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假道伐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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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在后院姥爷房里待了会儿杨书香就跑到四舅那院去了,犹豫了半晌要不要趁着这个功夫再跟大大聊聊,又想到在云燕听到的那首《彩云追月》,便生出了一份心思……

“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雪下得好啊!”这场雪和上一场雪几乎连在了一起,瑞雪兆丰年的景致。

见闺女忙里忙外,柴老爷子忙伸手打着驳回:“衣服扔洗衣机里不就得了!”

“得了不也得先泡着吗,哪轻一下子都洗干净?”

“过两天再说吧,紧忙歇会儿!”

“过两天?过两天就小年儿啦,我四嫂子那边不得归置?她一个人忙得过来吗?真是的!”

当柴老爷子爽朗的声音从正房传出来时,柴灵秀刚把被单衣服泡进大盆里。

此时站在桌子前整理着柜橱里的东西,她一边翻腾一边皱起眉头,数落:“买的东西咋就不喝?”这说话的语气俨然平时吓唬杨书香的口吻,还用手掂量着印有太阳神字样的包装盒。

“快歇会儿吧!”柴老爷子正瞅着老伴儿心里美呢,见闺女把目光投送过来,忙正了正颜色,回答:“也在坚持喝呢!”那顺口答音儿的应付劲儿把老伴儿都给逗笑了:“就甭瞒着妙人了。”

柴灵秀鼓起了腮帮子:“就知道敷衍我!”冷面下的杏眸波光流转,嗔怪中似撒娇又似埋怨,还略带哄劝。

这就是老柴家最小的女儿——四姑奶奶柴灵秀,或许只有她敢于跟父母这样说话。

“甭翻腾啦,那玩意都是骗人的!”兀自不愿承认,柴老爷子还举例说明呢:“你甭看咱村一帮人买那啥啥啥保健品,我告你啊,就是个传销,祸害人的!你说爸跟你妈这身子板儿用得着那玩意吗?”“咋用不着?到年都七十八了,还以为年轻小伙子呢?!”“年轻小伙子也未必有你爸这身子骨利索!”这呛呛两句,柴灵秀翻起白眼,一阵无语。

柴老爷子呵呵憨笑,起身上炕时还给自己找借口:“传销的东西不靠谱,得务实嘛!这眼,这脑子就得用在正地界儿上!”一边说一边还敲敲自己的太阳穴。

“啥不靠谱?难道广告都是假的?”柴灵秀忽闪着那双大眼质问,就这么说父亲仍旧坚持己见,母亲那边干脆当起了老好人,两不插手,也是够她郁闷的。

柴老爷子乐呵呵的就是不吭气,他打开炕梢头的衣柜翻腾了一气,从最底层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见状,柴老太君咳嗽了一声,冲柴灵秀努努嘴:“妙人,你爸惦记的可不是那些………”这老太君总算开口说话,却说得柴灵秀不明所以,又不知父亲背着自己鼓捣啥,忙问:“又弄啥呢?”

“跟你说买个木兰就是不听,还拦你四哥驳回,爸就寻思这……,”把东西拿在手里,柴老爷子嘿嘿笑着,还用手一下下拍着手里的红布包。

“啥玩意?直说不要,我都多大还花你钱?不让人笑话?”眉头微微皱起来,柴灵秀摆着手,一口回绝:“快把钱收起来!”

“笑话啥?我看都是红眼病!你哥和你姐他们都给了,凭啥到你这就屈着?那可不是我柴万雷的所为!”柴老爷子摇了摇头,继续说:“香儿到年就十七了,老家不该翻盖房子?这可都是操心事!对了,你们家前头那收公粮的房给它一倒手,连前带后不都你的,还不你家大爷一句话的事儿!”说完,老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着啥急!等香儿上高中念大学再盖也不迟!”盖房子的事儿柴灵秀考虑过,大伯子也劝过不止一次,说不如搬进城里挨在一起住,可老爷们对此有些看法,不乐意凑热乎乱。

“什么叫着啥急?这想法就不对!”柴万雷摆着手,以他经商一辈子的眼光和处事之道,房产地业始终是重中之重人生头等大事,不然也不会未雨绸缪提前想在头里:“姑爷在城里教书,行来且去的让人提溜着心,再说你们两地分居也不是个事儿!”

“爸……”柴灵秀嘟起嘴来,拉长音儿叫了一声,她看了看母亲,见老太君眯起眼来看着自己,就似嗔似笑地凑到父亲身边,锤了柴万雷一下:“不还有学校分的房子吗!”

“学校分的?哪如是自己的好!”柴万雷笑着摇起脑袋否定,抓住闺女的手:“你看看。”说着,把红布包打开了,递给柴灵秀。

柴灵秀并没接着,她只看了看,又原封不动推了回去:“留你养老!”

