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凑合着活(1 / 1)

姜女贵不可言 枝上槑 1741 字 2023-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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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凑合着活

五仁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不是一天两天了。

史弼、史弶,还有阎桧……

从云梦馆要了个侍女后,更加确定自己的眼神应当大概确实是有那么点问题。

想象中的绝色美人,并没有。

也就一双眼美。

那张脸……唉,不违心地说,有点吓人。

右半边从脸到脖颈大面积烧伤,左半边脸还有黥字。

亏得她是见过风浪的,乍见之下也没有将那份惊吓表现在脸上,不然真是失礼且伤人。

后知后觉地想,难怪此女裹得严实,还特意用散发遮着。

也对,脸若不毁,怎会让她做那些?早成云梦馆的头牌亦或那些公子王孙的掌中玩物了罢。

不仅毁了容,还是个哑巴。

五仁问过她本名叫什么?是不是黥的那个名字。

她站在那,低垂着头,不吭声。

五仁就想,自己给取个吧。

叫阿美,不应;叫花花,不应;又叫如玉,还是不应。

又怕她觉得自己是在嘲讽她,最后只好还按欢楼里那些人的叫法,叫她阿丑。

这下终于抬头了。

很好,至少证明不是聋子。

五仁也不是那肤浅的人,没让她继续蒙着脸,左右看两天也就习惯了。

五仁要她,是出于一时怜悯不假,其实也是为了自己。

说来惭愧,她别的都还好,唯独生活技能有点欠缺。

多欠缺呢?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再不然就全靠外卖续命。

到了这鬼地方没多久就和史弼一道起事了,占领下罗县以后史弼专门拨了仆役伺候她衣食住行。

她虽不太好意思剥削人家,但也的确是忙,这方面也着实需要人照应,便只好在待遇上多倾斜一些。

自南柯小筑的仆役全部撤离,五仁一应全都得靠自己。

肉蔬菜米虽照旧供应,她勉强也就能把那些做熟,目前就是凑合着活的状态。

当然,她也不光是为了让阿丑伺候自己——她而今的身份处境,谈什么伺候呢?阿丑不嫌弃,她伺候阿丑都行。

主要是想有个人陪她说说话。

她话多,前世今生这都是共识。

以前不觉得,直到偌大别苑只剩下她自己。

四壁是墙,头顶是天,说什么都没人回应……才知道她原来是那么害怕一个人。

一日两日、一月两月,都还能忍;再长,真要疯。

好在阿丑来了。

阿丑干活倒是挺利索。

劈柴、挑水、浣衣、洒扫,都做得。

独独灶上功夫惨不忍睹,和她简直不相上下。

五仁并不气馁。

她爱美食,虽不会做,说起来却也头头是道。

在她苦心孤诣地指点之下,假以时日,阿丑必定……事实证明,阿丑不过是又一个手残罢了。

这下可好!

从一个人凑合着活,变成了两个人凑合着活。

丑能忍,手残也能忍,不能忍的是哑巴。

她就是想找个人说话而已,怎么就那么难。

每每指着她痛心疾首:“我就是被你这双眼给坑了!万紫千红,独独挑了个厨艺不精的,还是个不能说话的!”

她也不恼,继续干自己的。

偶尔跟她说:“阿丑,你理理我行不行?”

她也会停下手里的活,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朝你看来。伱还能说什么呢?

只好安慰自己,哑巴也有哑巴的好,跟她说什么她也不会泄露出去。

五仁没少观察阿丑。

从她言行举止,能猜出她应当受过很好的教养。沦落至此,内里应当也含着一段血泪往事,不然也不会年岁轻轻就暮气沉沉。

但话说回来,生在这世道,谁还没三两件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故事?

五仁也不去探听。跟个哑巴探听什么?

