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目睽睽之下,马鸣被两个纪检干部护着离开了后楼。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两人将马鸣塞了进去,并坐到了他的两边。梁剑平坐进副驾驶,示意司机开车。
车轮滚动,迅速驶出县委大院,来到一公里外的一处宅院。
这是一座民国时代大地主的红色小洋楼,收归国有后,成为政府办公场地,传承到现在,成了纪委的办案点。在丰县政坛颇有名气,人称红楼。有人编了个歇后语戏称:红楼里喝茶——有去无回。
马鸣其实有个疑问,为什么纪委喜欢把人从会场带走。新闻里、影视剧和纪律警示片里都是如此。即便他是无辜的,这么多人看着,也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路上他琢磨了一下,原因大概有三:一是便于控制,会场出入口布置两个人就可以扎紧口袋,嫌疑人很难逃脱;二是开会期间会让嫌疑人放松警惕,起到麻痹的作用;三是众目睽睽之下,形成较大震慑力,只要你违纪,何时何地都可以被带走,现场的警示作用拉满。
马鸣本想与两个纪检干部探讨一下,可看到他们满脸肃杀,便忍住了。
一开始,他是紧张的、害怕的,可仔细盘点自己这一年的工作经历,绝对没有任何违法违纪情况,清清白白、端端正正,经得起任何调查。大概率是误会或者被人恶意举报,所以他很快就又平静淡定下来。
全程无话,很快就来到了办案点,马鸣也迅速被带入问询室。
梁剑平安排那两个纪检干部负责第一轮的审问。
一个是黑脸包公,一个是白面书生。马鸣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起了个外号:黑白无常。
问讯室在一楼东厢房,设施简单,除了审讯台、桌椅、电脑等设施较为齐备外,被审讯者前面空如大海,只能坐在一张木制椅子上,连手都无处安放。可能故意如此设置,让被审问者感到手足无措。
黑脸包公指了指椅子,沉声道:“坐。”
马鸣乖乖坐过去,面对着威严的纪检干部和刺眼的台灯,平静地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两个纪检干部吓了一跳,我们还没开口嫌疑人倒着急了,而且出奇的冷静,他才22岁啊。真是活久见。
黑脸包公坐下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冰冷,道:“你可以开始交代了。”
“交代什么?”马鸣平静而懵懂。
黑脸包公冷哼了一声道:“你自己清楚,违法的,犯罪的,乱纪的,一项不漏。”
“路上我仔细盘点过了,你说的这些我一项都没有,所以没有要交代的。”
“你这点伎俩太low了知道吗?”黑脸包公道,“每个进来的干部一开始都是这么说,可最后呢?贪污受贿,权色交易,一桩桩一件件都讲了出来。”
白面书生明显是做辅助工作的,一直在低头记录,此刻抬起头,盯着马鸣,声音柔和道:“小伙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在我们纪委的办案程序中,主动交代、被动承认、对抗调查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最后的判罚标准也大相径庭,所以,你最好马上交代清楚。”
“对,现在是你最好的机会!”黑脸包公敲着桌子说道。
“要不您提醒一下?”马鸣挠挠头,又摩挲了几下下巴,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哪里有问题。
黑脸包公怒目圆睁,气道:“马鸣,你不要企图蒙混过关!我告诉你,这么多年,只要进入这房间的嫌疑人,从来就没有安然无恙地走出去过!”
马鸣平静道:“那我就是有史以来第一个。”
黑脸包公怒拍桌子,吼道:“嚣张!放肆!”稍顿了一下,问道:“那我提醒你一下,梅广石场亡人事故!”
“已经处理完了呀。”马鸣更加迷惑了。
白面书生有点等不及了,道:“你们乡政府在事故中有责任,个人也有责任,尤其是你。”
马鸣道:“我没有责任。你们可以对照乡政府的文件,作为安监站一般干部的工作职责和内容,我一条没落,而且做得扎实细致。针对梅广石场问题,我检查督促的频次远超要求,而且每一次去,我都作了记录、台账,拍了照片留存,梅广的石场安全主管都知道,我都让他签了字。他们石场有安全隐患,乡政府发过多次的整改书,都是我送过去的,他们也都签收了,整改方案也给过我,我也存档了。”
“我们说的是关停!”黑脸包公气呼呼道,“为什么关而不停?”
“本来是要关的,可梅广耍无赖,我检查时停工,我一走就开工,总不能我每时每刻都守着吧。我们就是个安监站,执法手段很有限,只能恳请安监局处罚,可上级让我们自己处理,我后来就跟乡政府司法所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可法律上有规定,拒不执行行政处罚决定书的,可在3个月内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司法所说还没到期限,再等等看,不要轻易亮出最后底盘,出动法院力量,结果呢,就先出事故了。”
黑脸包公又是一声浓重的冷哼,道:“你还不说实话是吧?”
“我说的就是实话!”
黑脸包公呵呵了一声,道:“之所以没有关停,是你落实处罚书不到位。说,为什么不执行?有没有徇私舞弊?”
马鸣终于明白了,有人举报,甚至是栽赃陷害自己。那么,没有证据纪委不会直接将他带过来的,那就是已经掌握了证据?可证据是什么,又在哪里?
马鸣脑海里立即闪现出乡长的形象,是他不让关停的。他清楚地记得,在乡长办公室,他当着蒋继红和自己的面,明确提出了不关停的要求。在石磊村调研会上,他也说了要暂停关停政策。
那到底要不要抖露出来?抖露出来,自己是否就能脱身?纪委会信吗?如果查实,对简耀的影响有多大?
他觉得这次被纪委调查,肯定不是乡长搞的鬼,因为如果自己死咬住乡长,他也会被拉下水。简耀应该不希望纪委再来调查这件事。
首先,马鸣为人正直,尽管此前乡长给他穿小鞋、使绊子,很不地道,但他不想趁机挟私报复,打击他人。其次,乡长首先是宝山乡的领导,如果自己这次把领导咬出来,以后可能就没有人会信任自己。
第三,这次安全事故,责任是梅广,政府不能陪葬;因为责任制度的原因,国内但凡出现事故,都要免职一大批,这在国外是不可想象的,马鸣认为虽然应该追求主管单位的责任,但不应该一刀切地处理那么多干部,不少干部完全是被殃及的池鱼。
第四,他很善良,不想一个刚刚提拔的干部就这么地完蛋,关停不关停不是利益纠纷,而是工作理念问题,他要以理服人,以德报怨,努力说服乡长,毕竟以后推进绿色矿山建设,必须要乡长大力支持。
因此,他决定不说出乡长不同意关停的内幕,并且尽量避开这个话题,努力做到既不撒谎也不举报,保护自己,也保护宝山乡的领导。
只是,不知道,纪委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又有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