“你先甭回绝爸,听爸把话说完。”柴万雷起身从衣柜上翻腾了一气,在报纸堆里抻出一张报纸,打开之后递给柴灵秀:“小字儿有点看不清了,你看看上面写的!”他这么一说,柴灵秀把注意力盯在了报纸上,头版头条介绍的就是这半年的市场楼盘经济走势,正看着,忽听父亲又说:“趁着咱泰南大兴土木就再狠狠地干一次,爸说的绝对没错!”不言而喻,老爷子嘴里所说的大兴土木自然是杏林园西面正在施工的雅静园了。

“弄那么多熬着吃?”把报纸一叠,柴灵秀不禁哑然失笑。

“你忘了咱家在渭南的房子?”柴老爷子若有所思,想起了几十年前运动时省城给抄走的老宅,虽说几经周折上下找了不少关系,鱼铺子倒保留下来,但那大房子始终没能赎回来,可说是平生一大憾事,于此,他就特别敏感。

“我没忘!但那不是特殊时期特殊情况吗!”说完,柴灵秀也思考起来。

有些事儿便是在特定情况下发生出来的,任你一个筋斗飞出去十万八千里,却由不得你去选择或者拒绝………

“这话可不好说,四姑老爷这身份都挨了闷棍,还有天理吗?所以,你就听爸的,该借势就得借势!成大事必须不拘小节!靠的是啥?脑子和关系!”整理好红布包,柴万雷是一边说一边抓住闺女的胳膊,把它交到柴灵秀的手里。

爷俩正僵持,柴鹏撩帘儿从外面闯了进来:“太爷,太,我妈让我喊我姑奶过介杀家鞑子。”

“都谁?”柴灵秀想把包塞给父亲,却不想老爷子动了动就站在了炕上,拿起窗帘挂了起来。

“四奶,我妈,小莺嫂子,三缺一。”说完,柴鹏又问:“我表叔呢?”

“他没去前院?”只知道儿子跑出去了,柴灵秀也不知他具体去哪了,“也没准找焕章或者海涛介了吧。”

“你先替姑奶顶会儿,多钱回头姑奶给你补。”柴灵秀拍了拍柴鹏肩膀,把他送出去。

“那储蓄折子咋回事?”柴灵秀问着老爷子,要打开红布包却给父亲拦住了,只见他嘿嘿一笑,声音都飘起来了:“香儿考得不错,明个儿爸从地窖把海螃蟹拿出来,就咱爷四个吃,谁也不带!”

“我大哥不叫也就不叫了,四哥就不召唤了?大鹏和小莲也不叫?”柴灵秀问着,起身上了炕。

“你爸偏心眼呗!”柴老太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柴灵秀也笑了:“该说这老祖宗抠门了!”说着话,扫了一眼父亲,见他脸上带笑,也跟着笑了,跪着身子上了炕,把那红布包放在衣柜里,顺手把锁给上好:“先放你这给我存着吧,反正香儿还有一年半才毕业呢!”

“你从哪睡?”柴老爷子下了地,坐到对面茶几上。

就看桌子上摆了一组茶具,杯杯盏盏码得特别规矩,看样子平时也是个喝茶的主了。

“惦着跟你们睡,可瞅这意思恐怕够呛了!”柴灵秀说得自然是打牌的事儿,难得聚在一处,打牌就得打到半夜,再说碰上沈怡姐俩肯定得絮叨,叽叽喳喳的肯定也没法回来。

“那爸就不给你拿被窝了。香儿呢?他来不来?”柴老爷子麻溜地卷了一袋烟,递给柴灵秀。

柴灵秀把烟头的阄扥了下来,就着火点燃吸了一口:“来不来回头我让他过来告你们一声儿!”就看父亲卷好烟,起身给母亲递了过去。

杨书香刚跟李萍说完扒曲子的事儿,而后又把电话打给了陈云丽,让她给踅摸那盘磁带。

陈云丽来红了,没去跳舞,就问杨书香还要不要别的。

听那柔脆而又波澜起伏的声音,杨书香不知该怎么继续,支支吾吾的就哼唧起来。

“咋啦?跟娘娘说话啥时变这磨叽?”轻笑声从陈云丽嘴里传进话筒,如春风拂面,杨书香觉得自己的骨头有些酥,继而身体里就涌现出一股浴火重生般的力量:“娘娘,白天我给我大去了电话……嗯,你回来前儿,穿内个吗?”一个老爷们张嘴闭嘴总把女人的丝袜和高跟挂嘴边上,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娘们唧唧了,所以他问得含糊。

“穿哪个……”陈云丽的笑声从电话里传了过来,说不出的妩媚风情:“儿子………”说不好是干脆还是柔媚,却恰到好处——这一声呼唤迫使杨书香立马“嗯”了一声做出回应,瞬间走起了回头路,又回到抱住陈云丽屁股的那一刻:“娘娘……”哼唧起来的气流如同喝了酒,沉重冗长,而且场合必须不太正式——家里不随便还有天理可言?