大约也能猜到她的心结。

阿丑和她见过的南州女子都不一样。

她骨子里有一种很端雅的东西,比南州女子更符合她对古代仕女的想象。

也正因如此,她耻感比别人更强、被束缚得也更深。

五仁知道,干巴巴地开导起不了多大作用,便干脆“寓教于乐”。

通过小说、通过戏曲、通过歌剧,通过一个又一个榜样人物励志故事,告诉她贞操观是枷锁、三从四德是狗屁,女人应自尊自爱自强,女人也可顶天立地;女人不是只有嫁人生子一条出路,不是那方面的价值没了她这个人就没价值了,女人的自信无需建立在那些事情上……

阿丑一直默不吭声,但五仁感觉的到,她有在认真听,也有往心里去。

这让五仁甚感欣慰,枯燥的幽囚生活终于找到了事情做。

但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总有聊尽的时候,也总有聊过界的时候。

有一回多喝了几杯,话题不知怎么就超纲了,无意间忆起了往昔。

又或是她压抑了太久,憋闷了太久,急需一个人倾诉……

阿丑和以往一样,一边给她斟酒,一边做个静默地听客。

从峥嵘的过去回到残酷的现实,五仁停了下来,躺在竹椅上,望着月亮出神。

冷不丁听到一个声音问:“先生何不从一开始就藏拙?”

五仁酒都惊醒了几分!差点从躺椅上翻落宝鸭池。

这才知道,阿丑原来是会说话的。

嗓音幽幽咽咽,还有些梗涩沙哑,大半夜听起来像无常索命,难怪她不肯开口。

五仁也没计较她扮哑的事,认真琢磨起她那个问题。

“那时候怎知道造反一定能成?都不确定能熬到最后,就想着活一天是一天。绞尽脑汁、使尽浑身解数,犹恐不够,哪还顾得上藏拙。”

一开始是没顾得上。

等到后来,南州全境被他们占去三分之二,局势逐渐明朗,五仁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有为自己筹谋后路。

比如推功于人、绝不揽功;好的对的都是别人的,坏的错的都是自己的……

比如不设一谋、多让旁人发挥;凡遇疑难,三言两语点拨阎桧等人,却让他们以为是自己想出的主意……

有点无补于事吧,但也不能不做。

她错就错在没有坚持到最后。

如若一早就表明“愿弃人间事”的态度,在辉煌到来以前就隐退山野弧守清寒。

纵使史弼强留,也大可选择闭门不出、不问国事,而不是非得接受辅国太尉一职。

这样耗上个几年,说不定就会消除史弼心中的芥蒂,成功身退……

“或许先生不该辅助别人,而该成就自己。”阿丑的话打断了五仁的思绪。

五仁张了张嘴:“你……如何会这般想?”

阿丑如实道:“先生很厉害,我没见过比先生更厉害的人。”

这么厉害的人,既然能把一个流隶推上去,难道就不能把自己推上去?

南州允许辅国太尉是女人,难道就不允许国君是女人?

搁在以前,阿丑也不敢这般想。

但如果是先生的话,似乎没什么不可以。

五仁失笑。

笑着笑着,突然沉默下去。

不禁顺着阿丑的话开始反思,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因为那时的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过客,不了解南州、尚且没有融入南州……

史弼和她,她觉得这是史弼的主场。史家又是当地大族,族人众多,有资源有支撑……

借口,全都是借口。

更深层的原因,分明是她的女子之身。

她潜意识里认为,古代女子地位极低,是被各方禁锢压迫的存在。站出来领导别人,不现实、不合规矩,会有很多的麻烦。

大环境如此,岂是一两个人的努力就能改变的?

她只是想存身而已,她不想给自己找额外的麻烦。

可——

如果真觉得古代的女子就该如何如何才算现实,如果真觉得自己一言一行都该贴合这个时代的规矩,如果真觉得女子就该永远低人一等受人指挥,一开始又何必走出那一步?

她也和那些女人一样,忍着就好,受着就好。

或许能熬到乱世过去,或许有仰仗男人吃饱喝足的那一天,那就好好给他生个儿子报答他的恩情好了。

她一个女人,凭什么不安于室?又凭什么起来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