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海底洪波驾法船
数日后。
金庭山,灵隐峰。
一方精舍内。
随着兀得一声琉璃碎裂也似的噼啪脆响——
入静中的陈珩亦缓缓停下来吐纳,收束法决,将行功止住。
他周身本是有黑白两色的雾云在冲腾飞举,结成混沌相,玄微高妙,深远幽渺,看似变化莫测却实则空虚无形,给人一种周行不殆的神异感触。
但随着玄功停下。
这萦绕流转的混沌雾云异象亦是顷刻便消散,回归去往了元洞虚空,再不见行踪。
“可惜,这已是最后一枚丹母砂了,若是能够再来上一斛,我应可再修出几口日相之炁,又增道行……”
陈珩睁了双目,瞳底忽有一道神光劈空闪烁,如若是在电蛇作飞动,锋芒毕露!
他平平摊开左手,视线一动。
此时于他掌指之间,正静静躺着一枚大如鸡子,色泽灰白的神砂。
而神砂周身本是潋滟鲜明的霞芒都已不见。
显然其中灵机被摄,已经无用。
陈珩掌心真炁一动,顷时便将这枚已余剩空洞外壳的丹母砂搅得粉碎,随即从蒲团上施施然起身,踱步室内,略沉吟起来。
需知于正统仙道之中,自筑基境界起始。每一层大法道又都大抵被分为三重小境界——
他如今已是筑基二重——大小如意。
倘使再破一层小障关,便是能够将自家功行擢升到筑基三重——龟蛇相抱!
而至于龟蛇相抱此境。
若欲成就——
首先需得闭锁人身七门,使得一身元真不做外泄,死固于体内。
然后再于太渊穴中修出二十四口月藏之精,于上玄穴中修出三十六口日相之炁,才方是完满功成。
人身之七门:
一曰天门,在泥丸;二曰地门,在尾闾;三曰中门,在夹脊;四曰前门,在明堂;五曰后门,在玉枕;六曰楼门,在重楼;七曰房门,在绛宫。
唯有牢牢把控住七口门户,才能锁住一身的元真气机。
否则纵是修出了二十四口月藏之精和三十六口日相之炁来,亦然根性不纯,会被外气所污,甚至还会有遗泄之险。
不过对于寻常修道人而言。
哪怕仅是踏入第一步。
把控住人身之七门。
亦是个不小的考验……
需得以水磨之功夫,慢慢去调和血气,待得浑然均匀了,才方可渐渐炼化七门之中枢。
这一过程。
少则四五月,多则一二年。
但陈珩因修行了太素玉身之故,本就对一身筋骨血气的掌控极为自如,熟稔非常,早证得了神明入微之境。
所谓闭锁人身之七门的举动。
对他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轻而易举。
不过一日半,便已是功成完满,炼化了七门之中枢。
不过闭锁人身之七门,还尚且是准备步骤。
唯有于太渊穴中修出二十四口月藏之精,结成蛇相。
又于上玄穴中修出三十六口日相之炁,结成龟相。
两两相合,阴阳互抱。
才方算是证就了筑基第三重——龟蛇相抱!
而至于要修出月藏之精和日相之炁。
便又需得靠外界的全真大药来做襄助了,缺少不得。
陈珩方才手中的那枚丹母砂。
便是世间最上乘的全真外药之一!
此神砂往往生于阳极火山至深处的灵地中,百年地脉攒集,灵机喷吐,才方能诞出一枚。
及出世时候,光气色泽若炬火,照见禽兽景物皆呈大赤色,又被谓之“大赤真种”。
但凡采集丹母砂者,非仅要身佩御火的符器,还要小心寒流阴毒,时时护住心脉,勿为邪冷所侵。
因丹母砂虽是出于南明之境,秉纯阳火石精气结而成形,但却于纯阳之余,又内蕴一股阴寒法性,可化五金八石。
阳极生阴,互为表里……
因此缘故,丹母砂才成了世间至上乘的全真大药,为无数筑基修士所奢想!
至于陈珩手中的丹母砂,乃是长赢院的下赐。
非仅灵气充裕,形态晶莹饱满,品秩绝佳,且其中的火毒、邪冷,亦早被人做法祛除过了,可以放心吸纳。
长赢院既为四大下院之一,乃是专为玉宸上宗培养栋梁弟子的道场。
有大药下赐,来帮助众弟子擢升功行。
这也并不奇怪。
是在常理之中。
但陈珩却未曾想过。
这下赐给众筑基二重弟子的外药,居然会是丹母砂!
