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1)

请收藏本站,并多收藏几个备用站点:

最后一次见到陈瑶时,她在羽绒夹克外套上了那件斑纹状的羊绒大衣,恰如之前她所预言的那样,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匹雪原上的斑马。

这匹斑马慢条斯理地走在铅灰色的人流中,隔老远就绷着小脸冲我挥了挥手。

羊绒大衣是今年六月份我送给陈瑶的生日礼物,在百货大楼的反季店淘的,土耳其货,没吊牌,按理说四百多也不便宜,结果被她嫌弃了小半个月,说皱巴巴、脏分兮的,不知被多少人穿过了。

饭间她问我咋样,我说挺漂亮啊,她的回应是一声冷哼。

那天炒饭有点咸,我不得不在刷了一份水饺后又刷了两碗蛋花汤,再回到桌边时,她旁敲侧击地问起了母亲的生日,我只能假装听不懂。

其实母亲上次到平阳来的第二天就是她的生日,我曾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到底还是放弃了。

对我的冷淡态度,陈瑶只是翻了个白眼,很快又吐槽起纳什的罚球动作来,她话很多,兴高采烈、叽叽喳喳的,谈平安夜的演出,谈室友的八卦,谈某位男老师怎么变态,脸蛋在氤氲的热气中似融化的胭脂般越发红润。

打食堂出来,太阳总算射穿了那抹浓痰,抬头竟有些刺眼。

陈瑶说她去洗个澡,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说我眼光还行,夏天看着廉价,怎么放放再穿就有气质多了。

这么说着,她甩甩衣袖,径直跳下了台阶。

我团团手里的餐巾纸,朝她投了一记,没中。

不等弯腰去捡,纸团便在突然而至的风中翻滚起来,扭头去看时,早已不知去向。

而食堂的排风扇制造出巨大的轰鸣,打雷般在耳畔经久不息。

雪还是在平安夜落了下来,即便没有五十年一遇,也小不到哪儿去。

从洋铁皮棚下的小饭店出来时,天地间已是苍茫一片。

街上张灯结彩,却没几个人,我漫无目的地溜达一阵,最后蹲酒吧门口抽了一根烟。

校园里更是冷清,直到经过西操场才陆续碰到几对打情骂俏的情侣,远处的大舞台在絮状的遮天巨幕下灯火朦胧,似一阵风就能吹灭。

有人在唱伍佰的歌,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什么的,听起来很傻,但寒冷中的人群很兴奋,于风雪的裹挟下尖叫频频。

不知道是哪几个院系在搞晚会,也不记得大波说的是东操场还是西操场,在篮球架下呆立片刻后,我摇摇晃晃地拐进小树林,没再回头。

贝斯还在深山老林里——也许是回来了我不知道,总之几年来第一次乐队在平安夜没有演出,大波一早就邀请我和陈瑶给他的学生们助助兴,在陈瑶敲定工作餐规格后,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应允。

只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不清楚他有没有打电话来,至少我没听到,可能是小饭店太嘈杂,也可能是我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吧。

不开玩笑,我能清晰地捕捉到落雪的沙沙声,像成千上万条毛毛虫爬过你的耳廓,隐秘,又过于响亮,乃至让人浑身发痒。

一路上彩灯闪烁,松柏和白桦在昏暗的路灯下四仰八叉,我跪下呕了好几次,什么都没吐出来。

举报信不长,拢共四五百字,我却看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等回过神来,人已在宿舍楼下。

胖辅导员的薄嘴唇还在眼前不停地蠕动,印象中她给我接了一杯水,拉了把椅子,甚至亲自把我送出了办公楼。

我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门口有俩女生在打羽毛球,嘻嘻哈哈的,我们出来时,羽毛球直冲胖子而来,她撇开脑袋惊讶地“啊”了一声,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帖子说从03年至今,以她母亲的工作和父亲的刑期相要挟,陈建国奸污了陈瑶数十次,“手段粗暴残忍、丧心病狂”,至于时间、地点之类的细节,完全没有提及,除了04年5月6日的一次。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列举,大意为:04年5月6日下午两点,在陈建国指示下,我被他的秘书唐小军强行送往他位于城北龙山别墅区的一栋住宅,在那里再次遭到强暴,整个过程持续了四五个小时,返回市区已是晚上九点多,唐小军要请我吃麦当劳,我拒绝了。

似脑子里卡了带,这一段我反复读了也不知多少遍,任务栏的QQ警报般“嘀嘀”个不停,直到一个摩托罗拉广告跳出来,我才吸吸鼻子,咬了咬上嘴唇,幻觉却并未因疼痛而消失——可如果这不是幻觉,又是什么呢?

