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钦还有黄玉文进了屋,坐在没有上漆,简陋粗糙的凳子上,而这间屋子不仅是陈家做饭吃饭的地方,后边靠墙那儿还有一张石头垒的床,上面铺着干草还有一床垫的东西以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陈幸给他们两人一人倒了一碗白开水,道:“你们……来这儿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原本还想叫王少爷黄少爷,在王钦的目光下终究改成了你们。
王钦端起碗喝了一口水,就像没有没有看见这间屋子,望着他道:“前些天我们去鲤鱼村看了顾凛,他带来一个好消息,府城去年错错过的乡试大概率要重开,玉文还有顾凛都已经是秀才,肯定要参加的,我也要准备府试,所以特地开问问你要不要一块儿。”
“对了,那会儿你考上童生之后回安远镇里,还不知道你后面有没有去考秀才呢。”
王钦说话从来有什么说什么,半点儿弯都不绕。
陈幸没想到他要说的居然是这件事,放在桌上的手骤然握紧:“乡试竟然要重开吗?去年……”
王钦道:“去年那情况,去了也是遭大罪,你应该没去吧。”
陈幸摇头:“没去。”
他根本没有几乎去,自从考上秀才之后,他就留在了安远镇,父亲,爷爷,奶奶,相继离世,把本就没什么钱财的家里一洗而空,最多的时候,陈幸白天黑夜都在抄书,桌上给别人代写的书信叠了一摞又一摞。
他只能勉强养活母亲还有弟弟妹妹,挤不出去府城的路费还有花销。
而且母亲还染了病,他更不可能丢下弟弟妹妹去科考。
想着想着,陈幸的肩膀往下坠了坠,像被千斤重担东西压在上面,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像是蒙了一层雾,叫人看不清。
黄玉文心思比较细腻,他道:“以你的学识,止步于秀才实在太可惜了一些,要是能够考上举人,再被分派到地方去,不管是你还是你家里都要松快得多。”
“陈幸,其实我家里也帮助了一些学子,给他们一些银钱做念书的费用,不过若是学业有成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黄家些许庇护。”
“你要是有这个想法,我回去就跟我爹说一声,你尽可跟他们一样领些银钱先对付着。”
黄家和王家一样有钱,每年还会拨出一些银子修桥铺路,修缮寺庙,在几个有点天赋的学子身上花点银子,只要有一个有所建树,对黄家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陈幸没想到黄玉文会跟自己提这件事。
他猛地抬头,望着黄玉文:“可,可我对乡试并无太大把握。”
“你要是说有绝对的把握,我倒是不能跟我爹提这事儿了,古来多少读书识字的学子,真正能过了这些关的又有几个,要是你三次不中,黄家自然就不会再在你身上浪费银子。”
陈幸站起身,对黄玉文拱手行礼:“多谢。”
陈幸喜欢念书,也想念书,只有拿着书本看着那些字的时候他才是真正的快乐的,去年他无数次望着府城的方向,恨不得老天爷给自己一堆翅膀,让他飞到府城里,参加乡试。
纵使后来有了旱灾,府城的乡试大概也不能如期进行,他也遗憾。
再等一年又怎么样呢,他还是去不了。
黄玉文刚才的话就像一只巨大有力的手,把他从几乎将他淹没的泥淖里□□,他可以去府城了,他至少能够有几丝机会。
与陈幸约定好,让他明天去黄家拿银子,等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再一起去鲤鱼村林家。
从陈幸家出来,王钦不停地看着黄玉文,等离开陈幸家后道:“我怎么不记得你家帮助过学子,你家竟然还有事儿能瞒着我家?”
黄玉文看他一眼,继续走脚下的路:“那是我随口胡诌的。”
“?”