流淌在丝丝颤抖和哽咽间:“把那袜子穿回来吧……,到时我想跟你,跟你………”

“跟娘娘一起喝酒可是好事!”陈云丽搭了个桥,说得委婉动人而又从从容容,尽管做了,该有的矜持和含蓄一点不减,还很风趣:“但娘娘得看着你喝………”

“内天可把我灌多了……”

“儿子……”

“哎……”下体挑起来时,杨书香正在冥思苦想,他回忆着内天自己和娘娘之间发生的所有细节,然而除了摸咂儿崩锅儿,此时此刻心思烦乱,几乎忘记了别的所有事情。

就在这时,听筒里什么响了一下,随后那边的声音就变得绵软古怪起来:“老公,我奶涨………”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动来得如此及时,以至于瞬间就让杨书香醒转过来,娘娘来红了,耳畔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费劲巴列听到“肉啥啥袜”,紧接着嘟嘟嘟的电话就挂断了。

放下电话,杨书香盯着座机方向愣了下神,黑咕隆咚的扬了扬手想再打过去,却不小心摸到了裤兜。

此时裤兜里的烟还有小半盒,那是踢球回来时从梦庄乡小铺买的。

一片漆黑之中,从四舅柴忠仁家的房子里走出来。

冷风袭面让人不禁打了个哆嗦,站在当院,杨书香做了几个深呼吸。

他擡头望,西北天空的上方隐然能看到勺子状的星体,以千百年特有不变的姿态呈现于眼前,或许用恒古不变形容更为恰当吧。

渺小,浩瀚,任何人或者物在宇宙中都微乎其微。

杨书香的记忆长河里所保留下来的某个片段——每年七八月份躺在妈妈身畔,在爬山虎架子底下听她讲牛郎织女、 讲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

那到底有没有猴子大闹天宫呢?

彼时的柴灵秀就给他唱起了《熊猫咪咪》。

擡头的一片天,是男儿的一片天……曲儿无声,却不是《熊猫咪咪》,在杨书香的心里轻轻荡漾起来。

他站在天底下,至少让夜显得不再过于孤单,可到底是愤世嫉俗还是随波逐流,杨书香根本就没那个意识。

他再次把目光望向半空,寻觅着,四下里好像还有射手或者是别的啥星座,羚羊挂角般映照在整个苍穹之上。

它们或伴舞或独行,其时其地,彼时彼处,只是不知昨夜今夕的它们会否如同月儿一样,阴晴圆缺。

摸出了一根软石林衔在嘴唇上,用手拢着点着了火,鼻孔间就有股淡淡的烟草味萦绕其间。

而那无意间的摩挲,让杨书香骤然想起了徐疯子嘴里的话——你下巴颏子有裂儿,让人情不自禁去回味,一切又都像自己所做的那些个梦似的变得虚幻起来。

于是杨书香的眼前纷纷扰扰变得更为扑朔迷离。

黄书、 洞玄散手、 照片、 硕大的屁股、 流氓扑克,然后味蕾就迫切需要顺理一番,以至于呼吸变得深邃而悠长,在这个静谧的冬夜,若不吸上一口烟儿似乎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论陆家营足球的整体水平,单靠陆海涛一个人的话,也只能说是中等偏下,毕竟独木难支。

但如果把三班其余十个人搬上来,就比如此时对阵北小郊,眼瞅得见,实力明显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再不像之前那样被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对面中场内哥们够贼哈!”把球传送到中场陈浩天的脚下,赵焕章得空和鬼哥耳语一番。

确实如他说的那样,球到了对面那个小伙子脚底下,滴溜溜乱转悠,不知从哪就给你来那么一脚,防不胜防而且给己方后防造成的压力还挺大。

此时杨书香已经从前场后撤到了中场,鬼哥补防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由中场退到后腰,按之前商量好的结果侧重了后防盯守。

冯加辉接到陈浩天的传球沿边路快速突进,眼见对面跑过来两个人,他不敢耽误,又把球传到了中路杨书香的脚底下。

地面出溜出溜的,接到球之后杨书香也不敢大意,横向来了个低平球,回传给了胖墩。

不出意料,一比一的局面一直保持到终场,天色黯淡下来。

“有机会过完年再踢吧!”三班众人和北小郊的人客套两句。

对面几个在梦庄自行车厂上班的大个子招呼道:“去厂子里冲个澡吗?”跑了一个多小时,虽说天冷,但每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出了一些汗,就顺口答音儿应承下来。

