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鲁若麟来南京这么多天,除了正常的公务往来,史可法这个兵部尚书还没有正式与鲁若麟单独会面过。
对于史可法这个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忠臣,鲁若麟虽然有点兴趣,但是并不是如何看重。毕竟鲁若麟已经见识过太多的历史名人,史可法只是其中稍微出彩的一个。
何况鲁若麟认为史可法在节操上或许确实无可挑剔,但是能力上可能并不一定比得上那些掌握朝局的奸臣们。
人品是人品,但是仅谈人品不谈成就还是有很大的局限性。真要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卧薪尝胆都比白白送死要强。
不过人总是会比较钦佩纯粹的人,所以鲁若麟对于史可法的到访,还是非常高兴的,也显得比较热情。
在一阵寒暄之后,史可法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大都督,本官虽然也认为卫所急需整顿,但是您的手法是不是急切了一些。”史可法性子比较直,心思也比较纯粹,有什么说什么,并没有拐弯抹角。
“史大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朝廷想动卫所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为何总是做不成?还不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现在天下大乱,正是武人保家卫国之时,卫所兵不但不能发挥作用,反而空耗钱粮。不趁此机会进行整顿,更待何时?”
鲁若麟一番话慷慨激昂,让史可法的心也为之一动。
史可法也是有想法,想做事的人。当初上任南京兵部尚书时,因为军队久不训练,没有战斗力,史可法上奏过八条改革意见,可惜最后都是石沉大海。
实在是大明的吏治已经腐败透顶,原有的利益集团太过庞大,以史可法的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改变局面。别说是史可法了,就是崇祯,想要对庞大的卫所系统动刀子,也是束手无策。
“整顿有很多方法,何必将那些军官们赶尽杀绝,闹得朝野沸腾?”史可法非常不解,认为鲁若麟的做法实在太粗暴了一些。
“如果你知道那些卫所军官是如何对那些卫所兵的,你就会明白,其实我已经非常克制了。按照我以往的脾气,这些人都会下地狱的。”鲁若麟眼冒寒光。
史可法并不是对卫所的情况一无所知,自然知道那些卫所军官们的各种恶行,所以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为那些卫所军官们开脱。
“哎,本官也知道大都督说的是实情,但是毕竟人数众多,大都督就不怕有人铤而走险闹出乱子?”史可法疑惑的问道。
“哼,那些卫所兵连土匪都打不过,想要造反,只怕死的更快。”鲁若麟冷笑道。
“天下何其大,大都督就这样一意与天下人为敌?”史可法叹道。
“天下人?史大人太高看他们了,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以前是朝廷顾忌太多,才让他们作威作福,既然现在是我来统领他们,怎么可能继续看他们为害一方?”鲁若麟不以为意。
“大都督在南京整顿卫所,因为有大军坐镇自然无往不利,但是其他地方呢?只怕早已蠢蠢欲动了吧。”史可法隐晦的提醒道。
“不是只怕,而是早已准备反抗了。”鲁若麟呵呵一笑,“不过那又如何?早点跳出来更省事一些。”
“大都督这是准备逼反他们?”史可法眼睛一眯,精芒一闪。
“我已经给过他们活路了,只是他们不选罢了。”鲁若麟语气冰冷。
“大都督就这么自信一定会赢?”史可法逼问道。
“史大人是想说他们联络左良玉的事情吧?”鲁若麟突然说出了那些勋贵们的秘密,让史可法心中一惊。
“大都督已经知道了?也是,以安国军的实力,想要知道这个秘密一点都不难。”史可法稍微一思索就了然了,连自己都知道了,鲁若麟怎么可能不知道勋贵们联络左良玉的事情。
“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垂死挣扎罢了,有何惧哉。”鲁若麟轻蔑的说道。
“左良玉雄狮百万,加上那些人里应外合,大都督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史可法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说出了心里的担忧。
鲁若麟虽然跋扈,野心也很大,但是至少有一点史可法对他是非常认可的,那就是对百姓的态度。
虽然没有亲自去济州岛和辽南看过,但是各种消息传到史可法耳中,使得史可法知道鲁若麟治下的百姓生活非常安定富足,比大明的百姓强出太多。
而且这段时间安国军对南京的整顿效果非常显著,百姓的生活状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虽然不时还有官员在抱怨安国军横行无忌、不体恤百姓,不过史可法知道鲁若麟虽然下手有点狠,但是针对的都是贪赃枉法的官员,对百姓反而非常的怜惜。
对官员们来说,鲁若麟是恶魔降世;对百姓们来说,鲁若麟是菩萨降临。怒目金刚,说的就是鲁若麟。
虽然史可法也是官员队伍里的一员,但是也非常看不惯如今的官场风气,只是身处其中,不得不和光同尘罢了。所以史可法对鲁若麟的所作所为非但不反感,反而从心底里非常的欣赏。
而勋贵们给予殷切希望的左良玉呢?史可法对其的观感非常的差,甚至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左良玉最引以为傲的本领就是逃跑,而且是在战事的关键时刻逃跑,因此而阴死的统帅就有好几个。
但是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朝廷非但不敢治其罪,反而不断的给起加官进爵,可谓滑天下之大稽。
说到底左良玉只用了一个应对办法,那就是拥兵自重,就是这一招,使得朝廷对他也无可奈何。
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左良玉作战的时候从来没有全力投入过,一旦情况不对就直接逃跑,不管对战局会造成什么影响。为了扩充兵马,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残忍程度与张献忠和李自成也不逞多让。
偏偏朝廷为了所谓的大局,对他一忍再忍,愈发使得他气焰嚣张。这样的人一旦进入江南,进入南京,会干出什么事来,想想就觉得可怕。
史可法不是那些被逼急了眼的勋贵和卫所军官,他宁可鲁若麟待在江南,也不希望左良玉东进半步。
“百万雄狮?哈哈。史大人太看得起左良玉了,那不过是百万乌合之众罢了。不来则以,一旦他们敢东进,安国军必定将其全数剿灭。”鲁若麟豪情万丈的说道。
史可法也是领过兵的,自然知道兵贵精不贵多,安国军虽然只有十万,但是面对左良玉并不是没有胜算,相反胜算还非常大。
不过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安国军与左良玉比起来,除了战斗力更加强盛一些,其他的好像都不在鲁若麟这一边。
天时上安国军士兵多为北方人,对江南气候并不是很适应,所以并不占优;
地利上左良玉占据长江上游,顺流而下,占尽优势;
人和就更不用说了,起码江南的官员们很多都是暗中站在左良玉一边的。
“本官承认安国军水上战力天下无双,但若是得不到地方的支持,大人此战仍然凶险啊。何不退一步,等到时机成熟了再慢慢整顿。”史可法这番话确实是在为鲁若麟着想,以他的立场已经非常难得了。
“勋贵、卫所、左良玉,都是朝廷的毒瘤,迟早是要解决的。既然他们愿意跳出来,何不一劳永逸?”鲁若麟直言不讳的说道。
史可法心中一惊,这话说给自己听合适吗?要是传出去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还是说鲁若麟算准了自己不会说出去?