“随口胡诌的?”王钦恍然大悟,黄玉文这是看陈幸家里太贫寒,想帮助他却用了这个拐弯的方法。
黄玉文道:“陈幸书念得不错,正如我刚才所说,就这么止步于此太可惜了,我顺手帮帮他,让他不至于这么困难。”
“那你应该叫我一起啊,他也是我的朋友。”王钦有些懊恼自己没想到这些,他就是很难注意到身边的这些小事。
黄玉文道:“正是因为晓得你会插一脚的脾气,我才没有点名,我们把他当成朋友,那就不能像对待家里的奴仆一样,赏银子赏穿的赏吃的,那样会伤了情分。”
经他这么一说,王钦明白了,黄玉文这是顾着陈幸的自尊心。
毕竟就算陈幸跟在他身后那会儿,也没有直接开口跟他要过什么东西,他因为贫寒有那份心,但是还是没能压下自尊心。
王钦呼了口气,“幸好今天带着你来,要不然,我可能直接大手一挥让家里的下人给他家添置东西,再叫他跟着去顾凛那儿。”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跟着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这条狭窄的巷道,坐上马车回家。
第二天,陈幸如约去黄家拿了一笔银子,并且在与黄玉文的约定外写了一张欠条。
陈幸站在黄家的宅院外,与黄玉文告别后紧紧地握着手里包着银子的荷包。
转眼,正月十五元宵节到了,家家户户不仅要吃元宵,还要扎花灯,在房间里地里点上一盏照亮的灯,寓意来年光明顺遂。
林家一大早就把元宵煮上了,花生馅儿的芝麻馅儿的,还有清口的什么都不包的纯粹的粉团子。
中午吃完元宵,下午就慢悠悠地往镇上走去。
大家伙都听说了,为了庆祝旱灾过去,今年的元宵节镇上要大办,县令大人还掏了自己的腰包,让镇上制作花灯的手艺人做了许多好看的花灯,保管让大家好好热闹一回。
所以这次去镇上的人特别多,鲤鱼村里除了腿脚实在不便的,身体有恙的老人全去了。
林真左边是林小幺,右边是顾凛,前边的林柱子林石头他们正是长身体,干劲十足的时候,一路上蹦蹦跳跳没个歇停。
林槐香林春香林杏香几个女娘还有哥儿很少有到镇上的机会,这会儿兴奋得脸都红了,不停地问林大嫂还有林二嫂,镇上是怎么样的,房子是不是比村里的要大。
林大嫂林二嫂前几年一直在镇上开真有味小食斋,对镇上的街道熟悉得很,哪一条街都能说出些名堂。
林真在后边道:“大嫂二嫂,我看今年小食斋的生意开始后就让他们三个去铺子里帮忙吧,都是咱们家自己的生意,既能长长见识,以后见着人不怕,又能帮你们打打下手。“”
“他们可都跟着我学过几天字呢,应付这些没问题。”
边说,林真边转头看向林春香林杏香林槐香三个:“我教你们的字还有算数都没忘吧。”
三个孩子一听林真在自家娘还有阿爹面前说可以去镇上的铺子里帮忙,高兴得都有些结巴了:“没,没忘,我们都还记着呢。”
三个孩子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在村子里已经只能相看人家的年纪,林大嫂和林二嫂暗地里都看了好几家,也对比了好几家,打算先接触接触,摸清楚男方家里的情况,还有老人孩子的脾性,过一两年就把孩子嫁出去。
但是林真这么一说,再看着孩子们渴望的眼神,两人便有些动摇了,孩子长长见识总是好的,就像家里的柱子还有石头,从前看着木讷,在马木匠那里学了手艺,在铺子里忙活了几年,看着就是比村里的其他孩子机灵。
林大嫂林二嫂想了想点点头:“行,就听真哥儿你的,镇上的铺子开了业就把他们三个带去。”
“哇啊啊啊啊。”
“我们可以去镇上了!”
“谢谢娘!”
“谢谢阿爹!”
三个孩子也没忘了林真,喜笑颜开地对林真道:“谢谢姑爹。”
路上的人多得很,一开始只是鲤鱼村的村民,慢慢地,随着离镇上越来越近,大田子村的,瓦窑村的,还有其他村的,慢慢汇到了一块儿。
林真可是十里八乡的名人,从堆肥到镇上的铺子,再加上他身上的艳名,大部分的人都认识他,就算不认识,说一声林家的真哥儿也都认识了。
很快,镇上到了,还没走到三岔路口那儿,林真他们就听到了喧闹的声音,而此时天也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前边的花灯的光亮因着灯笼纸的不同而映照出不同的颜色。
红的绿的白的粉的,就像一朵五颜六色的花儿在镇子上盛开。
那些跟林真相熟或不熟的纷纷跟他打招呼,“真哥儿,我们先走了,你玩好啊。”
“真哥儿,改天咱们再聊你。”
“真哥儿,有什么发财的路子别忘了大家伙。”
好家伙,那阵仗,一般人可比不了。
林小幺在旁边偷笑:“人怕出名猪怕壮,三哥,你可要当心点。”
林小幺说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就前几天,正月初几的时候,就有人打着林真的名头招摇撞骗,还骗到了林家的头上。
当时那人一口一个我是林真,可把全家人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