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但求一死(1 / 1)

姜女贵不可言 枝上槑 1350 字 2023-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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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但求一死

五仁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确认之后,第一反应是大笑不止。

史弼后宫中除了做王后的发妻和几个早年间纳下的妾侍,其余尽是些十几二十花骨朵一般的美人,她当时已三十好几,容貌寻常,实在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荣幸。

自起事以来,多次出入死地,两人一直并肩作战。

她为他出谋划策、四处奔波,他为她奋不顾身、力排众议。

她曾背着他从死人堆里走出来,他也曾为了营救她放弃过唾手可得的城邑。

不敢说生死与共,也是风雨同舟、分甘共苦。

作为最亲近的伙伴、彼此最信任的人,天长日久地相处之下,又有初见时的那份好感,彼此之间或许确曾产生过一些不一样的情愫。

五仁隐隐察觉到了,但及时掐断了。

一来,那时朝不保暮,高枕无忧的日子想都不敢想,脑袋始终别在腰带上,实在没有闲情论及儿女情长。

二来,史弼还要年长她几岁,相逢之初他家中就已有妻有子。

五仁虽一直在尽量适应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有一样却是迄今也适应不了,那就是与旁人共用一个男人——她管不了别人,总管得了自己。

而且她始终认为,既要共同谋事,就不宜牵涉私情。否则公私搅合到一起,哪天再被感情冲昏了头,极容易影响到大局,若有分崩离析的一日也难以收场。

她和史弼可以是肝胆相照的知己,可以是云龙鱼水的君臣,独独不该是那种关系。

于是某一日,难得闲暇,便叫上辜百药,三人一块去了附近的山头游玩。

登到山顶,一览众山小之时,五仁突然提议:“同为乱世儿女,萍水相聚一路扶持至今,是段难得的缘分,趁今日天晴气好,不若咱们结为异性兄妹如何?”

史弼自然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自那以后再未流露出异样。

男女间的感情很多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上头,待冷静下来,发现彼此并不合适,退回原位上,自然也就一切如常了。

五仁那时觉得他们不合适,而今史弼成了君王,就更不可能答应了。

倒不是因为不愿放权。

比起终日为国操劳,她其实更想当个咸鱼。

造反只因生存所迫,答应做这个辅国太尉也是碍于史弼的再三挽留。

史弼称自己需要她,大成国的百姓也需要她……

如今大成已经上了正轨,他的王位已经巩固,他和他的百姓没那么需要她了。只要他一句话,她随时都可放手,但她死都不可能进后宫。

纵为咸鱼,死在烂泥沟里,也比囚在那金笼子里快活。

“大王是认真的?”

史弼道:“孤几时诓过你?”

这是他认为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除了他自己的私心,近来朝中也多了许多对她以女子之身掌治国之权的不满声音。

南州虽无后妃不得干涉朝政的说法,但自前朝窈丽妃之乱以后,慢慢也重视起了这一点。

只要五仁放权、入后宫,再不插手朝政,和他彻底成为体,那么就再不用担心她有异心,也能平息朝野内外对她谤毁非议。

五仁笑了笑:“臣记得曾告知过大王,臣并无成家之念。”

史弼置若罔闻:“孤听闻中州天子常把最宠爱的妃子封为贵妃,孤特为你设贵妃之位,宫殿业已选好,就是昭明——”

“多谢大王美意,臣无福领受。”

“莫非是嫌为孤妾妃辱没了你?那么王后之位呢。”

五仁抬头,不再迂回,“臣不愿。”

史弼突然怒起,拔剑加于她颈上。

五仁目中无一丝波动。

一室静谧,两人俱看着彼此。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从前的画面。

攻隆兴、守虔关、打维川、克镐城,横扫平江、招降卓溥、大败勾炳辉、剿灭夏普升、杀进大越都城……

都是很久远的事了,鲜少去想起,却原来从不曾忘记。

最后齐齐定格在那一日——

史家族亲里出了叛徒,导致两人双双被擒。

那也是起事以来他们所遭遇过的最大危机,真正生死一线。

一下抓住了两个乱军贼首,朝廷方面十分高兴,欲要杀以立威——将两人腰斩之后再施以火刑,挫其骨扬其灰,以震慑其他各路逆党。

虽然从决定造反的那一刻起就有了不得好死的觉悟,事到眼前,五仁还是禁不住哀叹: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这般麻烦?

朝廷可半点不嫌麻烦,还特意命人在城中搭了刑台,逼迫全城百姓都来围观行刑。

两人身着囚衣,被摁跪在刑台上。

环视四周,是一张张默然的脸。

他们口不能言,但他们的眼睛可以说话。

刀斧手已就位,不远处的火台也已熊熊燃起。

史弼双手被缚在身后,仰头哈哈大笑。

笑罢,偏头看向她:“惜壮志未酬、大业未竟,不过今日能死在一块,此生也算无憾了。”

五仁心里正默念着风萧萧兮易水寒,悲戚的情绪被打断,白了他一眼。

到底没忍住,也跟着笑出声来。

高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死到临头的两人却旁若无人,笑得豪迈,笑得洒脱,笑得台上台下俱变了色。

监斩官气急败坏,高喊着行刑……

当然是没死成。

押刑官兵中就有两人的崇拜者,还不止一人。

一个一剑杀死了刀斧手,另一个直接砍掉了监斩官的头。

哗然大变之际,又有许多人跃上高台,是史弶和史弡带人前来劫囚。

众人边杀边退,很快散入人群,百姓自发为他们打起掩护……

此时此刻,五仁却不禁想,两人若真死在了那一日、那个刑台上,或许也不错。

至少就不会有物是人非、对面不识的这一天了。

好没意思。

五仁闭眼、仰颈:“臣但求一死。”

“伱!”

史弼从未想过杀五仁。

他本布衣黔首,一度还曾沦为流隶,在五仁的辅佐下才得以克敌建功扶摇直上。

史弼没有五仁,绝走不到今日,大成的建立至少也要推迟……不,没有大成,根本不会有大成。

五仁犯了什么错?她什么错也不曾犯。

她不贪功、也不自傲,她恭敬谨慎、鞠躬尽瘁,她公正廉明、人人称颂。

怎么就走到了剑拔弩张、势不两立这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