陈浩天头前带路,一群人骑着车乌泱地跟了过去。

“哥们怎么称呼?”知道对方内个中场叫做小魏,杨书香主动询问起来。

小魏呵呵一笑,早就注意到对方那个杀来杀去的哥们:“他们都叫我小魏,魏宗建,你呢?”杨书香面带微笑,刚要自报家门,以焕章为首的便喊了起来:“杨哥。”杨书香朝着那帮人一努嘴:“呵呵,我比他们大一岁,念初二,他们都这么称呼我。”魏宗建浓眉大眼,国字脸上带笑,开口道:“我今年也念初二。”嘿,岁数还真差不多。

“我姥家就在陆家营,有功夫咱一块踢!”杨书香自荐着,也算是自报了家门。

魏宗建答应一声,说道:“我陈叔就在高速路这边的小雷庄。”“离着倒不远”。

说话间,七八里地的路程就过去了,翻个来回也到了梦庄。

洗澡、 道别、 买烟,众人又翻翻会儿明个晌午到底吃不吃饭的事儿。

等杨书香、 赵焕章 柴鹏,陆海涛和鬼哥顺着小树林往陆家营方向走时,天已经多多少少有些擦黑儿。

“都说要请大伙吃饭了,半截取消这不打我脸吗!”焕章有些过意不去,弄得挺尴尬。

“炒屄,吃个鸡巴毛啊!”杨书香打着哈哈道,“这傍过年的谁家没有个事儿!你瞅瞅,啊,还把这吃饭当正辙了!”

“不是正辙不正辙的事儿,也没外人,就咱男的!”焕章描述着,见杨书香撇起了嘴,脑袋一耷拉嘿嘿干笑起来。

“咱哥几个可不在乎那饭不饭的!”老鬼说,快到辛家营地头的岔道口时,他又说:“杨哥不说早上碰上穷三哥了吗,都说自行车厂挣得多,还鸡巴欠账不给?”这话的意思是说许建国抠门,由此道出了许加刚的为人也不咋地。

“拥一千多块钱就欺负穷三他哥窝囊不会言语,人穷三可不惯着,拎着菜刀就替他哥找介了!不给钱?行!就跟你屄肏的一块吃一块睡啦!”杨书香把早上碰到的情况——穷三哥使的手段重复了一遍,又道:“焕章,他要是明个儿再拉着你去喊我的话,也甭遮着瞒着,你就代表大伙了。也不怕找不到借口,这一堆寒假作业等着我呢,都推到年后?我哪有那工夫写呀!”这话一说,鬼哥和海涛连连点头:“当时杨哥不都表态了,咱大伙也都这意思!”海涛接着说:“浩天不也说吗,宰屄养的替天行道了,你一个人去的话可别手软!”

“你瞅他现在这浪揍性,一天到晚迷迷瞪瞪的,我看他是着魔了……给你扒光了扔防空洞里你就清醒了!”见焕章闷头不言不语,不知他又琢磨啥呢,拦着驳回把车驻了,杨书香冲众人一卜楞脑袋,就笑骂起焕章来,而这停车的地界儿正是辛家营岔道口。

往右下坡的田间小路一扎就是辛家营,而左面坡下不远处的地头子边上,一处洋灰水泥垒就的破房子就是杨书香嘴里所说的“防空洞”,如今破败不堪,连个顶子都没了。

杨书香这边数落完焕章,焕章也从沉思中醒转过来。

他嘿嘿笑着,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爸说过,这年头就得横着点,可不是以前生产队挨人欺负的年代了。”又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也该咱扬眉吐气了,你说是不是杨哥?”

“是个鸡巴是啊!”杨书香哈哈一笑,柴鹏、 老鬼和海涛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见天色不早了,杨书香扬起手拍了拍老鬼的肩膀:“鬼哥,代我给家里人问好,咱年后再见!”老鬼呲呲一笑,摆起手来:“彼此彼此。给哥几个、 爷们提前拜年。杨哥你回介就把寒假作业写了吧,到时我们好抄你的。”说说笑笑过后,打过招呼老鬼就把车头朝下摆了过去。

众人目送着鬼哥俯冲而下渐渐融入到田野之中,继续往北走,不多时已经可以看到陆家营南口几户人家点亮了灯。

风声划过,吱扭扭哗啦啦的干树枝抖动个不停,夜色就有点花,一片斑驳之色,影影绰绰。

萧杀的冬季尚且如此,换到夏日里的蝉鸣蛙叫又讲会是怎样一个声情并茂呢?

