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瓦房在哪个村都少见,没一会儿,林真就远远地看见了周涛家,果真是新盖的两间青砖瓦房,堂屋伸出来的一截房梁还崭新崭新的。
而且房子前面还站着一伙熟人——大田子村顾大爹娘一家,正挽着衣袖裤脚,打着转转骂周涛和马氏。
一个扛着锄头的年轻男人从上头走下来,林真连忙叫住人:“这位大哥我想请问一下,这些人来周涛家这里骂多长时间了,怎么周涛家的人一个都不出来”
年轻男人对骂人的顾家人见惯不惯了,心头有些砰砰跳地望着眼前这个好看得不得了的小哥儿,道:“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千万别过去。”
“那家人浑得很,每天一到这个时候就来了,不骂到晚上不回去,要的有人多看一眼更是像疯了一样围上去说这栋青砖瓦房是他们的,让周涛他们还房子还银子。”
“那周涛家就缩在家里不出来”顾老太可不是善茬,骂半天都不带一句重复的,周涛家的八辈祖宗都被她拉出来鞭尸了。
年轻男人看了看活力十足的顾老太,压低声音对林真道:“其实周涛一家人昨儿晚上就悄悄出村了,我亲眼看见的。”
年轻男人家挨着村子口,昨天晚上他起夜撒尿,刚出去就看到周涛带着马氏,还有家里三个孩子着急忙慌地出村。
要是以前,他肯定会问周涛一句去哪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可自从周涛家的有了银子,在村子里干了那许多让人气不过的事,年轻男人就看淡了。
林真眉头微微一皱:“大哥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年轻男人耸耸肩:“不知道,不过他家房子刚起,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吧。”
接下来,林真从年轻男人这里得知,原来自从去年腊月底,周涛家的吃喝就阔绰了许多,不仅三两天吃肉,马氏还学起了镇上的那一套做派,涂脂抹粉穿金戴银。
村里的人自然忍不住问他们这是在哪儿发了大财,马氏立即在村子里宣扬,说她娘家有房远房亲戚,那亲戚颇有家底,但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
他们两口子去给那亲戚操办了丧事,对方的家底自然就由他们继承了。
至于多出来的顾栓子,则照实说是自己死去的妹子的儿子,老子死了来他们家住。
村子里的人大多纯朴,看周涛和马氏对来借住的顾栓子十分好,稍微一点头痛脑热就往镇上的医馆跑,还管他吃管他喝,都不由得对周涛和马氏竖起大拇指,称赞他们有情有义好心肠。
但是渐渐的,村里的人发现周涛一家变了。
马氏整天不是围着这个小媳妇炫耀自己手上的手镯,就是摆着一副鼻孔看人的架势。
她家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子更是不干人事,竟然去招惹村子里的女娘和哥儿,把村里一家的女娘逼得失足落水而死。
偏偏马氏还整天摆着一副架子去女娘家门口嚼口舌,说是那女娘看上她家小子,还有鼻子有眼地说那个女娘如何如何勾引她儿子。
女娘家母亲本来就病弱,被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撒手去了,留下刚刚出生四个月的孩子和一个六岁大的女孩儿和丈夫。
但哪怕这样,马氏还是不依不饶,走到哪儿就说那女娘活该,那女娘的母亲也不是好东西,要不然也不会被自己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死了。
周涛和马氏的小儿子以及大女儿也把马氏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田湾村里就没有不厌恶他们一家的。
林真冷冷地听着。
他真的没有想到钱财能把那两口子改变得那么彻底,明明顾大死的那个时候两口子还一心一意地为顾栓子着想,对那一年四两的抚养银子推了又推。
才半年多,面目全非。
他望着紧闭的青砖瓦房大门,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周涛他们会不会去亲戚家了,你知道他亲戚家在什么地方吗?”
年轻男人摆摆手,指了指骂得热火朝天发顾老太:“那家人早就找过了,影子都没找到,我劝你还是放下这个念头吧。”
他颇为好奇地望着林真:“听你这语气很是着急,找周涛有什么事吗?”
“他欠了银子,”林真从荷包里掏出穿好的铜钱,递到年轻男人眼前,“大哥,这是一百文钱,是我给你的酬劳。”
“只要他家一回来你就去鲤鱼村林真家给我报个信,到时候我还会给你一百文钱。”
年轻男人瞪大了眼睛,一百文钱,自己做十天工都不一定能有这么多!
