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其实现在白翎岛的状况是不正常的,也是不能持续的。”鲁若麟说道。
“此话怎讲?”崔永建觉得白翎岛的状况很好,怎么到了鲁若麟的嘴里就不好了呢?
“现在看似人人有房住,有衣穿,有饭吃,这些都是我花钱在养着。当然他们也用劳动作为回报为我工作,为我赚钱。好比我是他们的东家,他们是我的雇工,这样说你可以理解吗?”鲁若麟问道。
“确实如此,而且像你这样厚道的东家很是少见,你的那些雇工生活的也非常好,他们也非常满意。难道你觉得花的太多,想要减少他们的待遇?”崔永建以为鲁若麟嫌花钱太多,对岛民们太好,想要降低待遇。
“与他们为我创造的价值相比,这点待遇还是值得的。只是这样一视同仁,所有人的待遇都一样是不可取的,也是不能持久的。而且所有东西都由我来提供和安排也不是长久之道,毕竟每个的需求是不一样的。”鲁若麟解释道。
“就好比崔大人吧,如果崔大人也是我的手下,也享受和岛民一样的待遇,吃喝不愁,所有生活都由我安排,你愿意吗?”
崔永建还真没想过这个情况,要是仅仅只是生活无忧,以崔永建的身份和地位,以及能力,肯定是不会愿意的。想到这里,崔永建遵循自己的内心,摇了摇头。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有能力的人应该获得更多,待遇也应该更好,这是天理所在。如果我不遵循天道,有才能的人就会与我离心离德,最终离我而去。现在看似公平的制度,对有能力的人、勤奋的人其实是不公平的,干多干少一个样,最后的结果就是都会变成懒汉。”
“现在他们还愿意听我的安排,而且比较满意是因为他们之前快要饿死了,是我救了他们的命,他们愿意通过劳动回报我。但是时间长了,这样仅仅只是换取基本生活的劳作就会变成一种压榨。如果看不到变化的希望,他们就会麻木的按照我的要求来做事,得过且过,不会积极主动的为我分忧,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白翎岛想要发展的更好,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才,而人才从哪里来?只能从外面吸纳和自己培养。想要让人才为我所用,更好的待遇和相应的权利就必须给他们,要不然他们凭什么要为我做事?”
“人才有大有小,有的可以总揽全局,有的只能管好几个人做些简单的工作。好比有人可以做宰相,有人只能做小吏一样。但是我必须建立一种制度,能力越大,待遇越好,权利也越大。并且要有合理公平的上升制度,让大家都有机会走上更高的位置,因为有些人才是慢慢成长起来的。”
“所以你觉得白翎岛的现状很好只是因为一些特殊情况造成的,而且人少好管理,一旦以后人多了,现状的管理方式就不行了。就好比管理一个五口之家和管理一个国家一样,其中的困难和问题绝对是不一样的。”
“三皇五帝之时国不过方圆百里,口不过几万,百姓可以随时见到皇帝,没有官员欺上瞒下,事情也比较少,处理起来也比较简单。所以只要皇帝勤政爱民,很容易就政通人和,欣欣向荣,是为大同之世。但是现在小国也是纵横千里,治民百万,像大明那样幅员万里,子民亿兆的王朝,还用上古的那套治理方式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任何制度都不是完美无缺的,彼时是良法,此时可能就是恶政了。只有与时俱进,不断革新才能适应社会的变化,不被社会淘汰。”
“所以白翎岛即将实行薪酬制度,按照每个人从事的岗位和能力不同发放相应的薪水。使真正的人才得到更好的待遇,激励大家更加上进。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只有人才流动起来了,不再按部就班,死气沉沉,白翎岛才会发展的更好更快。”
崔永建听完鲁若麟的长篇大论,心中的惊骇如同滔天巨浪不断冲击着内心,这那里是什么武夫,完全可以做一国宰辅了。原来在自己眼中完美的白翎岛在鲁若麟心里问题多多,而且已经找到了改善的办法,实在是胸有丘壑,目光长远啊。
现在崔永建完全抛开了心中的文武之见,虚心的求教道:“不知鲁大人对朝廷局势如何看?”