举报信写于十九号还是二十号我记不清了,落款是“个可怜的受害者”,诉求很明确,“严惩罪犯,寻求公正”,申诉对象大概是公安部、最高检以及扫黑除恶专案组的领导之类的。

不出所料,帖子很快就被删掉,到二十六号凌晨任何关于此贴的信息已基本在网上销声匿迹。

它仿佛一块沉入湖底的石头,除了我这个在浑浑噩噩中上下起伏的涟漪,什么也没留下。

打了大半宿的冰封王座,连QQ都没怎么上,我惊讶地发现这个曾经火爆的游戏已经没几个人玩了。

在洋铁皮棚下吃早餐时,鼻血毫无征兆地淌了一桌子,真的是“淌”,自来水一样,周遭惊愕的眼神总算让我咂摸到了那么一丝快乐。

我不知道总共有多少人看过那个帖子,不知道所谓的举报信是否真的出自陈瑶之手,更不知道有多少认识她的人知道了这件事。

有时候走在路上,甚至在宿舍里,我都越发觉得不时有迥异的目光飘来荡去,虽然自始至终没人说过什么。

其实除了上课、打球、玩游戏,我跟系里的绝大部分人并不怎么打交道,但对陈瑶他们还是很熟悉(特别是班里的女同学),平常也没少调侃。

有几个晚上,我头昏脑胀地躺在床上,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或许是暖气太足了吧,空气干燥得能撕裂你的肺叶。

关于陈瑶的事,我又去找过胖辅导员,问他们院里准备怎么处理。

她似是吓了一跳,瞪着牛眼问什么“怎么处理”。

是的,她说这个事真假都不知道,处理个啥啊,就算是真的,没发生在学校,也不归学校管,最后她支支吾吾地说,具体怎么处理还得看当事人。

我问这是她的意见还是院里的意见,她恼怒地把我赶了出去。

当晚胖子又打来电话,安慰我说不管怎么处理有陈瑶她妈在,让我放宽心,别瞎搞,除了操她母亲我还能说点什么呢。

然而,这已是我所能做的全部。

至于大波,我不晓得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二十七号中午正卧床上发愣时,差点被他一拳捶得蹦起来。

他就这么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地甩着狗毛,喊我吃饭去。

尽管一再表示吃过了,还是给硬生生地从上铺拽了下来。

当即我就红了脸,要不是宿舍还有人,妥妥一肘子就抡过去了。

以上反应当然是一种心虚的表现,直到楼道口的冷风扑面而来,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两秒钟后,我指指鞋带,冲大波笑了笑。

他这才松开我,说:“笑你妈呢。”

一路上这货都板着脸,他问我咋关机了,我说手机没电了吧,他说没电就充电,我没说话,因为实在无话可说。

一顿饭吃了三四个钟头,先是白的,再是啤的,后来又换成了白的,我觉得自己从没喝过那么多酒,连号称千杯不醉的大波都一抽一抽地夸我真是太他妈能喝了。

除了扼紧喉咙强压下那股子喷薄欲出的冲动,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起初大波没什么话,后来就逼逼叨叨起来,贝克汉姆、波诺、迪伦的新专辑、平安夜的演出、甚至莲蓬鬼话的左央事件,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萦绕周遭、四下穿梭,令人头晕目眩。

就这间隙,他冷不丁地问我有没有再见到陈瑶,别无选择,我立马起身,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大波说我这个人心思重、城府深,啥都憋着。

说这话时,他瘫在椅子上,惨白灯光下的烟圈像鱼吐出的泡泡。

我努力撑着脑袋,搅和着碗里坨掉的面,没吭声。

“女人嘛,”他大着舌头,咕咕哝哝的,“他妈的……还没点伤心事儿?”