他忙不迭地把铜钱接到手里,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我铁定给你盯得死死的!”
找不着人,林真不在这儿浪费时间,半分眼神也没有给顾家人转身就走,回到鲤鱼村天正好黑下来。
正往屋里拿东西的林阿爹看到他回来,连忙上前给他接背篓,看到里面原封不动的东西,问他:“怎么又把东西又带回来了,栓子他舅舅舅母不许你去看孩子”
林阿爹心肠软,虽然顾栓子不是林真生的,但叫着林真一声阿爹,他就把他当大半个外孙看了。
林真把今天去田湾村看到听到的事儿说了,本来就担心的林阿爹更着急:“就是和你说的那样,栓子他舅舅舅母指不定把栓子当成存银子的地方了,这可怎么是好。”
林真拉住他:“阿爹你别急,周涛和马氏会不好好待孩子,但应该不会要他的命,毕竟我当初存银子的就写了,那四百多两银子不会给他一次取出来,一年最多只能取十两,而且必须顾栓子,银票,户籍证明都在才能取,为了银子,他们也会留着栓子。”
就是顾栓子那脾气……
肯定吃苦头了。
林真穿过来这么久,第一次产生愧疚的念头。
他想,要是自己那时候坚持一点,或者避开那个对原身图谋不轨的人,导致顾栓子的信任度降到冰点,现在那孩子是不是就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真在田湾村找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带来消息,他特意跑去一次,也没有带回半点有用的消息。
天天去讨房子讨银子的顾老太一家似乎也放弃了,已经好些日子没去。
林真只能叫那个年轻男人继续盯着,在鲤鱼村和镇上往返,争取早点赚够在镇上买铺子的银子。
转眼,秋收到了。
鲤鱼村上上下下这天都没去自家地里,全围到林家的田地边,望着那几乎把高粱杆压断的穗子不住地念叨:“多好的高粱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高粱。”
“你瞧瞧这穗上,最起码结了几百上千颗吧,这种子也太好了!”
“哪里是种子好,是林家堆的肥起了大作用,我家今年也要堆,所有的田地都要堆!”
林父站在地里头,望着长势喜人的成熟的高粱,满身都是力气。
他弯下腰割了一把,沉甸甸的穗子瞬间往另外一头压,手腕的力气都要用得足足的,才能握得住。
“好啊,好庄稼!”林父眼睛亮锃锃的,赶紧割第二把第三把。
站在田边上看热闹的众人突然福至心灵,纷纷跳下来道:“林大伯,我来帮你割。”
“大叔,我先给你家割,你家的多,别被雨淋了。”
“他叔,你家这粮食好啊,割着都有力气。”
一个村的壮劳力几乎全在这儿了,原本要割一上午的田没一会儿就割完了,捆成捆放到路上,堆得又高又宽。
只用眼睛看,就知道林家今年绝对的大丰收。
这些壮劳力们一个个地往林父眼前凑,简直把干活当成了抢功劳,才一天时间,林家十几亩田地的庄稼割回了家。
林阿爹则带着林大哥林二哥等人把高粱和荞麦铺在院子地上脱粒,装进麻袋里。
林小幺站在院子里,数着墙角的麻袋和已经堆到屋里的,“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簇拥着林父走进来的村里的人目光灼灼地落在麻袋上,问:“打了多少袋一定不会低于二十袋吧。”
“我看有二十五袋左右。”
“哪里有二十袋,再怎么好也才十几亩地,高粱杆和荞麦杆又是大头。”
林父干脆把数数的小幺叫过来:“幺儿,给你们叔叔伯伯们说说,有多少。”
林父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他知道自家今年大丰收,但是有多少也和身后这些老兄弟一样,不知道里头的数。
往年这些田地能出十七八口袋的粮食就算不错了,他估摸着,今年能有二十七袋左右就很不错。
林小幺深处四个手指:“阿父,有四十九袋呢!咱们家今年可以敞开肚皮吃了!”
“多少!”
“四十多少!”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乌泱泱的人跑到堆麻袋的地方,一口袋一口袋地数,最后数出来确实是四十九口袋,而且每只口袋都装得鼓鼓囊囊的,一个缝隙都没留下。
大家伙儿的眼睛都冒火了,看林父跟看金疙瘩差不多!
这是粮食啊,这是救命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