着实是珍贵的过分了!
哪怕以九州四海之广大,丹母砂也无疑是最上乘的全真大药,与法黄石、明合珠并列,千金难求!有价无市!
若他还尚在南域地界,并未进入长赢院来修道。
似丹母砂这等珍物,着实是难求一枚,寻觅不易。
但在长赢院中……
念及至此。
陈珩略有些感慨之意,摇了摇头。
修真一道:法侣地财。
如今,他总算是勉强占据了一个“地”字,不再如先前一般,身似浮萍飘絮,居无定所。
但进入长赢院,却也并不是意味着至此之后,便可以高枕无忧、安稳修行。
不提陈玉枢弄造出的那些恩怨祸患。
只单说长赢院的下赐一事。
每月在由几位上师考校功行后,众弟子中唯有合格者,才会有院中的大执事来分发诸如丹母砂等灵物外药,以表彰功行。
但这下赐的数量,却也并非是无穷无尽,终是有个有限的。
例如陈珩所得的这些丹母砂,至多不过让他于上玄穴中修成三口日相之炁,便再无能为继。
而这长赢院的下赐素来只是一月一发。
若是他依着此般,什么都不做,只靠着下赐来做修行。
陈珩若想于上玄穴中修满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少说也得整整一年苦功!
可修满日相之炁后。
却还要再修出二十四口月藏之精。
这般一来。
成就筑基三重的时日却又是要往后拖延不少……
而君尧寿尽坐化之期将近,便在不远。
陈珩知晓。
若君尧死后,他便等若是失了在玉宸派中最大的倚仗。
那个时候,被君尧弹压的一众世族中人或几位玉宸上宗的长老,必然心思涌动,会串联在一起,对他施展暗手。
或许也不止暗手了。
到了那般田地。
要处置他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人,实是轻而易举。
便是在明面上出手,亦不乏可能!
这其中的利害干系,陈珩自然深知。
身处在凶险危局之中,也绝容不得他安安稳稳,等待院中的下赐灵物,来做修行。
唯有在君尧坐化之前。
擢升修行,尽最大可能的拔高自己在下院的身份地位,才有望在最后杀劫临头前,规避一二。
而至于该如何赚取足够多的丹母砂,用来修行,和怎般来提高自家的身份地位。
陈珩心中已是存了定计,腹稿已足。
那个谋算虽然大胆,在旁人眼中看来甚是凶险不过。
但倘使功成。
他也必然会一鸣惊人,威震长赢!
乃至是让四大下院,都听闻到他陈珩的名声!
“性命双修玄又玄,海底洪波驾法船,生擒活捉蛟龙首,始知匠手不虚传!”
陈珩内视自观。
见上玄穴中静静有三口日相之炁在潜蛰,焜煌明净,炜煜非常,犹若三头东海大鳖,又似昆吾之火。
不由得慷慨长吟一声,大笑将袖一拂,便朝向屋外走去。
及分开帘幕。
走出了他静修的那间内室时。
眼前只见一片绿柳似剪、苍苔落花的明媚之景。
门外是一方约莫亩许的清雅水池,池中建一小亭,有木桥连通,花光树影,错落池中,偶有风起涟漪,葳蕤倒影便随水波而动,别有一番幽趣横生。
至于重楼复阁、夹道回廊种种,又更不必多提。
陈珩略驻足,淡淡向前一扫。
而此时。
似是闻听到了动响。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仆忙带着几个仆僮,自前厅奔出,向陈珩躬身行礼。
“郎君可算是出关了,恭喜道行又有精益!不知肚饥否?可要仆整治一些菜肴上来?”
“我等修道人自有餐霞饮露之能,不必凡俗饭食。”
陈珩闻言笑了一笑,摇头道。
他如今所居的这处前后四进的宅邸,乃是长赢院特意为一众入室弟子所设的修行精舍。
至于面前这老者和几个仆僮,亦是院中的安排,是来为他洒扫居所,处置杂事的。
“在我闭关的这几日,可有人来寻过我。”
陈珩问道。
“甘羲峰的米郎君,曾来过几次,但见郎君在闭关中,便留了封书信,就离去了。”
“哦?是米荟吗?”
