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办公室签批了几个文件后，林知远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抬头一看，来人正是金科建筑的老板韩鑫。

“林书记，你找我啊？”

韩鑫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只见他微微一笑后，在肤色的衬托下，显得牙齿很白。据说他是建筑工人出身，后来慢慢接手小工程变成包工头，最后才创办了公司自己当老板，或许是由于之前在工地上经常日晒雨淋，才会看起来略显苍老。

“韩总来了啊！”林知远冲着韩鑫点了点头，“孙华都跟你说了么？”

“说了，说了！”韩鑫站在林知远办公桌面前，稍显拘谨和紧张，“还要谢谢林书记你关照呢，你放心，我们接到的工程一定都会好好干，不会给领导添麻烦的！更何况这次还是做学校，关系到那么多孩子呢，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把事情做好的！”

林知远起身给韩鑫倒了一杯水，他发现这个朴实无华的汉子身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踏实。

“你们公司现在多少个人啊？”

把水递给韩鑫后，林知远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抬眼好奇地问道。

“包我一共是十八个人！”见林知远坐了后，韩鑫这才放心坐下，“林书记，不瞒你说，我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初中毕业就在工地上搬砖了，可以说现在的这个金科建筑公司，就是我一块砖一块砖搬出来的。虽说我们公司的规模可能比其它公司更小一点，但是我们工程的质量是肯定没得说的！”嘿嘿笑了两声后，韩鑫一脸正经说道，“我知道现在说再多都是空话，到时候等工程验收的时候，书记你就会知道，选择我们公司不会有错！”

见林知远接连问自己这两个问题，韩鑫便以为他是对自己公司的施工能力还不够放心才会如此。

“选择你们是乡党委集体研究决定的，我肯定放心”，林知远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因为他把韩鑫叫过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落实吴章浩的事情。

沉吟片刻，他抬头问道，“你们一般施工材料都是从哪里采购的？我看你们方案里面只是进行了估价，好像并没有具体写明合作公司和相应的价格啊！”

韩鑫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他不知道林知远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自己的方案有什么违规的地方，这个书记想要变卦了？

但是听他这个语气，又不太像啊！

没有迟疑，韩鑫立马回答，“书记，是这样的，因为现在建材市场的价格几乎每天都在变动，所以我们一般都会在拿下工程准备开工的时候，再去四处比价，总体的原则是选择物美价廉的货，至于具体到哪家公司去拿，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呢！”

林知远微微点头，见他如此认真的样子，自己接下来想要说的话，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见自己说完后，林书记也一直没有接话，韩鑫心里也不禁开始打起鼓来。忽然间，他意识到，林知远问自己这个事情的目的，是不是想给工程指定材料供货商啊？

虽说韩鑫的金科建筑公司规模不大，但是也接过不少政府部门的活。之前他也碰到过这种情况，就是在他们拿下工程后，有些政府的领导会明里暗里让他们到某个建材工厂去拿货，而为了保证工程能够顺利被验收，他们一般都会答应，毕竟到时候工程款能不能按时拿到手，还掌握在这些领导手里呢。

当然，一般去这些领导暗示的工厂里拿货，自然会比市场行情价格更贵，因为这些工厂要给领导所谓“介绍费”的。但也没办法，领导把项目给你，没从项目里面拿好处，你总得从别的方面给领导意思一下！这不仅是人之常情，也算是他们建筑行业的一个潜规则了！

不过让韩鑫有些意外的是，之前不是听说这个林书记为人十分正直，从来不会假公济私的么？怎么他也开始做起这种生意来了？

但韩鑫不敢多想，抬头看了一眼林知远，立马就问道，“林书记，你是不是有什么好的建材供应商推荐的？”