话音未落,这根僵硬的棍子便一个后仰翻了下去,桌面都险些被掀掉。

我想扶他起来,不想腿一软扑到了地上。

地面油腻,但是凉爽,我把脸死死贴了上去。

这让我的朋友大笑起来,边咳嗽边笑。

伙计跑来时,他翻个身,哼起歌来,我从未听过的调子,哆哆嗦嗦的,却婉转悠扬。

扒了木推瓜的一首歌后,二十八号上午我买了张去哈尔滨的火车票,到漠河已是三十号傍晚。

出了站,冰天雪地,乌漆麻黑的,只能就近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直接搭车去了北红村,倒不是对这里多了解,而是不管去哪儿对我来说没啥区别。

村子很小,几十户人家,辗转几次后,我住到了村东头的一个农户家里,房后就是冻结的黑龙江。

他家有俩客房,四个大炕,按老头的说法,是村里住宿条件最好的。

可惜我睡不惯火炕,前半夜热得要命,后半夜冻得要死。

这一呆就是四天,第一天还能勉强看到星斗,第二天下午就飘起了雪,而温度实在是低,我这从不怕冷的体质到户外就跟没穿衣服一样。

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守在火炉旁发呆,连老板娘都看不下去,劝我既然来了就四下转转。

老头更是离谱,说村里没啥玩的,不如去哪哪哪,刚建了个什么地质公园,话没说完就被女的一眼瞪了回去。

这家是翁媳俩,带两个学龄孩童,儿子在哈尔滨打工,老太婆倒是没见到。

在女主人找来一件军大衣后,我只能到江上溜了两圈儿,还跟老头钓过一次鱼,光凿冰就花了一个钟头,结果屁都没钓上来。

临走那个上午,我沿着国境线走了很远,在以为要迷路的情况下,又从林子里摸了回来,不知道这算不算幸运。

至于极光,同屋的一个南方瘦子说现在看不到,要到夏天才有。

“夏天?”正翻馍片的老板娘皱皱眉,笑了,“我嫁到这儿都快十年了,一次也没见着!”说不好为什么,听她这么说,我竟有些失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漠河,就像不知道为什么待了四天就走,其实兜里的钱还足够维系一阵,这个到处冻得硬邦邦的地方即便不见得多讨人喜欢,也不至于令人厌恶。

在哈尔滨火车站兜了俩钟头后,到底是买了一张途经平海的硬座票,风尘仆仆地坐上十八路公交车时已是2006年元月五号晚上七点多。

平海也飘着雪,唾沫星子般若有若无,黑夜在路灯下,在肮脏的雪地里,时走时停,时急时缓。

不等驶上花园路,我就觉得哪儿不对劲,直到过了南平河大桥才赫然发现往常灯红酒绿的宏达大酒店竟一片黑灯瞎火。

是的,那个曾经能远远点亮大半个夜空的光污染源如今只剩下几扇微微泛黄的小窗,在宏达路口亮如白昼的路灯衬托下更是阴森森的,说不出的诡异。

形而上的酒店雕塑在氤氲的车窗外不断后退,厚厚的积雪使它膨胀起来,却又被强光挤压成一道颀长而扁平的阴影。

像是吞了一口冷风,好半晌我喉咙里都咕咕作响,大半碗羊汤下肚才算是缓和下来。

老南街人很多,就着几角旮旯里的小桌,我吃了一碗面、两张饼、一大份羊汤,还顺带着咪了二两酒,整个人大汗涔涔。

结账时摸到了包里的诺基亚,就开了机,果不其然,有好几条母亲的短信,从二十九号一直到元月三号,先是问我咋关机了,又问元旦回来不,最后问到底咋回事,让我看到短信后迅速给她回电。

我倒是希望能看到陈瑶的短信,可惜并没有。

老南街巷子多,七拐八绕地晃了一圈,不知不觉间河神像近在眼前,许是身上的雪不甚均匀,它在夜幕下像是即刻就要倒掉。

而广场一如既往地灯火璀璨,只是空荡荡没几个人,刀割似的小风里,远处的彩灯鬼火般忽明忽暗。

在路口杵了一会儿,我调调背包的肩带,朝红星剧场缓缓踱去。

不知里面正演着什么,丝竹之声和橙色光线呈放射状,平滑地蔓延至四面八方。

我觉得听到了郑向东的声音,却也说不准。

不同于广场,剧场门口清理得很干净,积雪堆在墙根,有半人多高,几乎要和墙檐垂下的冰棱抵到一起。

海报在公告栏里瑟瑟发抖——也不光海报,连那层洋铁皮都不时“咚”地一声响,如同被鬼魅敲击。

上面说为庆祝元旦,连演三天《再说花为媒》,还邀请了京派相声演员什么的,右侧那张则是新戏预告《海棠的婚事》,“新年大戏,敬请期待”,一种非常套路的口吻,但铜版印刷还不错,起码我认出了青霞和张凤棠。