“大都督就如此信任本官,就不怕本官将此话传出去?”史可法不解的说道。
“我说的都是事实,难道不是吗?”鲁若麟反问道。
史可法不想反驳,因为确实如此,但又不好附和,只能沉默不语。
“既然是事实,又有什么不能说的。本督不怕告诉他们,以往的规矩都要改了,再想依着祖上的那些功劳就作威作福,将朝廷的法纪和百姓生命当儿戏,那就是自寻死路!如果识相一点,改邪归正,本督还可以放他们一条活路。死不悔改的,本督也只能让他们去死了。杀一人而救百人,本督何乐而不为?”
鲁若麟话里抹不开的杀意让史可法知道他绝对做得出来。
“大都督强硬整顿卫所是故意的?”史可法突然明白了什么。
“对,本督就是故意的。不这样做,怎么引那些人上钩,怎么将他们一网打尽。要是他们一直装乖宝宝,本督也不好下手啊。”鲁若麟非常光棍的承认了。
史可法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如此胆大妄为,就不怕天下大乱吗?”
“天下大乱?你也太瞧得起那些人了。他们有什么?仪仗的又是什么?军队?不过是一些虾兵蟹将;大义?一群只知道喝人血,百姓恨之入骨的人能够有什么大义可言。只要我对百姓们好,纵使有一些变故,最终大势还是在我这边。”鲁若麟对勋贵们充满了不屑。
确实,那些勋贵们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名声却并不怎么样。不说文人士子们瞧不起他们,百姓们对他们也只有畏惧和怨恨,很少有钦佩和敬仰的。
勋贵们骄奢淫逸的生活始终是建立在剥削百姓的基础之上,即使掩饰得再好,两百多年下来,除了那个名门望族的牌匾,更多的是普通百姓的血与泪。
“你将他们一网打尽,朝廷如何治理天下?”史可法同样对那些勋贵们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在他的认知里,勋贵是统治军队的基石,没有勋贵们控制,朝廷就无法掌控军队。
毕竟大明朝自立国开始,勋贵们和军队就纠缠在了一起,彼此早已无法分开。
“旧得不去,新的不来。既然他们已经腐朽堕落了,也时候换上一批新鲜血液了。”鲁若麟对此一点都不担心。
既然决定征服大明本土,原有的利益体系肯定是要打破的。特别是这些利益体系对国家完全没有好处,反而是毒瘤的时候,鲁若麟更加不会手下留情。
李自成将大明北方横扫一空,特别是攻陷京师,彻底扫清了北方的那些既得利益者,也令这个体系前所未有的虚弱,现在是时候也在江南打扫一波了。
不过鲁若麟与李自成的做法不同,鲁若麟只会动那些上层建筑,对社会的基石百姓们会尽做大的努力保护,并让他们或多或少的分享利益重建中的好处。
只要那些百姓们不乱,江南就乱不了。
史可法从鲁若麟的态度中感受了一股强烈的变革之心,今天是勋贵和卫所,明天是不是就要轮到文官和士子,最后是不是就要动皇族甚至皇帝?
史可法表情严肃,问道:“大都督就不怕我把你的话传出去?”
“传出去又如何?那些勋贵们看起来强大,其实不堪一击。何况我的态度如此明显,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不甘心的始终会跳出来,无非是早晚的问题。”
鲁若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让史可法非常无语,这难道就是实力带来的底气?
“大都督为何如此信任本官,将如此机密之事告知?”史可法不解。
“因为你是文官,并且想做事。朝廷的弊病大家非常清楚,只是一直没有刮骨疗伤的勇气罢了。现在局势危难,如果还是按部就班如何力挽狂澜、收复河山?安国军虽然强大,但是并不能包揽所有,最终还是要与人合作完成大业的。与什么人合作呢?有德、有才,愿意为国为民的人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鲁若麟的招揽之意非常露骨,史可法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
“本官忠于朝廷、忠于皇上,大都督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史可法意志非常坚定。
“我也忠于朝廷和皇上,但是更重要的是,我最忠于的是社稷和百姓。”鲁若麟淡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