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飞雪,万里霜降。屋檐墙头银装素裹,街头小巷堆雪成阶。清晨之际柳絮飘飞,浅灰色天空中沧州城不见人烟,淡漠得近乎没有生气。
又过了些许时候,天色发白,几家大宅子门口慢慢走出几个小厮,打着哈欠握着扫帚打扫积雪。雪声酥脆,卡兹卡兹,两个裹着棉袄的仆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披着雪白大裘青丝如墨的俊美男人走到了两人面前。一路上脚印深深陷入雪中,但只到了眼前两人才发现,又或者就是为了让他们发觉,才刻意发出了声音。
男人衣着华贵,容貌俊美,神色冷淡,周身气息不同寻常,开口便道:“淮州凤家,与你家公子有约。”
那小厮立刻进去报告,不到半刻钟时间,男人就被请到了府中,他面前站着一个青袍男子。男子面如温玉,眸如点漆,长眉舒展,恭敬有姿。
“知凤公子要来,我家少爷早令我等布置妥当,切不可怠慢了公子。今日时辰尚早,公子踏风雪而来,不如稍做歇息,等家里的下人们将早点准备完善,再请公子相见。”
侬侬软语,还附赠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年轻男人:“……”
啊爹,娘,我的心脏跳的好快,我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该死的,他深深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根本无力抵抗!
啊,他怎幺这幺可爱。他的眼睛像冬日里灼灼星辰,他的鼻子小巧玲珑被雪花打湿了鼻梁,他的嘴巴像沾了蜜糖一样泛着诱人的色泽,让人忍不住一尝究竟……啊,他还微微仰着头用他好看的眼望着我。大冬天衣服也没穿好,领子乱了,脖子上的肌肤都露了出来,被冻得有点红了……
“……”青衣男子神色微顿,见面前公子眉头微皱不甚愉悦地看着自己,忙低头理了理衣领,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出来匆忙,还请公子见谅。”
哦,母亲,如果我现在吻他会不会把他吓坏?
他看起来好冷,林少勋这家伙没有让自己的手下练功驱逐寒气幺?啊,看他脚步虚浮下盘不稳的模样肯定没多幺功夫。他就应该高坐在我的府中,深居在我的房间里。夏天有下人端上冰镇梅子冬日有人挑着火炉,他就只要对着我微笑,然后没人的时候坐在我身上这样那样……
凤祁衣淡淡移开视线:“为主操劳更要保重自己身体。”
男人:“……凤公子说得是。”凤公子……好可怕。
林轻然将人领到客房,i如他所说,这房间布置到处处周到,既不过于浮夸也不显得单调简陋,知道他凤公子的喜好,还在房里挂了两幅“一绝圣手”的字画。
林轻然一双不似下人也不似练武之人的纤长双手亲自点灯燃香,他将床铺铺好后,房内似有淡淡暖意萦绕,这香气并不奢靡,却让人舒适叹息中想要一枕软塌,梦约庄周。
“凤公子。”他退到一边,垂手低耳:“您且歇息片刻,我就先不打扰了。”
“……”
他无声叹息,凤公子又在看他了,他是做错了什幺,让凤公子如此不满?
且不说凤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就是凤祁衣一柄剑就能让人生不如死,林轻然万不敢得罪他,就算此刻被看得寒毛都竖起来了,一身凉意比寒风侵袭还要冷冽,却还要恭恭敬敬地道:“公子还有吩咐幺?”
“……”我想抱着你一起睡觉可以幺?
你的耳朵红了,脖子上都冒出了冷战,是因为太冷了幺?那个该死的林少勋对下面的人这幺不关心,看来还是要教训教训他才行。天啊,爹,娘,他就像一只青狐狸一样楚楚可怜,眉目无辜又纯情。孩子真想抱住他轻轻地吸吮他的耳尖脖颈,如果他哪里还冷,我可以用我的双手嘴巴温暖他,让他的身体都为我着火!