偶尔会有人推开铁门,进进出出,我百般犹豫,终究没有迈开脚步。

马路牙子上蹲着几个抽烟的人,大概是等车吧,我也情不自禁地点上了一根。

没抽两口,过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问住店不,正是这时,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不知她在说什么,但口气轻松,带着笑意。

几乎条件反射,我立马背过身去。

同行的是老赵,连连叹气,笑声却带着电流一抖一抖地攀至夜空。

等他们拐过街角,我才抬起头来,母亲一身长羽绒,两手操兜,尽管老赵腰杆挺得笔直,还是比她矮了小半头,俩人走得很近,在光晕中似是要融合起来。

综合大楼三楼一整层都亮着灯,徘徊半晌,我还是没有上去,哪怕最近的一次已行至楼道口。

风大了些,在耳畔呼呼作响,雪花却没了踪影,漆黑的空中浮着一团驼色,像是被人刷了层凝固的油脂。

我拽拽帽檐,跺跺脚,最后跑门口拦了辆出租车。

两条保暖裤外加一条羊绒裤,在漠河算薄,但到平海可以说厚得过分,特别是喝了一碗羊汤后,只是现在,适才冒出的汗冷飕飕的,几乎要将我凝固起来。

车上我给牛秀琴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到了滨湖花园南门,隐约觉得她家里亮着灯,但到底是哪一户一时半会儿又确定不了,上次见她是在城西的一个宾馆,这里得有近一年没来了。

门房有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并没有过去问。

连拨了俩电话,还是没人接。

在风中哆嗦了半晌,我径直返回宽得能当网球场的滨湖大道。

这里没什么新年氛围——虽然只是阳历年——甚至除了几个便利店,连街边的门面都没几家营业的。

酒吧算是个例外,而且人还不少,只是换了个英文名字,叫什么beach,字体花里胡哨的,我也看不懂。

叫了杯白兰地,不知是不是味蕾出了毛病,一股子骚味直冲鼻腔。

旁边俩中年胖子在谈金融理财,说起特钢时,逮住陈建业就是一顿臭骂。

我无意细听,杵门口又试着拨了一次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再回到综合楼下已近十点,我不知道母亲还在不在,整个三楼也就会议室还亮着灯。

这次没犹豫,我摇摇晃晃地踱了进去。

门卫追出来喊了一嗓子,到底是没说什么。

不到二楼就听到什么叮叮当当响,小心翼翼地踏上三楼拐角,不想一眼就看到了母亲。

她大概刚锁上铁闸门,正埋头往包里放钥匙。

老实说,我略感惊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就那么拽着扶手,再无动作。

很快母亲抬起头来,瞥见我时,她直愣愣地张张嘴,捋了捋头发,白色挎包垂下来,在身侧晃啊晃的。

随后,楼道便陷入黑暗。

母亲再次打开了铁闸门,她质问我跑哪儿去了,大概是真的生气,一句话说了好几遍,声音不高,却近乎咆哮。

我背靠窗台,始终未置一词。

直到进了团长办公室,她情绪才稍显平复,给我接了杯热水,搁下杯子时长叹了一口气。

我并未落座,而是四下踱了几步。

母亲轻倚着办公桌,没说话,但我能感受到那对目光。

室内暖气充足,一身油腻似在迅速消融,算起来有十几天没洗澡,光手脸也有两三天没挨着水了,这些天来第一次,我觉得自己臭烘烘的,像个屎壳郎搓出的粪球。

好半晌,母亲问我吃过饭了吧,她起身脱去羽绒服,一抹大红色在余光里一闪而过。

实在没忍住,我偷瞥了一眼,确实是那件毛衣裙,密密麻麻的针脚堪堪盖过屁股。

可能是酒精,又或者是室温,冻伤的耳垂火辣辣的,一时间痒得厉害。

母亲说怎么也联系不上我,托老贺找辅导员、找我那些同学都没用,后来辗转找到大波,才知道我是跑出去玩了。

“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她双臂抱胸,语气还算平和。

我轻吐口气,卸下背包,本打算放到沙发上,想想还是搁到了地上。

“陈瑶换号了?”片刻,她又问,“咋打不通?”

