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鲁若麟处置宗室的办法,不同位置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朱慈烺从心底里是不愿意。
随着京师陷落,崇祯自杀身亡,大明的皇权已经完全衰落。大家之所以还要朱家人做皇帝,完全是因为还没有人可以做到让绝大部分人心服口服,需要朱家的皇帝来维持局面。一旦有人做大,朱慈烺的皇位还能不能保住就难说了。
这个时候,每一份助力对朱慈烺来说都非常重要。虽然那些宗室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有些人还觊觎他的皇位,但是对于皇权来说,他们是朱慈烺最铁杆的盟友。毕竟都是朱家人,肯定不希望改朝换代的。
鲁若麟希望剥夺那些远支皇室的爵位,对朝廷和百姓来说肯定是好事。如果是太平年间,朱慈烺或许会赞同。但是这个时候,皇权风雨飘摇,朱慈烺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对皇族的每一分削弱,最终还是要反应到朱慈烺身上的。
对于朝廷来说,鲁若麟的想法可谓正中下怀。
那些大明宗室,除了消耗朝廷的钱粮,引发百姓对朝廷和皇室的不满,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要是这些宗室手里有兵权,还可以借用过来对抗鲁若麟的压力,但是他们没有。养猪还可以等长肥了之后再杀,这些宗室却是属貔貅的,完完全全的只进不出,还特别能生。对朝廷来说,用养猪来比喻奉养宗室其实还抬举了他们。
其实鲁若麟的办法对朝廷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朝廷早就停发了宗室的俸禄,却没有放开对宗室的从业限制,这原本就是不合理的。
宗室改革从来都是非常敏感的,毕竟涉及到皇权,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做吃亏不讨好的事情。现在既然鲁若麟主动跳出来把这个事情揽过去了,朝廷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陛下,臣认为安国公的这个办法还是不错的。”陈新甲带头发表了意见。
“只是将宗室爵位收回,会不会让天下人觉得太过苛待族人了?”朱慈烺有些不乐意了。
真要是把那些远支宗室的爵位收回了,最后锅还不是得让朱慈烺背了。作为皇帝不能维护宗室利益,对原本就没有什么声望的朱慈烺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这个也不必一步到位,我们完全可以慢慢来。我们可以让宗室自由选择,如果放弃宗室身份,就不必再受到各种从业限制。”张慎言巴不得马上甩掉宗室这个包袱,所以对于鲁若麟的建议是举双手赞成。
但是朱慈烺明显不愿意就范,皱着眉头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百官也看出了朱慈烺的态度,也需要时间消化这个重大消息,所以知趣的没有继续讨论。
面对改革宗室制度这种大议题,白倩华的那点事情已经没有人关注了,何况鲁若麟不是已经道歉了吗,还能怎么样呢。
难得糊涂,太较真谁都不好过。
“安国军在南京城公然收取商税,此举明显是僭越,还请皇上下旨让安国军停止收税,由户部代为征收。”户部尚书王铎站出来说道。
宗室的那些事情看起来很严重,但是与朝廷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很大。除了皇帝是真心在意之外,百官们不过是出于维护皇权的需要而在那里叫嚣,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但是收税的事情就不一样了,这可关系到朝廷的生死存亡,这才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安国军收了多少钱这个事情并不是秘密,四万六千两看起来不多,但那只是一个月的,一年换算下来可是有五十多万两,这个就比较惊人了。
以朝廷现在的财政状况,国库空得耗子都跑了,如何能不眼红。
“不错,大都督府有领兵之权,但是收税是朝廷的事情,安国公此举不妥。”
“说到收税,还是朝廷更有经验一些,大不了等朝廷的税收上来我们再拨付给安国军一些军饷就是了。”
“安国军总共能有多少人手,整个江南的税肯定是收不来的。既然南京城里的税安国军已经收了,那就将南京城的税收划给安国军算了,其他的地方还是由朝廷来征收为好。”
“对,对,其他地方就不劳烦安国军了。”
百官们也不傻,虽然话说得狠,好像凭朱慈烺的圣旨就可以让鲁若麟停止收税一样。其实他们都明白,只要是鲁若麟想做的事情,他们根本阻止不了。
所以与其纠结于南京的税收,不如就此划分地盘,将其他地方保住。
有钱才有一切,想要恢复朝廷往日的荣光,没有钱怎么行。
“诸位想得太简单了,安国军可以肆无忌惮的收取商税,百姓也非常配合。你们确定朝廷在其他地方收取商税就一定会顺利?别说商税了,就是田赋,再想像以前一样收取只怕都难了。”陈新甲忍不住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既然安国军能收,我们为什么不能收?陈阁老,你可要摆正位置,我们才是朝廷正统。”王铎嘲讽道。
陈新甲没有理会王铎话里带的刺,依旧平静的说道:
“第一,安国军收取商税公平、公正,穷苦人少收甚至不收。富人以及大户、宗室则要按照产业的大小缴纳高额税赋,否则南京城也收不到那么多的商税。不知道朝廷在其他地方是否也能够照此办理?”
