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春色三分
离开容奇州以后,急传一份又一份,无不是召琦瑛妃速还王城。密信也是一封接着一封。
明眼人都能感受到风雨欲来——王城定然有异变发生,许多人都猜测是因着擅斩梁集之事。
姜佛桑看过即罢,不疾不徐,也无回书。
仪驾照旧行速缓慢,中途一截更是由水路改走陆路。
直到殿前校尉奉王命亲自来迎,后半程始才加速。
说是迎接,倒与押解无异,食宿行止皆在督管之下。
那些内卫嘴倒是严,打探不出什么。其实也无需打探。
菖蒲凝重非常,看女君却是不如何在意的样子。
日夜兼程,总算在六月初回到了逐鹿城。
仪驾入宫城时天已黑透,连昭明宫都还未及回,史殷奇身边的宫侍就来传话,请她去清凉园一趟。
宫门口等候多时的似霓借行礼之机附耳低语了几句,菖蒲本就惶惶的心情愈发跌至谷底。
“女君,要不……”
“无碍。”
清凉园内灯火通明,热闹依旧。
被靡靡之音与众多美人环绕着的史殷奇,在听到姜佛桑回来的消息后立时变得满脸阴云。
察觉到气氛有变,歌姬舞伎接连停下。
轻纱蔽体的美人们也是面面相觑。
琦瑛妃回来了,按理她们应当退下。但大王不发话,她们也不敢自请离开。
心里揣测着琦瑛妃是怎么惹了国君?瞧着绝非小事。虽有看热闹的心,又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达奚柔亦在场,两靥晕红,偎在同样醉眼惺忪的史殷奇怀里。
旁人不敢问的她可没有忌讳:“大王与琦瑛妃多日未见,必然有许多话要说,妾还是识相点,免得碍人眼。”
揽在她腰间的手纹丝不松,起身不得。
“大王这是何意,难不成……”达奚柔待要撒娇,余光瞥见一道海蓝色的身影入殿。
史殷奇也看到了,松开达奚柔,摇晃着站起身来。
姜佛桑对殿中诸般荒唐景象视若无睹,迎着史殷奇略显可怖的眼神,徐步到了近前。
啪地一声脆响——
打断了姜佛桑即将出口的话,也惊呆了殿内众人。
手劲极大,没有丝毫容情,姜佛桑连退数步,若非菖蒲的搀扶必已跌倒在地。
即便如此仍狼狈异常,她的脸重重偏向一侧,与衣裙同色的面巾倏然飘落。
“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随即是更多倒抽气的声音。
众人俱望向琦瑛妃的右脸,满眼惊悚与错愕交织。
只见一道长长的疤痕附着在那白玉凝脂容光照人的芙蓉面上。
色虽浅,也还是怵目惊心。
其实宫里早便有传言说琦瑛妃姿容有损,好似就是从籁音夫人处传出的。
当时并没有多少人信——好色重欲如国君,怎会宠信一个貌丑之人?
却原来竟是真的!
一巴掌挥出去后,史殷奇出了口气,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
手指着她:“枉孤对你……你,你们女人,皆是如此!云心水性,轻浮浪荡,不知检点!”
半边脸都是麻木的,嘴里隐隐有铁锈味,脑中嗡鸣,双耳亦然。
却不妨碍把史殷奇的话听了个清楚。
糜烂而无节制如他,终日酗酒淫乱、荒淫无度如他,斥别人云心水性轻浮浪荡?
指腹擦过唇角,见到一抹殷红,姜佛桑缓缓笑开,眼底沉冷如冰原。
低语问道:“我们?我和谁?”
史殷奇没料到她竟是这种反应。
笑,她竟还有脸笑?
姜佛桑直起身,推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的菖蒲。
转过头,直面史殷奇,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大王倒是说说,我和谁?”
史殷奇喉中如堵,但他毕竟还未醉到把心中话倾倒而出的地步。
双眼猩红,偷换了她话中之义:“你与谁苟且,还要孤提醒?”
尚未从冲击中回神的众人又被更大的浪头拍得晕头转向。
琦瑛妃……与、与人苟且???
“确是不知。”姜佛桑丝毫不见慌乱,“烦请大王给个提示。”
“来人!”
话音落地不久,两个宫侍进殿。
一个手捧朱红漆盘,盘中盛放着厚厚一摞书信及卷轴;另一个手托四方木匣,匣中不时有暗红液体渗出。
后者径直走向姜佛桑,木匣打开,扑面的血腥气让人不由屏息。
匣中是一颗人头,新砍下来的人头,匠师庸犀的人头。
——正是教授她战舰船舶知识的匠师庸犀。
庸犀圆睁的双目直直看着她。
姜佛桑垂眼,片刻后抬起,“不知庸师所犯何罪?”
但凡是个正常人,乍见到如此血腥一幕,万难做到不崩溃、不失态
史殷奇见她竟是神情无改。究竟是心怀坦荡,还是太会伪装?
亦或是对他的藐视……
怒火愈盛,抬手将木匣挥落。
那颗人头掉地之后咕噜噜滚远——
美人们这才看清匣中所装之物。即便这场景常见,也还是吓得花容失色,紧捂着嘴不敢叫出声来。
史殷奇又抓起漆盘中的书信砸向姜佛桑。
书信掉落一地,姜佛桑亲自捡起,逐一看完。
信中尽是些情意绵绵之语,有来有往,有庸犀的笔迹,也有她的笔迹。
索性把卷轴一并展开看了。
是人像,而且全是一个人的人像。
画中人或坐或立,或蹙眉沉思,或眉欢眼笑……观察细致入微,非以情入笔,绝做不到如此生动。
殿中气氛诡异得吓人。
史殷奇的面容逐渐变得狰狞,“孤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究竟是你引诱的他,还是——”
姜佛桑把卷轴搁回去,没有任何解释之语,一把扯掉半边外衫。
春光乍泄,右肩及背全都暴露在外。
如此不得体之举由琦瑛妃做出着实让人吃惊,但在这香艳旖旎的清凉园又是极为合宜的。
只是这春光……
如若玉背之上没有那一片深刻疤痕的话,绝对称得上十足春色。
只可惜,春色只剩下了三分。
没想到琦瑛妃不仅毁了容貌,就连身上也……
姜佛桑对于那一道道打量的视线无动于衷,冷涔的双目只看着史殷奇。
“大王觉得,我这副模样,引诱得了谁?谁又会被我引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