终于,我抹抹汗,瞅了她一眼。

母亲两手撑在桌沿,上身前倾,打底裤包裹着的双腿交叉在身前,可能是天冷吧,长发披散着,没有扎起来,右下颌冒了颗火疖子,红通通的。

或许我该说点什么,却只是咧了一下嘴,跟着脱去羽绒服,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我想喝口水,抬了抬手,没能够着杯子。

就差那么一点。

“不跟你说话呢?!”母亲声音陡然提高几分,“这么大人了,老让人操心!啊?你还小啊,啊?你知不知道……”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化作叹出的一口气。

只剩喘息。

汽车鸣笛声不绝于耳,尽管就在楼下,听起来却无比遥远。

甚至偶尔会响起爆竹声,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汗还在淌,特别是下半身,两条腿几乎都湿漉漉的,像置身于蒸笼一般。

不多时,母亲又开腔了,无非是那些老掉牙的人生道理,路都是自己走的云云。

我盯着玻璃杯里冒着的热气,始终没吭一声。

大概是我的态度激怒了她,母亲的嗓音越发高亢,鞋跟把地面都踩得噔噔响。

“别糟践自己别糟践自己,咋给你说的?啊?”她猛拍了两下大腿,半晌似是撩了撩头发,大红色的胸部在喘息中上下起伏。

“你知道个屁!”一股莫名烦躁袭过心头,我狠狠地在沙发靠背上抡了一肘。很软。这让我越发觉得窝囊,只能深吸了一口气。

没人说话。

难说过了多久,母亲轻声问我去哪儿玩了。我没搭茬,她就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是没吱声,连头都没抬。

“耳朵聋了,严林?!我问你去哪儿玩了!”她一拍桌子,索性站起身来,这次嗓音直冲云霄。

我垂着头,置若罔闻。汗大概在脸颊爬行,蚯蚓一样。

很快,母亲“噔噔噔”地走来,直到抵住茶几才停下。她问我是不是打算把自己放弃了。“是不是?”她居高临下,声音似在轻轻发抖。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实在不想听她废话,起身穿上羽绒服,拎起背包就往门外走。

没两步,被母亲拽住,她问我去哪儿。

我没搭茬,一把甩开。

不想刚摸到门把手,她又捞住了我臂弯。

“耳朵聋了你!”她一连说了好几遍。

我甩了两下,没能挣脱,试着去掰,那双小手牢固得跟把钳子似的。

没办法,我只能拖着她开了门。

就这一溜烟儿功夫,钳子松开,她转而抱住我的腰。

死死抱住。

我扔掉背包,用上两只手都没能掰开。

我不知道母亲哪来那么大力气。

让她放手,她咬着牙说:“我看你耳朵是不是聋了!”

走廊里有风,铁闸门不时咣当作响,寒冬几乎擦着鼻尖而过。

即便隔着羽绒服,我也能感受到身后的两坨软肉。

“有啥事儿考完研再说,咋给你说的,啊?”

她边喘边说边把我往屋里拽。

这些话透过身体清晰地叩击着鼓膜。

突然间我就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清香,凉丝丝的,薄荷般穿透鼻腔。

只觉脑子一麻,我猛地转身将母亲一把抱住。

她身子明显一僵。

我蹭着秀发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把她抱得更紧了。

“咋给你说的,啊?”

腰间的手臂松开了,但母亲还在说,喃喃自语般。

她口气喷在我耳侧,说不出的气味,湿润、浓郁而又温暖。

我发觉自己冷得厉害,冷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只好在柔软的胴体上摩挲起来,腰背,肩胛,又回到腰,头发缎子般光滑,裙子应该是羊毛的吧,有些扎手,再往下是明显的一对隆起,没怎么犹豫,我用力捏了下去。

指尖掠过打底裤细密的纹路,饱满,肥厚,绵软。

一股口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越发让人口干舌燥。

母亲身子一抖,与此同时屏住了呼吸,足有一两秒,她才叫了声“林林”——轻轻的,有些沙哑,像怕吓坏谁似的——跟着,胸前就传来了阻力。

我不得不把她抱得更紧,一面在硕大的臀瓣上游走,一面去发丝间寻找耳垂。

我听到自己“咕”地叫了一声。

母亲撇头躲开了,她一连叫了两声“林林”,随后是一声急促而响亮的“严林”,唾沫都溅到了我脸上。

“喝酒了你?”