“第二,安国军的商税收得如此顺利,与之前安国军大力整顿南京城的秩序有莫大的关系。正因为治安大好,百姓基本上已经不会被地痞流氓和贪官污吏们盘剥,即使交了商税也比以前赚的多得多,所以他们对交税给安国军一点都不排斥。朝廷有能力在其他地方也将那些黑恶之徒清扫干净吗?”
“第三,安国军已经与部分江南大族达成协议,那些大族向安国军缴纳赋税,安国军则兴办工厂为其牟利,朝廷是否有这个能耐?”
“说白了,安国军能够收到那么多钱,大头还是从大户们身上拿的。安国军一手刀枪,一手算盘,大户们不敢不交。朝廷的税收呢?大户是分文不交的,全都是从那些升斗小民身上收取。百姓收刮过甚会有什么结果,北方就是最好的例子。”
“北方的百姓税收多了就造反,这江南又不一样了。普通百姓的赋税如果按照以往的规矩来收取则罢,一旦朝廷收得多了那么一点点,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找安国军为其撑腰?安国军会不会借此机会收买人心将朝廷的收税权力名正言顺的剥夺?”
“甚至就是按照正常数额收取,也存在着极大的风险。朝廷定的数额到了地方会变成多少大家心里都有数,那是成倍的往上翻。而安国军制定的税额一般极低,而且说多少就是多少,不会多收一文钱。百姓要是知道了安国军收的这么低,那他们会甘心将钱交给朝廷吗?”
“那些升斗小民才不会在乎什么正统、大义,谁给他们的好处多,他们就心向谁。一旦朝廷人心尽失,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应该想象得到。”
陈新甲的话让整个大殿一阵沉默,大家的眉头都皱得紧紧的,显然还在消化陈新甲的话。
良久之后,王铎语气低沉的问道:“那依陈阁老之见,我们就应该坐以待毙吗?”
