绝顶高手登上皇位,为何?能刻苦修炼攀登绝顶,这一份心性,勇气,智慧与坚忍人所难能。只有这样,坐上这张龙椅的才能千秋万代。你的修为还差一些罢?可有想过为何迟迟难入极途?朕跨过天堑入十二品时,可比你现下还要小上四岁。”

“儿臣已尽全力,实在比不得父皇天纵之才。”

“论才干,你虽稍有不及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差的就是那一点点勇气!所以朕问你,你可有带着麾下虎豹儿郎百战百胜的智慧与勇气了么?”栾广江一席话说完,又是毫不克制地一阵咳嗽,即使在亲儿子面前也从未这样失态。

“儿臣明白!儿臣定当统领群雄,扬威凉州。”

“是么?这一回去的不仅是你,重要的还有福慧公主,丘大将军,柔惜雪,李瀚漠,戚浩歌……”

栾楚廷越听越是心惊!

丘元焕与柔惜雪的身份不用多说,李瀚漠与戚浩歌更是栾广江的贴身护卫,等闲都不露面。

这四位都是十二品绝顶高手,千军万马的交战中或许起的作用不会太大,可放在凉州会盟之时足以佛挡杀佛!

遣出这四人同行已是了不得的大事,足见栾广江志在必得!

再加上个福慧公主栾采晴,这位姑姑虽是女流,向来足智多谋。

若不是性格懒散,在朝堂上也是一等一的重臣。

这些人在父皇口中是“重要”的,剩下的那些“不重要”的人里想来也是人才济济,只是被这五位的耀眼光芒给压制了而已。

栾楚廷忍不住脑门滴下冷汗。

“儿臣知了。”栾楚廷咬了咬牙,直视燕皇目光道:“请父皇明示,儿臣拼尽全力绝无闪失。”

“这样才很好。朕约了梁兴翰与张安易,如此如此,你姑姑熟知内情,她自会指点与你。明面上的事情以你为主必须办好。至于这件事,你姑姑为先,但你务必倾力协助与他。两件事哪一件有了闪失,你们俩罪不可赦!现下……你还要挂帅去凉州么?”栾广江不住咳喘,笑得饶有深意,不急不躁地等待长子的回话。

罪不可赦,也就是储君的身份没了,一切都烟消云散。

栾楚廷肩负莫大的压力,冷汗不住从额角滴落,良久才终于抬头坚定道:“父皇教导儿臣要破除万难一往无前,儿臣绝无反悔,愿立军令状!”

“可以!这才是栾家的儿郎!”栾广江赞许点头道:“去南山别苑找你姑姑吧,她那人不听使唤,你还是亲自去好些,待准备得足了就回长安来整顿出发。

至于军令状就不必立什么字据了。”

栾楚廷心中一凛,是非成败在此一举,有没有军令状已不重要,忙三下叩首道:“儿臣此举不仅为大燕,为父皇,亦为儿臣自己。若能借重压之机增强心性登上武道极途,方不负父皇信任与厚望。”

“呵呵,这就够了?咳咳咳……咳咳……”燕皇艰难笑着,意味深长地摇头道:“光做到这些事还不够,即使你凭此晋阶十二品也不够。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也是最难的一点点,你心里明白的。去吧,去吧!这一趟凉州之行若能想明白有了决断,你才是真正的大燕未来之主。”

虎贲军风餐露宿。

无论兵员的精锐,粮草的足备,这都是一支实打实的精兵,向来行军极快。

可是这一趟梓潼之行却极不顺利,一路磕磕绊绊,看着就要误了约期,无法及时赶到梓潼。

行军第三天起便有消息传来,贼党似乎闻到了异样的气味,向来只敢小打小闹的贼党忽然活跃了起来,不时有胆平民百姓或者些土豪乡绅遭难。

又过了四日,贼党更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洗劫乡村,有些高手还潜入郡城里作乱。

一时之间大秦国里生出许多惨事!