她喘着气,连手带肘的,在我胸前用力推搡。

我可劲地掰着两瓣臀肉,把她往身上按,小腹不知何时已升腾起一团灼热。

母亲压着嗓子叫了好几声“林林”,又急又快。

“我是你妈!”她边推,边退,边躲,脚步纷乱得让人心慌。

我叫了声“妈”,双手从后面攀住她的肩头,试图离那张熟悉的脸更近一点。

是的,我晕晕乎乎的,仿佛整个人都随着胃里的酒精奔流进了沸腾的血液。

“严林!”她终于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

随之我脸上一麻,耳畔奏起蜂鸣——灯罩白花花的,晃人眼——直到一个趔趄,靠到门上时,火辣的灼烧感才伴着豆大的汗滴凶猛地袭来。

喘息。

母亲拽了两下衣领,又快速捋了捋头发,整个过程中她盯着我,目光跟锥子一样。

那对丰润的嘴唇许是动了动,结果什么也没说。

很快——不等胸膛的起伏平息下来,她便扭身朝衣架走去,大红色的毛衣裙飘荡着,如烈焰般灼人脸庞。

我也说不好那一刻脑子里憋着什么,就是嗡嗡嗡的,汗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于是我抬手擦了擦,接着就冲过去一把揽住了母亲的腰。

她一声惊呼,开始挣扎,身子都差点弹起来。

我右手探进毛衣裙,用力揉搓了几把,或许还摸到了股沟,我不知道,总之软软的,让我肿胀的左脸跳得越发欢快。

母亲在我背上捣了几肘,完了死死攥住手腕,让我冷静点,那头青丝披散在我脸上,又痒又麻。

而我,已抚摸到她腰间光滑的皮肤,内裤边柔软小巧,正当我打算继续往下时,她突然叫一声,向前一探抓住了沙发扶手。

我一个趔趄,摇摇晃晃地跪坐到了地上。

在此之前的一瞬间,随着沙发“吱”地一声长吟,小半个白屁股毫无征兆地暴露在灯光下。

是的,白花花,颤巍巍的,当母亲在我臂弯里扑腾时它抖动得愈加剧烈。

足有两三秒我才反应过来,就那么姿势怪异地抱紧细腰,在紧绷着的半截玫红内裤上轻摸了一下,之后,随着长喘出的一口气,我把内裤连同打底裤——或许还有一条保暖裤一股脑扯到了大腿上。

母亲这才意识到什么,一面急冲冲地提裤子,一面侧过身来朝我抡起了胳膊。

她叫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也许还说着其他的什么,我听不太清,这些话语如同燥热中消散的热量,越来越远。

还有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我腋下、肩膀,甚至脸上,却肉腾腾的,没有感觉。

她应该许久没做指甲了,左手大拇指已经剥了壳,整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裤子却没能如愿提上去,不知是姿势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母亲来回蜷着腿都无济于事。

丰满的大腿和浑圆的屁股在抖动一片莹白,不同于记忆,臀侧隐约有两道橘皮斑纹,我也说不好它们是不是后来长上去的。

愣了片刻,我才试探着摸了一把,老实说,滑滑的,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直到在肥白臀丘上捏下去时,真实感才像水果中的汁水一样涌了出来。

条件反射般,母亲几乎跳将起来,伴着鞋跟刺耳的一声尖叫,她左膝猛顶在我肚子上。

也正是此刻,我隐隐瞥到了股沟间的一撮黑毛,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母亲却不知道这些,她手腿并用,试图把我抵开,可能咬着牙吧,连喘息都凄厉了许多。

我后背已顶在茶几沿,只好调整姿势,往下抱了一点,接着,在肥臀上用力搓了几把。

不晓得这算不算“前戏”,但这个词打脑子里冒出来时,我整张脸都火辣辣的,越发痒得厉害。

母亲屁股确实肥大,我这二十公分的大手都把握不住,跟揉面团似的,按二老姨的说法,这副身材胚子像极了我素未谋面的某位曾老姑,白白净净,高高大大,当年可是嫁到了天津,名副其实的官太太。

说来奇怪,这就是被母亲掰住手腕的那一刻我心里的想法。

其时我如一颗蒸熟的粽子般汗如雨下,她又开始喊我的名字,腾出手来拍我的腿。

作为回应,我攥住疯狂扭动的半边臀肉,一把掰了开来。

首先看到的是褐色的菊花纹路,肛毛稀疏细长,歪了歪头,那条赭红色的狭长肉缝才映入眼帘。

阴阜鼓胀饱满,毛发乌黑油亮,卷曲的肉瓣咬合着,鸡冠般肥嘟嘟的。

母亲的颜色并不算深,但小阴唇又宽又厚,比我有限经验里所接触过的所有女性都要发达,明亮的灯光下,我几乎能看清那里的每一道皱褶,甚至每一个动静,比如伴着母亲的一声闷哼,左唇瓣在挣扎中微微绽开,一抹鲜红嫩肉打细缝的尾端悄然溢出。

我承认裤裆里坚硬如铁,可说不清为什么,随着脑子里轰地一声响,一股甜蜜合着胃里的酒精和羊汤翻涌上来,我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不知道这算不算恐惧,我只是觉得头皮发麻,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扯得生疼,连手都哆嗦起来。

就这一刹那,母亲一脚踹在我的小腹上,我下意识地挡了一下,于是第二脚就踹在手上。

她穿了双黑色长筒靴,细高跟得有两寸,手背破了点皮,肚子却是真的疼,跟抽筋似的。

“你疯了?!心疯了?!是不是疯了?!”