没人关注那些,因为他们吼了起来:

大冲击那个大流行,信天游唱给便衣警察听……

粗犷的西北风犀利而又浑厚,经这一群年少之人演绎出来,开始一层层叠加,被唱出来时却仍带有丝丝稚嫩。

它跟对面扬起的西北风撞击起来时,歌声里夹杂着另一道嘶吼粉碎了一切:“焕章,你再跟我下流坯试试?信不信我,海涛跟大鹏爷仨办了你!”又被焕章偷了一把,也把歌声给打烂了。

与此同时,林间就响起了另一道声音,焕章哈哈笑着把当下流行歌曲唱了出来:我爱的人已经飞走了,爱我的人她还没有来到……

在余晖荡尽时焕章收起了喉咙,他把身子弓起来,自行车就飞速扎进村子,后面紧随不舍的三辆车也都冲刺起来,在坡子上划过一道白印,袅袅炊烟又见,焕章的回声呼和在村落间:“杨哥,晚上我找你来,咱哥几个你这聚齐儿。”先一步下了坡,朝北骑去。

吃过晚饭稍作逗留,焕章就腻了,如说的那样准备从老舅家溜跑出来去找杨书香玩,却不想马秀琴盯他已久,还没迈进堂屋就被母亲一把拽住了胳膊:“干啥介?”

焕章苦拉着脸,嘴一嘟噜:“找我杨哥介!”心说在家限制也就罢了,在我姥家也这样儿?

忙回头给姥爷和姥姥使着眼儿,冲马秀琴皱起了眉头开始诉苦:“这都要干嘛?盯我跟盯臭贼似的!”甭管话里话外缩水不缩水吧,反正焕章张嘴就把自己前两天的行踪说了出来:“杨哥没过来前儿我不也是出去找柴鹏和海涛玩吗,咋杨哥来了反倒让我摸瞎鱼儿躲着了?”

“秀琴,你看他腻的,让孩子出介玩玩吧!”焕章的姥姥慢嗖嗖地说了句,而后姥爷又出面发话:“去吧去吧,正是玩的岁数”,没等马秀琴言语,连兄弟马祥贵两口子都跟着一块求开了情:“也真是的姐,你们娘俩一块去不就得啦!”好在马涛还小,没跟着嚷嚷。

初小考上了初中给人顶了,挣工分又被人克扣,身为地主家的长女,马秀琴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不公,尽管杨书香一次次开导她不要怕,可年幼时积重难返的思想侵袭和根深蒂固的家庭环境问题终归束缚着马秀琴的手脚,才刚硬起来的一点底气又给打压下去,哪怕这个打压不叫打压,哪怕谈不上生气不生气。

“我有话要跟你说。”跟在儿子屁股后头,掉了个个儿,马秀琴倒觉得自己像个孩子,有些局促感。

“啥事啊妈!”焕章的声音并不高,因为已经走出老舅家,心情还是不错的。

“妈知道你讲义气,可咱也不能事事都让你杨哥顶着!”夜色下,母子二人沿着土道从村后头朝着村当间走去,慢悠悠的像是在散步,虽村道的积雪清了,但脚步过后仍咯吱吱的留下了两道拉长的倾斜影子。

“杨哥让我把他推出来当挡箭牌,你说我能那样儿干吗?打死我也不能没良心!”看到儿子稍稍静下了心,马秀琴擡头看了一眼夜空。

“当初我跟你爸成分不好,错过了念书的好时候,你说现在条件好了为啥不努力?不是妈碎嘴,你们班主任拿出你入学成绩和每次测验考试的成绩单时,妈都觉得脸上臊得慌了。”马秀琴想把心里想法表达出来,就苦口婆心去说。

“又不是最后一名。我跟你说,杨哥都腻歪透了那李学强了。”焕章撇撇嘴,

“咱家以前让人瞧不起,你爸不总说争口气吗!咱得知道上进!”马秀琴不厌其烦地说,总希望儿子能体会到自己的用心良苦,又试图用这种方式规劝儿子或者说是用这种方式修补娘俩之间的误会:“在家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打架搞对象毕竟当不了饭吃……今儿下午我还说小许来,让他用功读书。”

焕章一个头两个大。

心说你还劝人家?

他许加刚就一鸡巴练体育的,他用个功屁啊!

心思一转,开口问:“他都跟你说啥了?”

“人家一直说请客吃饭……”马秀琴遂把回绝吃饭的事儿讲了出来,又把对方当时的姿态提了提,总的意思就是说许加刚希望言归于好,希望双方不要继续误会下去。

接下来又回归到主题,打起了比方:“用功读书将来有出息,你看你杨哥大爷一家,人家可都是正式工出身。”

“正式工咋了?我爸啥也不是,不照样儿挣大钱吗!”“没关系没门路能行?咱家买的毛石不都托你杨哥娘娘办的,不开发票能办?”