形势不妙,若不严加制止必然引发民怨沸腾。

各州郡尽力灭除贼党的同时,虎贲军也因此改了行程,从兵发梓潼转为沿途清剿。

但是贼党们大多武功不弱,遇见官军不是对手就做鸟兽散,给清剿带来无数的麻烦。

忽然发疯的贼党让人全然摸不着头脑!

临朝余孽若想复国,这种做法全无帮助。

作乱固然会让百姓们苦不堪言,可大秦国的官军与各州郡官吏并不是无能之辈,乱局无不很快被扑灭,一些小县与乡村或许力不能及,可一旦官军到来也能迅速平乱。

民怨很快就能平息下去,随后再一宣传,还能给大秦朝堂带来极高的声望增加。

短时间的小动乱不仅动摇不了大秦国的根基,长远来看完全是反作用。

暗香零落这一搞事平白增添了无数的生死仇家,把名声臭的个彻底,从此在天下寸步难行。

还谈什么复国?

不过暂时来看,意图复国的贼党与大秦朝堂都是输家,唯一占了点点便宜的就是吴征。

自从沿途剿贼开始,杜扶风再也不敢对吴征冷言冷语,连脸色都不敢甩了。

对吴征一行人更是恭敬有加!

没办法!

路遇贼党,以虎贲军的战力当然能胜,可贼党若要逃就只能徒呼奈何。

虎贲军千辛万苦地打探情报,设伏,好容易围住了一群。

可贼党虽然发了疯,都不是傻子,不会在大道上与虎贲军的骏马比赛脚力。

一旦遇袭就是高飞高走,再密集的箭雨也难免有漏网之鱼。

这时候吴征一行人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

有祝雅瞳与陆菲嫣两位坐镇,贼党能跑出去的人全是上天垂青或是阎王爷不收的。

吴征与冷月玦弱了些,可两人的轻功绝佳,分进合击,纵有高手不好力敌,只需稍稍阻拦片刻,祝陆二人转眼就到。

连杨宜知与戴志杰也大大地出了风头,名门子弟,以一对一的战力而论,即使修为还不够高,也是远胜普通武人,已被杜扶风暂时编入虎贲军担任百夫长之职。

“这帮狗贼,连血都是臭的!”一场大战刚止,贼党一百三十七人尽皆伏诛,军伍暂时休整。

顾盼在河边洗净了[苦离别],近来杀的人太多,即使是精心打造的兵刃也多有损伤,忍不住心疼地咒骂道。

昆仑弟子里除了早早成名的吴征,此行就以顾盼最为耀眼。

初次对敌时,不仅一对银钩使得圆转如意泼水难进,举手投足间颇有大师风范。

且下手之狠辣精准,对敌的冷静沉着,杀招的干脆简练,险些让吴征吓掉了下巴。

战后携同陆菲嫣向祝雅瞳连连道谢,若不是得了这位的真传,哪来飞速的进步?

“还有得辛苦呢!”吴征恨恨地啃着干硬的馒头,行军休整不过两个时辰,之后又要继续前行。

这一路大小战斗打了十九场,剿灭贼党也有六百多人。

可是何时才是个尽头,谁也不知道。

“哎哟,平白无故地跑出来这一趟,又是颠簸,又是饱经风雨,真是……”

祝雅瞳也有些哭笑不得地埋怨着,与吴征对视一眼心意相通:最好贼党就这么失心疯下去全数杀个精光,毕其功于一役。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河水潺潺流过,清脆的水声与河风带来难得的平静。

陆菲嫣目光灼灼盯着平缓的水面。

澈可照人,水底的游鱼都清晰可见,美妇连连抿唇,又咽着香唾,终于忍不住问道:“还有两个时辰,你们……最想做些什么?”

祝雅瞳,冷月玦与顾盼对视一眼,几乎一同欢呼起来道:“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