母亲翻个身,离我有半米远,手肘撑着地,边喘边提裤子,她压着嗓子,声音龟裂而沙哑,有些语无伦次。

可能是汗,也可能是姿势问题,试了几下,裤子没能提上去,而母亲满脸晕红,香汗淋漓,发丝都粘在脸颊上。

办公室的门还开着,走廊里有风穿梭而过时,它就“咣当”一声响。

尽管蜷缩着的腿有些发麻,我还是没动,汗仍在淌,手背都湿漉漉的。

母亲半坐起来,拧拧裤腰,一点点地往上提,不时吸吸鼻子,大红色的胸脯上下起伏。

“我是你妈!”她抬手擦把汗,甩了我一眼,跟着嘴唇又动了动,却只是吐出一口气。

裤子还是没能提上去,母亲手忙脚乱的,也只是让玫红色三角裤勉强遮住股沟。

“知不知道自个儿在干啥?!知不知道?!”

她又擦擦汗,翻个身,试图爬起来。

屁股恰好对着我,裤衩多半陷在股沟里,两瓣臀肉在大红色毛衣裙的衬托下白得耀眼。

裆部似能看到里面的轮廓,起码有黑毛从两侧悄悄探出头来。

说不上是不是错觉,我猛然从熟悉的清香里嗅到一股甜腻的腥臊,暖烘烘的,一时脸庞更是烧得厉害。

没等爬起来,我就手脚并用,猴子般扑了过去,先是抱住母亲的腰,尔后把真丝内裤一把拽了下来。

她肯定一声惊呼,我能看到扭动的后脖颈上沾着的湿发,看到因紧蹙而上挑的眉角,但耳畔只有自己的喘息,呼呼呼的,跟刮风一样。

母亲的胳膊肘很快招呼过来,俩腿也是乱蹬,挨了几脚后,我索性放开细腰,用上双手去拽裤子。

不想出溜一下,裤腰就滑过大腿弯,直接绷到了小腿肚上,猝不及防,我险些摔个屁股墩。

母亲更是没料到,愣了愣才蜷起腿,伸手去提裤子。

毛衣裙下,肥臀就那么撅着,丰满白皙的大腿夹着半拉阴影里的鼓胀阴户,闪着明晃晃的肉光。

我抹把汗,又扑了上去,结果被母亲一脚踹在小腿上,“咚”地一声,我真以为腿折了。

她坐起身来,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却越发烦躁不安。

还有愤怒和委屈,说不好它们来自哪里,但恰如一支兴奋剂游走肌体,令我脑门上的筋都腾腾作响。

这次直接拽住了长筒靴,一番扭动,总算是脱了下来,我一把给它扔了出去,可能是砸在窗户上,“砰”地一声响。

另一只就没这么幸运了,怎么也弄不下来,只好作罢。

这期间母亲把裤子提了上去,我左右开弓,颇费了番功夫才又拽了下来,当莹白的左腿光溜溜地暴露在眼前时,汗水几乎打湿了羽绒服袖子。

我想过把这件厚得像棉被似的衣服脱下来,却没能如愿,湿透的内衣不光热烘烘的,连让你抬个胳膊都有些困难。

做这件事时,我骑在两条丰腴的大白腿上,拳头乏力了些,却依旧像雨点一样,我不知道母亲哪来那么大的韧劲。

裤子更难脱,又湿又厚,老二露出来时,实打实地冒着热气。

确实硬,我从未发现自己这么硬过,龟头都憋成了可笑的猪肝色,背后的筋一跳一跳的,焦躁得似我一片混沌中越发聒噪的心脏。

换了几个姿势,都没能进去。

按住腿,胳膊乱挠,按住胳膊,腿乱蹬。

最接近的一次是按住大腿,跪在母亲屁股后,我尽可能地降低高度,哆哆嗦嗦地把老二往股沟里顶,龟头一遍遍地划开肉瓣,却还是不得而入。

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不敢碰触那朵软肉,只记得好几次手背擦着它而过,毛茸茸中略微扎手,这里的毛发比记忆中要浓密许多,简直有些乱蓬蓬的。