“行啦行啦,我知道怎么做都!”杨哥也时常这么说,焕章就想起掏他鸡巴时他的窘态,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给我灌输思想也就罢了,我杨哥都让你带跑偏了。”

马秀琴正想去拉儿子的手,却给焕章绕到身后,从后面按住了肩膀:“妈,你都快成小压抑了。”话音落,声音又从后面传到了耳朵里:“走啦走啦,到那可别再翻翻了,别一点面儿不给我留。”推起马秀琴的身子就跑。

马秀琴“哎呦呦”地叫着:“刚吃完饭,儿子你别推妈………”只喊了一声就不喊了。

听见母亲的惊呼和气喘吁吁的声音,焕章则嬉嬉笑笑:“你太胖啦!”

“有那么胖吗?”

“有啊!”

“你咋追的女朋友?嘴一点都不甜!”说这话时,马秀琴的声音变得模模糊糊,却无形中暴露出了她的心声——儿子一点都不会哄人。

潜意识里比较起来,眼前也变得一片模糊——儿子和干儿子的身影重重叠叠在了一起。

“我杨哥讲话你那叫丰满!也叫富态!”

冰天雪地之下难得跟儿子有这一时片刻的接触,马秀琴的心里多少还是比较欣慰的,而且回娘家的心情也不似像在家里那般小心翼翼。

声音随风舞动起来,马秀琴轻轻扬起了手臂,在这一刻人似乎都变得年轻了许多,而所有这一切又都和杨书香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让本没有恋爱体验的马秀琴心里悄然生发出一丝丝甜蜜感来,偷偷扫了一眼身后,手就拉住了儿子的手,步子迈出去就变得更为轻快起来。

“赵哥!”

这娘俩边说边笑,小跑了一段距离。

刚从许小莺家的房山绕过来,未曾停歇脚步就听谁叫了这么一嗓子。

马秀琴急忙停下脚步寻觅,也松开了抓住儿子的手。

“赵哥!”

又是一声,听声音像是许加刚喊出来的。

娘俩踅摸着发出声音的地方,隐约从柴鹏家的茅厕方向看到有个黑影走出来。

“不加刚吗?”赵焕章抢上前,喊了一句。

许加刚答应着,明知下午跟北小郊踢成了一比一,仍没话找话问了起来:“踢球的咋样?”眼睛却在赵焕章身后的马秀琴身上来回扫视:“姑奶也过来了!”马秀琴“嘤”了一声。

“我们跟外边踢就没输过!”焕章站在大门口朝屋子里打量几眼,东屋几个妇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啥,西屋那边柴鹏坐在游戏机前正玩着,没看到杨书香的人,就问:“杨哥人内?”

“大鹏刚刚的去后院,没看见杨刚人。”许加刚一边回答着赵焕章,一边又对马秀琴说:“姑奶,外面冷,进屋的待着。”

跑了这么一段,身子都热了,马秀琴就调整着气息,走上前问道:“你大姐过来了吧!”许小莺家紧挨着柴鹏家,没看到屋子里亮灯,猜许小莺是在沈怡家呢。

“过来会儿啦,被召唤打牌的说。”

“妈,你进屋介吧!我在外面待会儿。”打发着母亲,见她迈着步子走进院子,从口袋里掏出香烟。

许加刚动作麻利,提前一步把烟让了过去:“赵哥你抽我的。”还给焕章把烟点着了。

“没去海涛家?”往墙边一蹲,赵焕章问道。

“从小铺回来没看杨哥,知不道干嘛介了。”倚靠在门边上,眼睛盯着东屋骨碌碌乱转悠,就看马秀琴进屋没多久就把外套脱了,毛衣之下高耸的胸脯摇摇欲坠,这要是吃到嘴里、 抓在手里。

一时看得兴起,许加刚的胯下都硬了起来。

确实如他所说,自打马秀琴进屋之后,里面的人又是搬凳子又是桌子的,忙乎起来,还把柴鹏叫了过去,不知说些什么,柴鹏回到西屋没一会儿,东屋的四个人就围坐在了一处。

“去海涛介看看!”焕章站起身子,朝前走去。

许加刚舔了舔嘴角,被淡在一旁。

还没走出远,胡同里就传来杨哥的声音:“杀家鞑子有意思吗?”紧接着婶儿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就直说你妈参与赌博好了,切!”“我可没说,我还坦着你赢钱呢!”

