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周,已经是七月中旬,梅广石场的风波总算是平息了,马鸣试用期也满了一年。
经过县安监局牵头的为期两周的联合整顿,全县的矿山、石场都脱了一层皮,9家不符合条件、安全问题突出的石场被关停,其中5家在宝山乡。经过整顿,矿山、石场安全性得到了提升,秩序也好了一些。
宝山派出所做出了对梅广拘留15日的最高规格治安处罚,县安监局对其公司给予罚款100万元的重罚,并彻底关停了他在石磊村的石场。这是多方利益妥协的结果,梅广和极个别领导干部关系密切,他们也帮他说了话,通过上缴罚款来破财消灾,所以并未上升到刑事责任。其实,按照目前丰县的规章制度,原则上,矿山或者石场死亡3人以上才入刑。
在马鸣看来,这个处罚算是轻的,但也可以接受。
关于对简耀诫勉谈话的事情没有了下文,蒋继红被县纪委谈话提醒,并被安监局通报批评。
而倒霉的阿琴小姐姐,犯了流通假币的刑事罪,因认罪态度好,主动上缴了数额不菲的罚款,被判处3个月的拘役,算是法外开恩。但她的正经工作没了,她本来在县城管局公园管理中心上班,工作清闲,收入稳定,有空就翘班跟着男友卖化妆品,流通假币是男友的馊主意,用来掉包梅广的钱,结果弄巧成拙,两人都搭了进去。
阿琴早就对这个吃软饭的男友不满意,竟然主动怂恿她傍大款挣钱。出事后,她就跟他彻底说了拜拜。而她,当然,恨死了马鸣,也特别不服气,她对自己的性感妖娆和勾引能力是超级自信的,觉得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住自己的诱惑,然而马鸣抵挡住了。
所以,阿琴暗暗下定决心,等出狱后,一定找马鸣算账。
7月13日下午快下班时,马鸣接到了秦鹏的电话,他以为是之前案件还没处理干净,忙接听起来,问道:“秦所,啥指示?”
“晚上喝酒,不要说没空!”秦鹏办理林深、梅广的案子后,就认准了他这个兄弟,找他喝了两次酒,这是第三次。马鸣不怎么喝酒,又不抽烟,跟他们在一起,没气氛,但自己晚上也没啥事,就答应了。
六点半,两人在阿香的饭馆吃饭。
饭馆人很多,也不方便说话,阿香就把唯一的包间腾出来给他俩用。其实那是阿香和她弟弟、女儿一家三口吃饭的地方,里面还有张折叠床,阿香工作累了就休息一下,平时不给其他客人用。
阿香对马鸣和秦鹏印象都很不错,所以给予了特殊照顾。
马鸣以为还有其他人,结果发现就他们两个,心想秦所长一定有事说。
秦鹏点了牛杂、牛腩,还有粿条汤,这里是没有炒菜的,阿香特意帮他们拌了两个凉菜,并提过来一打啤酒。她知道两人都能喝。
“秦所,今天啥事啊这么开心?”马鸣看他脸色不太好看,故意正话反说。
“先干一瓶酒再说!”
跟秦鹏喝酒,这是例牌,人狠话不多,先干一瓶酒。于是,两人拿起啤酒,碰了一下,溅出大片啤酒花,仰脖对着瓶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这一次,马鸣依然是最先喝完,然后将啤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道:“秦所,你又慢了。”
秦鹏过了半分钟才喝完,笑道:“笑到最后才叫笑。”他膀大腰圆,肚子肥硕,喝酒不紧不慢,但战斗力和持久力特别强,每次都能喝到最后,且极少喝醉。马鸣喝酒快,可能酒量比他高,但容易醉。酒品反应人品,喝酒风格也反映一个人的性格。
“别叫我秦所了,太见外了,我都把你当兄弟了,叫我哥。”
“好,鹏哥,吃点东西先。”
两人闷头吃肉吃菜,吃了几口,又是半瓶啤酒下肚。
“鹏哥,你有心事啊。”马鸣忍不住问道。
“我要走了。”秦鹏说完,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了一杯,慢慢地喝了起来。
“走了?提拔?”
“说提拔不是提拔,说降级又不是降级,奇葩啊。”秦鹏感叹道。
“你这,说话别说一半,吊胃口。”
秦鹏肿眼泡瞪得老大,不满道:“下个月开始,我要去省城进修了,这是县公安局的决定,很快文件就会下来。”
“啊?这唱的是哪出啊?”马鸣不懂。
“说白了就是让我停职反省,三个月,当然,趁这个机会好好学点东西,也是不错的。”秦鹏冷笑着,嘴里吧唧吧唧嚼着牛腩。
秦鹏本来是出色地完成了梅广案件的侦办工作,又抓住了流通假币的嫌疑人,助力县公安局破获了从外地偷运假币到丰县流通的团伙案,立了大功,然后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样,这等于是变相地解除了职务。
马鸣很是不解,也很气愤,怒道:“真特么扯淡,到底为啥?”
秦鹏盯着马鸣叹道:“马兄弟,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我特么的还不是搞了梅广,得罪了人?领导以林深案为理由,说我渎职,没有及时查办嫌疑人,而且不把公安局放在眼里,跟在乡党委屁股后当尾巴,所以,不拿掉派出所所长的职务算是法外开恩了。”
马鸣自然晓得,当地派出所与当地乡镇之间的微妙关系,既相互需要,又相互排斥,乃至暗中角力。秦鹏非常支持乡里的工作,跟皮勇关系很好,又屡屡忤逆上级,这可能是他被扫地出门的根本原因。
林深一案,就是因为他没有按照公安系统的套路处理,而是服从了皮勇,结果闹出了较大舆情,公安局的形象受损。而梅广的事情,他太过于敬业了,抓住了梅广,也惹恼了一些人。
然而,秦鹏工作能力和办案能力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有目共睹,公安局不好直接将他降职处理,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别人挑不出毛病,他自己也没法拒绝。
“那你走后,县里会派新所长吗?”
秦鹏沉着脸道:“应该不会,这是让我给副所长程万里让位子,他还不到年限,三个月后就到了。这样说,你总明白了吗?”
“特么的,太黑了!”马鸣怒拍桌子。
秦鹏嘿嘿一笑道:“激动啥,喝酒!”
两人又喝了一阵,马鸣依然愤愤不平,问道:“到底是哪条恶狗在挡道?”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秦鹏道,“哪里都有好人、坏人;哪个基层政府也都有好官、不好的官。可能是立场不同,理念不同,也可能是利益冲突。我特么的倒霉,碰上了而已,没什么,进修完回来,还找你喝酒。”
“兄弟,我替你不平啊!”
“你叫马鸣,不是什么事都要鸣不平,懂吗?这种事情,你以后随着官位的上升会见得更多,所以要淡定。”秦鹏语重心长地说道,“官场嘛,总会有起起伏伏。”
马鸣拿起一瓶酒,放进嘴里,用牙咬掉了瓶盖,咕咚咕咚灌进了肚子里,喝完将瓶子狠狠往桌子上一砸,沉声道:“意难平,意难平!”
“我都没什么,只是有点小不爽,你就别那么义愤填膺了。”
“我知道。”马鸣道。
他知道,只有好好干,走上更高领导岗位,才能扭转这污浊的风气,扫除那一小撮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