自始至终我没看母亲的脸,除了偶尔哼两声,她似乎不再说话,直到我被一脚踹得撞到茶几上时,她才嘶哑地叫了声“严林”。

作为回应,我发疯似地扑过去,在绵软的臀肉上接连扇了几巴掌。

啪啪作响中,母亲似是哼了一声。

神使鬼差,我突然就想起那天大红色毛衣裙如何也遮掩不住的半个屁股,眼眶不由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内里又苦又热,仿佛整副心肝都被放在热油里煎炸。

我粗暴地分开母亲的腿,将她死死抱住,一面耸动屁股,一面腾出右手去往胯间。

就这一瞬,龟头抵住了某个孔隙,跟着就进去了一多半。

老实说,很干涩,包皮系带都有些生疼,母亲明显抖了抖,片刻后疯狂地扭动起来,我喘口气,硬生生地捅了进去。

母亲还是闷哼了一声,很快又开始唤我的名字,双手凶猛地在我背上拍打。

我抱紧她,忍受着下面又痛又痒的酸麻,半晌都没动作。

惨白的地板上是一张黝黑而变形的脸,我能清晰地感到汗水爬过鼻尖滴在上面。

母亲脸颊湿漉漉的,喷香的发间分泌着一股浓郁而陌生的味道,是不是汗味不清楚,却奇怪地让老二愈加坚硬。

很快,我开始小心挺动,每次怀里的身体都会一僵,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疼痛,也无力顾及。

好一会儿,阻力才渐渐消失,软肉一圈圈地包裹着,似乎湿滑起来,我的动作总算顺畅了一些。

母亲也恢复了她击打的力度,那熟悉的噪音穿透耳膜,被一层层放大,生出一种怪异的粗糙感,胳膊肘则落在背上、肩上、甚至脑门上,她在我胸口用力推搡,两腿不间断地四处乱蹬。

一切却是徒劳。

我说不好那一刻的想法,脑海里白茫茫一片,但并不空洞,就像是穿过一片盐碱地,或者走在一望无际的黑龙江江面上,空中缀满了小而密集的雪籽。

羽绒服鼓胀着,随着屁股的耸动扇出一缕缕热风,隐隐透着股馊味。

我是个多么肮脏的人啊。

母亲的抗拒慢慢平息下来,她体内越发温热湿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蠕动。

我越挺越快,后来索性直起身来,乳房在毛衣里抖个不停,我就伸手搓了一把。

跟着,一耳光就扇了过来,不等回过神,又是一个。

晕忽忽的,我觉得腮帮子都被打歪了。

母亲又开始挣扎,嘴里还说着什么,到我耳朵里却只是嗡嗡作响。

她双臂舞动着,拳头纷至沓来。

似有根弹簧在脑子里跳动,我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柔软,光滑,衣领里还露着一抹玫红色肩带。

母亲咬牙蹙眉,挂着泪痕的脸上白里透红,眸子水汪汪的,一眼望不到头。

她拍打着我的手,又抓又挠的。

我想说点什么,却脸红脖子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好半晌我听到自己吼了一句“为啥”。

可能是的,一连三声。

这一声声嘶吼像是用光了我所有力气,双手都变得僵硬起来,几乎感觉不到脖颈的存在。

母亲张着嘴,眼睛越睁越大,鼻翼也鼓胀起来,两手更是拍打得愈加猛烈,最后连指甲都切进了我的手腕里。

在大红毛衣的衬托下,那张熟悉的脸白得有些夸张,我觉得鼻涕要掉下来,就用力吸了吸,而办公室的门“砰”地巨响,似乎总算关了上去。

大概有个两秒钟,白皙的小手突然松开,平摊到了地板上,与此同时母亲闭上了眼,睫毛在翕动的眼皮下轻轻颤抖,嘴还张着,唇角像是努力扬了扬,可惜并不成功。

然后,眼泪就滚动下来,因为不可抗拒的地心引力,它们迅猛地滑过脸庞。

我这才如梦方醒地松开了手。

母亲咳嗽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她闭着眼,通红的脸颊上,眼泪却越来越多。

我也是,泪水混杂着汗水,“嗒嗒嗒”地砸在雪白的大腿上,不多时,眼里只剩一片模糊的大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