“杨哥。”焕章把烟一捻,丢出去时回身喊了一声。

杨书香一歪脑袋,从墙背面看到焕章窜了出来。

“灵秀婶儿。”焕章嘻嘻一笑,冲着柴灵秀打着招呼。

见是焕章,柴灵秀忙问:“你妈内?”“进屋有那么一会儿了,是要打牌吗?”三人凑到了一处。

许加刚缩了缩身子,看到柴灵秀和杨书香朝着自己这边走来,点头时咧了咧嘴,又忙把头低了下去。

“要出介?”凑到大门口朝里面看了看,柴灵秀回身问焕章。

焕章“嗯”了一声:“以为杨哥去海涛那了,就惦着过介找呢。”

“焕章你不进介看会儿电视?”看屋子里挺热闹,朝里面走,柴灵秀又说了一句:“香儿,晚上要是不回后院,告你姥爷一声儿”。

嘴上答应着柴灵秀,杨书香又问焕章:“惦着干嘛介?”焕章提议不如一道去捅台球,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吗。

杨书香冲焕章努了努嘴:“进介喊着点大鹏,一块去,就手连找海涛。”

许加刚看着面前哥俩旁若无人地说着,犹如下午出去踢球时的情况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拿自己当回事,心里别扭,脸上不禁热了起来。

走觉得尴尬,留又没人搭理。

正自踌躇,柴鹏从屋里走了出来。

“不进介玩游戏?”走到门口,柴鹏朝里挥了挥手。

杨书香伸手一拦:“就俩人玩,剩下的都戳在那看眼儿,还不如去捅台球。”拉上柴鹏要走。

柴鹏见许加刚一个人待在边上,扭头问道:“刚子哥,你不跟着?”下午就把许加刚甩了一次,此时若再不叫上,就说不过去了。

“咱回去的打扑克,咋样?”看到西屋空下来,许加刚“灵机一动”,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打什么扑克?捉红A还是大跃进?没意思!先台球那看看介!”杨书香做主给拦了。

许加刚讨了个没趣,一个人又腻得没法,只得悻悻地追上前跟在众人的屁股后头。

走到半截路上,正碰上海涛过来,哥几个把情况一说,不谋而合,直接奔街里的游戏房走去。

台球杆一端,分开花色之后二对二可就招呼起来,又把许加刚甩在了一边,把他气得要死要活,心里都不知骂了多少次娘了。

戳在一旁看眼儿也不是个事儿,腻不唧唧总得想个法子融入进去,这时,许加刚就想起老叔说过的话:成大事就得忍,就得有韩信受胯下之辱的决心。

遂摸了摸裤兜——之前来小铺买的扑克。

眼珠子一转悠,觉得可行,就学着杨书香的劲儿自言自语了一声:“买盒烟介!”其时台球案子前除了柴鹏对他还略微关注,剩下的内哥仨几乎忘记了身边还有个叫许加刚的存在。

上来要挑牡丹,许加刚犹豫起来。

当他看见柜台里面摆着的白骆驼,忽然想起小树林里杨书香递给师傅的烟,忙伸手一指:“来盒黄骆驼。”老板是个四十多的汉子,笑么嗞地捡起烟来,递过去:“白骆驼吧?”许加刚寻思着,用手一指,要了盒红塔,又要了一盒将军,付了钱要走,又突然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块钱拍在柜台上:“十块大大泡泡糖,剩下的钱够捅六杆了,剩多剩少的给我记账。”

老板取来了许加刚要的泡泡糖,又笑着问:“油炸面包要不要来几个?”

“吃的话让他们吃,不够钱我的再给。”自己留下两块大大,剩下的就都抓在手里。

许加刚走出门,先是咳嗽了一声,见只是柴鹏扭过脸,就下意识剜了他一眼,而后脸上带笑,冲上前大喊了一声:“抽烟的吃糖!”把大大泡泡糖拍在台球案子上。

见众人停下手里的活儿把目光注视过来,许加刚先是把骆驼扔给了杨书香,而后依次把红塔扔给了赵焕章,将军则给了陆海涛。

“啊别别别,加刚你别弄这事儿!”烟到手里,念念有词杨书香又反手把烟扔给了许加刚,弄得许加刚直咧嘴,有些冷场。

接到烟,赵焕章捏着红塔翻来覆去地看,当他看到海涛手里拿着的是将军时,用红塔敲击着左手,问道:“我说侄儿小舅子,咋这烟的牌子都不一样呢?”许加刚脸一红,讪讪一笑:“我就随手的一拿。”又把骆驼扔给了杨书香:“杨哥,我买烟给你抽”。