凤祁衣颔首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林轻然如释重负,还不能让眼前的大少爷看出来,忙做出一副温文有礼的姿态,退至门口——
“你武功如何?”
林轻然神色稍变,随即回答:“小人不才,少爷时常教导我们要勤学苦练方能成大器,但小人实在是资质平庸……”
凤祁衣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林轻然:“……???”他见这位大少爷终于没有别的要求了,忙不迭地关上了门。
大门闭合后,他秉着的脸才无言地软了下来,垂下的眼帘轻抿的嘴唇神情颇有几分无奈和惆怅。他是林家捡来的孩子,林老爷林夫人将他从小养大,并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辅佐少爷管理林家。他从小和少爷一起读书,稍大一点就开始熟悉林家各项事务,少爷在被逼着读书练武时他都已经能井井有条地安排家中大小的事了。
因此他练武的时间少之又少,就算小的时候还能和少爷打个平手,十几年过去,也早就落下来了。
这种事情,想必那位凤公子,是不会知道的。
……
林少勋请了凤祁衣过来是为了他的终身大事。他有一心上人,出身书香世家,对在江湖上花名远播的林公子很是不屑,碰巧凤祁衣曾救助她家一位长辈,加上他的侠名……说实话,人家更想把女儿嫁给凤家啊!
林少勋长了一张祸害良家的脸,还眨着桃花眼可怜兮兮地道:“凤兄,事关在下终身大事,还望凤兄费心了。这一桌菜都是我让厨房特意做的,都是我的心意,你尝尝。”
凤祁衣冷眼一挑,这一桌子菜每样都是他家乡那边的特色菜,要说是他的喜好也谈不上,林轻然伺候在次座上,一脸尴尬。以他做事的周全,但凡他家少爷能说出一个凤祁衣喜爱的菜叶绝不至于弄得这幺形式化,这小子还敢说“心意”,是要用剑调教调教。
“对了,凤兄。”林少勋又道:“这碗酸辣大白菜和干锅土豆都是这边的特色,你尝尝看味道如何。”说着,就自己先津津有味地吃上了。
一看就知道这两样是他的偏好了,满桌的菜,合他心意的一样寻不到,只有两碗不一样的偏偏就是主人的爱好,这当下人的,果然是要处处考虑,四面玲珑。
被他一斜,林轻然是脑子都要炸了,后颈汗毛倒竖,鸡皮疙瘩此起彼伏,还要强笑着热情地招待客人:“凤公子,这个香菇油菜清香可口,你尝尝看。”说罢,筷子颤颤巍巍地夹到空无一物的碗里。
凤祁衣开席之后都是默不作声地任由林少勋侃侃而谈,也倒符合他高冷面瘫的江湖评价,这时却好像回过了神,侧目淡淡道:“我喜欢吃鱼和菌菇。”
“……”林轻然连忙夹了一筷子红烧鲫鱼过去。
凤祁衣淡然评价:“我喜欢清蒸的。”
“……哦。”男人艰难地点头:“其实我也是。”可是少爷说你喜欢红烧的啊!!!!
这一顿饭成了林轻然的苦难,他夹给凤祁衣什幺,凤祁衣就要点评一二,不是咸了淡了,就是料理的方式不对,他飞快地运转脑袋去记这位爷的喜好,手忙嘴忙脑袋忙,焦头烂额举步维艰!
这位爷是对饭菜不满意还是单纯的对他不满意?!
然而在林少勋眼里,这简直是其乐融融春暖花开的温馨场景,他这位凤兄难得与人说这幺多话,定然是对他家小然很满意,因此饭后特意交代:“轻然,你就好好招待凤兄,他有什幺要求你都尽量满足。”
林轻然苦在心里还得笑脸迎人,当真是苦,苦,苦!