“也不尽然。”陈新甲摇摇头,“有一点大家说的还是很对的,那就是安国军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人员完成收税任务。短时间内,如果安国军没有办法增加人手,江南各地的税收还是会由朝廷来收取,这就是朝廷唯一的机会。”
“得人心者得天下,安国军既然想要与朝廷争夺民心,那朝廷就要有所表现。诸位,要是不想朝廷从此成为摆设,这次收税就是最后的机会了。不管以前是怎么收税的,这次一定要按照朝廷定的数额来,绝对不能随意增加。这样百姓才能对我们刮目相看,对朝廷感恩戴德。只要人心还在,朝廷就还有希望。”
“同样的,朝廷收税也不能只收百姓的,那些大户人家一样要交税。这个时候要是还在乎自己的那点三瓜两枣,莫要事到临头追悔莫及。”
“陛下,诸位同僚,生死关头就在眼前。败了就一无所有,胜了我们还有希望再次中兴。机会只有一次,该到了下决断的时候了。”
陈新甲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众人异常诧异。
要知道陈新甲身上的安国军标签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成了朝廷中鲁党的领头人。
鲁若麟势力如此之大,朝廷中不乏有心投靠的人。这些人都在赌,赌鲁若麟有一飞冲天的那一天。
而且随着鲁若麟的实力越来越强大,投靠的人数以及级别也越来越高。不过整体来说,鲁党在朝廷中并不占上风,除了陈新甲,多半都是些在朝廷中不甚得意之人。
现在身为鲁党领袖的陈新甲居然表现出了一心为朝廷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有些不怎么适应。
大家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陈新甲,揣测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但是思来想去好像都是为朝廷着想的话,只要朝廷按照陈新甲的办法去做,对于阻击安国军收税的事情实在是意义重大。
朱慈烺也想不明白其中是否有猫腻,总觉得对朝廷是百利而无一害,看向陈新甲的眼神也柔和了很多。
“陈阁老的办法诸位爱卿觉得怎么样?”朱慈烺难得的开口问道。
众人看向钱谦益,钱谦益思前想后也没有看出其中有什么陷阱,只得点头说道:“老臣以为甚善。”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认可陈新甲的方案。
“如此,王尚书尽快拿出方案来,此次收税就按陈阁老的办法来。”朱慈烺兴奋的吩咐道。
“臣遵旨。”王铎也是满脸喜色,终于拿到尚方宝剑了。
朝廷这次确实是动真格了,朝中重臣纷纷下到州府,监督收税的事情。并发布公告明示收税的标准,以及官绅同样需要缴税,一时引得江南震动。
朝廷以及安国军两大势力都要对官绅收税,看来大明全体臣民都需缴税已经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陈新甲如此费力的为朝廷出谋划策,自然很快就传到了鲁若麟的耳中。
“大人,陈阁老如此卖力的为朝廷收税所谓何意?”鲁若麟的随身侍官吴朝杰问道。
“你也认为陈阁老背叛了我?”鲁若麟笑着问道。
最近有不少人在鲁若麟耳边吹风,暗示陈新甲变心的事情,鲁若麟都是置之不理,引起了更多的联想。
“下官认为不会。陈阁老身上的安国军烙印实在太深了,他想改换门庭别人也不会信。何况陈阁老背叛大人能够得到什么好处?以陈阁老的出身,做阁老已经是奇迹了,想做首辅绝对不是可能的。也只有在安国军的体制下他才有更大的发展机会,下官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背叛大人。”吴朝杰摇了摇头。
“陈阁老是在帮我们。”鲁若麟赞赏的点了点头。
“帮我们?他不是在帮朝廷吗?”吴朝杰不解。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谋略叫做阳谋,即使敌人知道了也不得不照做。陈阁老给朝廷出的就是阳谋,虽然看似为了朝廷好,其实最后得利的肯定是我们。”鲁若麟心情不错,开始给吴朝杰传道解惑。
“下官不明白,陈阁老劝朝廷与我们争夺人心,怎么就是为我们好呢?”吴朝杰睁着迷茫的双眼问道。
“陈阁老的每一个谋划对朝廷来说都是好的,但是你要知道,再好的政策也是由人来执行的。或许朝中大臣和皇帝是真想放手一搏,但是收税的始终是那些底层的小吏们。以朝廷对地方的控制能力,你认为他们能够控制得住那些小吏们的疯狂加码吗?”
“大明的吏治早就从根子上烂掉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朝廷的初心是好的,但是那些大户们可不会在乎什么朝廷前途,他们在乎的只是手中的银子。一旦小吏们与大户勾结起来欺上瞒下,朝廷要求的税银从哪里出?最终还不是老样子,摊派到那些穷苦百姓身上,换汤不换药罢了。”
鲁若麟的笑容高深莫测,而吴朝杰也是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