杨书香把烟放在绒面的球桌上,看了眼焕章,又看了眼柴鹏,卜楞这脑袋说:“焕章你白吃饽饽还嫌面黑”,摇晃着脑袋把骆驼一推,香烟一溜烟似的滑到大大泡泡糖前。

陆海涛顺手也把烟扔到球桌上,嘿嘿一笑,还朝着焕章努了努嘴。

“都熟人,太客气了。”焕章打起哈哈:“这烟吧,我看还是大鹏拿着比较妥当,谁抽谁找他要,反正别给逮着就行。”

“外面这么的冷,不如咱们回去的打扑克?”遮着羞脸,许加刚又一次建议。

他也知道机会不大,就看着眼前的香烟嗫嚅着又伸出手来,用手推了推台球案子上的泡泡糖,头一低:“都买了……”

“泡泡糖不错啊,加刚三番五次表态,再不赏脸就不够意思了!”把台球杆子往墙角一立,杨书香凑上前捡了块大大,撕开包装塞进嘴里:“抽烟遮味儿还是不错的,嘿,想得挺周到!”海涛随即也把台球杆子放到了墙边上,哈着气搓了搓手,上前捡了块泡泡糖塞进嘴里。

见状,柴鹏呵呵憨笑,上来打起圆场:“表叔,要不就回介玩会儿扑克?”此时正是摒弃前嫌时,便趁机怂恿起来,也算是从中调和。

焕章卜楞着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了烟,没让人,只是自己点着了。

他嘬了一口,连续“嗯嗯”了两下,烟花便飞腾而起,在这寒冷的夜晚下被屎黄色的灯光一晃,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青烟还是哈气,或者两者混合下的一种满足。

赵焕章用手把桌面上的烟轻轻一卜楞,归到柴鹏的面前:“收起来”,遂伸出手拍向许加刚的肩膀:“别总老想着胡闹,规规矩矩的多好。”哈哈起来的样子俨然一副年长之人的姿态,就看许加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也跟着干笑起来:“抽烟,都抽烟。”结果却看到杨赵陆三人一起走进了小卖铺。

交钱时,得知许加刚给付了,海涛就要了副扑克。

杨书香冲着陆赵二人把手一卜楞,走。

啥也没说——许加刚内屄乐意给交就让他交。

想到洗澡时碰到舔屁股喝尿的皮三,鬼鬼祟祟不知跑自行车场干啥去了,那龌龊揍性还不如许加刚呢!

“杨哥……”焕章叫了一声,用胳膊肘碓了碓他的身子。

杨书香一惊,一缩肚子,下意识捂住了卡巴裆。

看到杨哥躲闪,陆海涛呲呲一笑:“都把杨哥弄惊车了。”

脸上难免一红,杨书香擡起腿来踢了焕章一脚:“添毛病啦!”焕章不躲不闪,压低声音嘿嘿笑道:“外面那不叫占便宜吧?”知道焕章话里的意思,杨书香就笑了。

话说回来,饭不吃还不补偿个一二?

再说了,大奎和皮三都逍遥法外,吃许加刚这逼尅的两块糖、 抽逼尅的一盒烟也不为过吧。

“大鹏,我办的你觉的咋样?”没从进屋那哥仨身上探来消息,许加刚就用手捅了捅柴鹏,想侧面了解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漂不漂亮。

柴鹏看着往昔今朝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伙伴,叹了口气,心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嘴上埋怨:“前几天我就劝过你,别老闹,你非不听!”同样的一件事,表叔怎么做的?

许加刚又怎么处理的?

柴鹏暗暗琢磨。

许加刚肯定是挨过打的,不然以他飞扬跋扈的性子也绝不会这般下作,把头来低下来。

“我不也认错了吗!”被柴鹏这么一说,许加刚的脸一下子就挂不住了,可一联想到男女床上之事,愤恼中又不免洋洋得意起来。

连你柴鹏都敢奚落的我,肏,你等我翻过烧来,看我的怎么得楞(鼓捣)你,不,嘿嘿,看我怎么得楞琴娘,还有你妈。

“别老斤斤计较就行。”柴鹏把烟揣进兜里,顺手把泡泡糖也拾掇在手里。

看着柴鹏,许加刚眼里划过一丝厉色,一闪而过后脸上堆笑:“到时候你的跟他们多说说好话,咱们一块的玩!”心里却早已浮想联翩。

马秀琴躺在床上任由自己予取予求,这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生活了。

扭头看向许加刚,瞅他现在说话这憋闷劲儿,柴鹏都服了:“行啦,我表叔他们才没那么小心眼呢。”沾亲带故,柴鹏有心撮合,却殊不知许加刚居心不良,早在今年夏天就把自己母亲沈怡给爬了,而此时又心存怨念,表面上曲意逢迎,实则暗地里早就计划好了,把矛头再次指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