鲁若麟嘴角露出丝丝微笑:“王上贤明,朝中大臣尽忠王事,政通人和,虽有瑕疵,但不失为盛世。”
看到鲁若麟若有若无的微笑,崔永建也知道谈论汉城得失有些唐突了,马上岔开这个话题。
“那依鲁大人之见,大明和后金局势做何解?”崔永建果断的换了个更大的话题。
“大明如果不求变,王朝末日已经不远了。”鲁若麟语出惊人,吓得崔勇建一跳。
“后金不过是藓足之疾,大明富有四海,虽然略有小挫,何谈亡国?”在崔永建心里泱泱大明怎么可能会被后金那群野人灭掉。
“大明最大的问题其实在内部,后金的问题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鲁若麟说道。
“此何解?”崔永建追问道。
“大明历经200多年,很多问题其实已经积重难返了。先说一个吧,财政问题就是最严重的问题,简单的说就是朝廷没钱了。而造成大明国库空虚的是谁崔大人知道吗?”鲁若麟反问道。
“先帝搜刮过度,乱用宦官魏忠贤,祸乱朝政,以致民不聊生,国库空虚。”很标准的文官答案。
“大错特错,至少先帝在位时大明境内虽然困顿,但是大规模流民起事是在魏忠贤被诛杀,所谓的众正盈朝之后才发生的。”鲁若麟摇头说道。
“当今陛下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奈何现在的问题不是杀了魏忠贤就可以解决的。真正在吸食大明血肉的最大两个群体是宗室和文官集团。”鲁若麟的看法吓到了崔永建。
“宗室庞大,所费靡巨,确实不堪负重,但是鲁将军如此污蔑清流文人,本官不敢苟同。”身为文官的崔永建对鲁若麟将脏水泼向文官非常气愤。
“大明吏治腐败,无官不贪。武将吃空饷,贪器械,喝兵血,使得大明空有百万大军依然奈何不得区区后金野人。但是文官在贪污受贿的同时,更大的危害是他们不交税。”鲁若麟依然平静的说道,并没有被崔永建的气愤所影响。
“士大夫免税是太祖对读书人的优待,使得我辈可以安心读书,为朝廷效力。”文官免税在崔永建看来天经地义,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祖立国之时,中原残破,为了鼓励世人读书报效朝廷,适当免税减轻他们的负担是很好的激励政策。但是太祖的免税政策都是有限制的,秀才、举人、进士各级免税的田亩是有定数的,但是到了后来,这项限制等同于虚设,只要是读书人做了官,就不用交税了。”
说道这里崔永建略微有点尴尬,辩解道:“十年寒窗,读书人也不容易,适当优待养廉也可以更好的为朝廷效力。”
“说这话你自己觉得可信吗?”鲁若麟讥笑道,“朝廷的优待没有让官员们感恩戴德,相反更加贪婪和无度了。一个举人就可以有良田千亩,进士之家良田万亩的不在少数,那些高官显贵更是坐拥几十万亩也不在话下。这么多的良田都是祖辈经营所得吗?还不是他们收的投献和巧取豪夺。而这些良田本来是朝廷的赋税所在,现在却全都进了这些官员的手里。这是以朝廷之利肥自家之私啊。”
“文官们是如此,宗室也是如此,这些人坐拥良田万顷,身价巨万,过着骄奢淫逸的日子,那里还记得这些良田的赋税都是国库的根本。赋税少了,官员、宗室的俸禄不能少,军队的花费不能少,皇室的供奉不能少,没钱了怎么办?加税吧。但是最后税加到了谁的头上?是宗室还是官员们?最后还不是在平头老百姓身上。”
“赋税太重,老百姓承受不起怎么办?种地已经活不下去了,只能把地低价卖给豪门大族,自己做佃户或者逃亡。这样能够收税的田地就越少,负担就更重,只能使剩下的都不种地做流民了。这就是恶性循环了。为什么大明现在有如此多的流民造反,根源就是土地兼并,税源枯竭。作恶最深的就是宗室和文官,其中文官为祸最重。”
崔永建被鲁若麟说的大汗淋漓,偏偏听着又非常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本来田赋不足还可以用商税来弥补,前宋就是靠商税支撑了整个朝廷。但是我朝太祖之时商贸凋零,所以商税定的极低。但是后来几经发展,人口渐多,商贸繁盛,这么低的商税已经是很不正常了。偏偏那些文官们拿着太祖的祖训当利剑,阻碍朝廷征收商税,口口声声与民争利。呵呵,谁是民?哪个做官的没有家人亲信经商,能够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哪个背后没有当朝权贵,不让朝廷收商税只是因为他们一分钱也不想上交朝廷。拿着朝廷的俸禄为自家谋福利,不从豪门巨富手上收税,整天盯着那些泥腿子搜刮,即使逼反那些平民百姓也在所不惜,何其无耻啊。”
“不让朝廷开海获利,自家却经营海上走私贸易大发横财,也是那些文官们的手笔。嘴上说的大义凛然,行的却是龌蹉之举,整日想的是挖朝廷墙角,肥自家荷包。我可以断言,只要这些文武官员宗室勋贵不死,流民就不会灭绝。因为就是他们逼得这些流民没有活路了,不造反难道在家里等死吗?正所谓积重难返,大明朝在这群人手里是没有希望了。”
“没有钱粮怎么打造强军,指望一群叫花子打败如狼似虎的后金鞑子吗?人心坏了,纵有忠勇之士为国死战,奈何朝堂诸公只为私利枉顾国家安危,又如何能济事?边事败坏尽在中枢啊。”
听着鲁若麟缓缓道来,崔永建越想越恐惧,大汗淋漓而下,真是文官们的贪婪才至局势糜烂至此吗?有心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