陈珩闻言抬手一招,将一柄金剑摄了过来,抬手一抹,化去了米荟的真炁印记,将剑身上附着的书信取下一观。
见信中并未提及什么紧要事,只是些寻常的问候言语,还约了个登门拜访的日期。
陈珩览毕,只点了点头,便将书信收入袖中。
他自来到这长赢院修道以来,也不过才六七日功夫。
除了被考校功行,领过一回院中下赐外,也并未结识过什么院中同道。
唯有这米荟,却是个例外。
此人乃是玉宸上宗长老米景世的亲族,据说还是未曾出过五服的,两者干系匪浅。
也兴许是得了米景世的提点。
米荟对于陈珩倒是态度极为谦和,甚是亲善,还特意言说了不少下院中的隐秘故事,以免陈珩日后一个不慎,踩进暗坑之中。
这份人情,陈珩倒是记下了。
“洪管事,我如今要去秦望峰上的经阁翻看道书,若米师兄在这期间来见我,尔等便以符箓向我来传个讯息罢。”
陈珩看向老仆,道。
这老仆自言俗世姓名唤作洪康,陈珩便也顺其自然,将他唤作洪管事。
起初这老儿还力辞不就,甚是惊惶,只言说让陈珩直呼他的名姓便是,万万不敢加上些什么称谓。
但后来,却还是忐忑不安受了。
每当陈珩称他为洪管事时,老脸上总是忍不住会闪过隐隐喜悦之意,难以掩饰。
而洪管事虽是院中安排给陈珩的杂役,但好歹也是有几分修为在身的,是个练炁老修,不然这几个仆僮也不会尊他为首,服他的管束。
“仆明了,仆明了,若那甘羲峰的米郎君前来拜访,仆必会第一时刻告知郎君。”
洪管事闻言连连点头,连声道。
“多劳。”
陈珩微微颔首,旋即足下一顿,便化作一道白光腾空而起,朝秦望峰处飞去。
等得遁光远远在云中不见了。
精舍内。
洪管事和几个仆僮才将背脊直起,不复行礼的姿态。
“我等的这位新主子……年岁不大,可一身气机却骇然的很呢!”
一个面容青涩,唇边才方长出些细嫩绒毛的仆僮悄悄向上空看了一眼,见并无遁光经行,才敢小声开口。
“郎君他可是道院的入室弟子,你以为同你一般吗?”
洪管事转头,低喝一声。
“我还没说甚么呢,你老人家倒是动起了肝火来了?”
那仆僮也不以为意,只嘻嘻一笑道:
“不过若真要我说,这位郎君现今只怕处境不甚好,听闻不少世族子弟都同他有些恩怨呢?
这些时日里,他除了领过一回院中下赐,回来的路上,再顺带去秦望峰观了几个时辰的道册,伱们见他,可曾离开过这座精舍半步?依我看啊——”
“你放肆!”
仆僮刚起了谈兴,还欲卖弄一番,却忽被一股刚猛胎息直直打在了胸口,连翻数个跟头,口吐鲜血。
还未出口的话。
便这样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惶恐抬头,却只见到了洪管事那张铁青泛黑的脸。
“下奴妄议上主,你纵是被老夫当场打杀了,也丝毫不为过!”
“……”
仆僮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几乎魂飞天外,忍不住叠声求饶。
而见着这一幕。
另几个仆役亦是骇得不轻,慌乱拦在两人面前,连连躬身求情。
……
……
云影重重,山色蒙蒙。
陈珩将缓缓遁光按落,停在了秦望峰上的一处巍峨馆阁前。
而待得他才方定住脚,收束了一身真炁。
自馆阁之中,便已有一个手拿拂尘,面如满月的童子笑意盈盈地迎出来。
“陈师兄安好。”童子打了个稽首,恭敬道。
陈珩认出了这个童子。
在六七日前,他初来长赢院,在领完院中下赐后,也顺道来藏书阁转了一转。
那时候来迎他的。
便也正是这人……
“小弟记得陈师兄上回来书阁时候,可是苦看了数个时辰的门规条律,不知今日?”
童子笑问一句。
“上回仅仅粗略一观,却还有许多未尽之处。”
陈珩温声一笑,道:
“一切照旧,便有劳师弟了?”
“又要看门规?”
童子心中虽颇有些疑惑,但还是连忙点头应是,只将身一躬,便在前方开道,领着陈珩向着馆阁深处行去。
……
……
而就在陈珩于秦望峰翻阅书卷之时。
与此同时。
在长赢院的另一处峰头。
气氛却是僵滞压抑,颇有几分山风欲来雨满楼的沉重微妙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