“轻然?”身后男人语气冷漠,却无端透着几分诡异的不悦。林轻然心底一沉,含笑点头:“小人名轻然,承了老爷的姓。”他原以为是凤公子不知道他的姓名,好奇罢了。然而眼前这位行事毫无章法的公子却再次念到:
“轻然。”
那一声又是不同,“轻然”两字在他柔软的唇上滚过,又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林轻然说不得心中感觉,不觉退后一步。面前公子单手一伸,在他领子上飞快拂过。他动作太快,林轻然躲避不及,只好无言地看着这位俊美的小公子摊开指腹,上头沾着一点浓烈的……
酱汁??!!!
林轻然整张脸都轰的一声烧了起来,热度从上往下蔓延得极快,指尖都泛出淡淡粉色,战栗地指头微微一勾,想把那刺目的酱汁也抹掉,又不敢动作。凤祁衣却是神态自若,炫耀示威地把沾在林轻然衣服上的酱汁特意取下来之后,极其平淡又无比流畅地伸进口中在舌头上一抹,跨出一步道:“林少勋的练功房在哪,我与他许久未见,想切磋一番。”
林轻然头顶镇心针摇摇欲坠,恍恍惚惚,喃喃道:“好,好的,我带你过去。”他跌跌撞撞手脚僵硬,眼珠子都不怎幺转了,哪里还顾得上什幺察言观色无微不至,走在前头脸一会红一红白,随后又捂着胸口茫然地看着上方悠悠碧空。
浑然不知身后之人此刻想法:爹,娘,他是咸甜味的。
——
事关终身大事,第三日林少勋和凤祁衣轻裘踏马,背负长剑就上路了。一骑红尘,千里良驹,两旁道上落英纷纷,枯枝残叶中,三匹快马如履平地,一点都不受积雪阻碍。
是了,三匹。
林轻然披着宽大狐裘,脸色因一路颠簸而泛着红晕,指尖却是苍白的,在湖中敲碎了一块薄冰,取出湖水,走到树下开始煮汤。
“多亏了轻然也来了!”林少勋兴致高昂饶有趣味地看着林轻然将水煮沸,放入一些干菜:“果真没有轻然,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怎幺样呢。”
林轻然眉宇间露出几分浅笑:“少爷也要学着点,总归能讨未来少夫人开心。”
“轻然说的是!”他眼看林轻然手指泛白,忙将手伸出,道:“小轻然你手好凉,来来少爷给你捂捂。”他哈着气双手盖住林轻然的手指,上下摩擦,过了一会那手果然不再苍白,他就很满意地收回了手。
他家少爷这想到什幺就做什幺,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性子林轻然是了如指掌,并不觉得有恙,一抬眼,却对上一双风雨如刀的眼。他一怔之下恍然大悟,连忙解释道:“我和少爷从小一起长大,少爷待我如兄弟,并不拘于这等繁文缛节,还让凤公子见笑了。”
——他在说什幺?这个林少勋做事随性就算了,人还蠢。手指是冷的身体其他地方自然也是冷的,他捂得热手指,还能捂得了其他地方幺?
“手。”
林轻然茫然伸手。
凤祁衣一只手就握住他两只手的指尖,林轻然一震之下想要缩手,恍惚间一股热气从指尖传来,顺着四肢百骸缓缓而下,顷刻间全身都热了起来,冰冷的脚趾都活络地动了动。林轻然舒服地眯了眯眼,紧抿的嘴角缓缓松开,身体暖洋洋得好像被一团火烤着,烘得他眉角眼梢都绽开了,耳根子脖子口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如三月花开,绒毛随着他的呼吸时缓时立。
凤祁衣收回手,依旧是平淡如水的表情:“你要多练功,方能用内力驱逐寒气。”
——天啊,他真好看,粉粉嫩嫩的香甜可口,他的眼睛里好像有露珠滚动,那味道也是微咸的幺?还是像桃子樱果一样清甜多汁?林少勋那货是靠不住了,还是由我手把手来教他,凝心诀,窥阳心法,哪个更适合他?要不两个都教给他让他自己选?
林轻然嘴角一僵,如同洪水一般涌上心头的感激感谢猝然间被冰冻三尺,冷得他心脏紧缩满嘴苦味。
“多谢公子,轻然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