林知远听到这话，眼神错愕，心里十分意外。想着自己刚刚只是问了下这个问题，怎么这个韩总，就知道自己的想法？

还是说，其实这种领导打招呼的现象，对他们来说，很普遍？

不过因为韩鑫已经问出来了，林知远也就没有细想，而是微微点头，尴尬笑了笑，“是的，有一个朋友在北阳市开了家叫阳光水泥的公司，专门生产批发水泥的，早几天说让我在东源帮他打一下广告”，有些心虚地看了看韩鑫，林知远又接着说道，“不过我也就是推荐一下，具体的还是要你们去谈，如果价格不合适的话，那也不要强行合作，毕竟现在市场经济了，咱们还是要充分考虑成本和效益的嘛！”

虽然林知远解释了这么多，但韩鑫不仅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甚至还觉得林知远有些装。他想着你林书记想要指定供货商直接说就行了嘛，还要讲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做什么，反正自己都已经习惯了，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们政府领导不都是这样嘛！

看了一眼林知远，韩鑫莫名有些想笑，或许这个年轻人是因为刚刚坐上一把手的位子，对于这种业务还不够熟练，所以才会这样畏手畏脚？

不过表面上，他依旧十分客气，“阳光水泥？好，好，这两天我就去一趟！林书记推荐的工厂，肯定比外面的要好！”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却在暗暗叫苦，他只祈祷着这个阳光水泥的老板不会狮子大开口，狠狠宰自己一笔，不然到时候真的是会哑巴吃黄连了。

林知远忍着尴尬，强装镇定，“那谢谢韩总了！”

“林书记，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韩鑫摆摆手，又顺势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看向林知远，“书记，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没有了，不是”，林知远居然有些紧张，“这怎么能说是吩咐呢！就是跟你瞎聊几句而已！”

韩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行，那要是领导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过去了！”

“好，好”，起身将韩鑫送出门，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扶梯口，林知远才转身回到办公室。

回想起刚刚的对话，他感到有些坐立难安。

到底是韩鑫有这么机灵，反应的确有这么快，因此才会在自己隐晦地问了供货商的事情后，就知晓了自己的意图，还是说，因为这种领导替供货工厂打招呼的事情，已经是潜规则甚至是惯例，所以他们才会第一时间就想到，并且见怪不怪了？

另外，临走之前韩鑫说的那个“吩咐”，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

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林知远内心不禁感到痛苦，想来自己果然不适合做这种替别人打招呼的事情。

思虑许久后，他还是决定拿起手机，给吴章浩打了个电话。

“吴总，你好，我是林知远！”

听到他的声音，电话那边的吴章浩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又莫名变得有些欣喜，“呀，林书记，你好，你好！你是来北阳了么？在哪里？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虽说吴章浩心里猜想林知远肯定不是因为来了北阳市而给自己打电话的，但是他偏要这样说，想着给林知远加深一些自己热情好客的印象。

只见林知远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还在潭前呢！跟你打电话，是有个事情想和你说一下！”

吴章浩不禁皱了皱眉头，“什么事情呢？”

“今天我们乡里开会确定了那个村小的施工方，是潭前一家叫金科建筑的公司，老板姓韩，叫作韩鑫。刚刚我也找他到我办公室里来坐了坐，跟他推荐了你们公司，听他那话的意思，应该会选择跟你合作”。

原本林知远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却被吴章浩亢奋的声音给打断，“真的吗？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林书记！等我过两天一定到东源来，请你吃顿饭，到时候，把如青也叫上！”

可林知远听到这话后，不仅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是面色更加凝重，眉头皱得更紧。

“吴总，有个事情我想向你了解一下”。

听到林知远的语气如此严肃，吴章浩也不禁收敛起了笑容，“林书记你问”。

“在你们建材行业，是不是存在一种潜规则甚至是一种惯例，那就是领导帮你们给施工方打招呼让他们到你们这儿来采购原材料，而你们则是要给领导相应的好处甚至是回扣啊？毕竟这种方式避开了直接从施工方索要好处的高风险，更加迂回，也更加隐蔽！”

听到林知远这个话，吴章浩不禁微微一愣，他内心很清楚，林知远跟自己的表弟潘如青一样，都是清白做人，廉洁做官的，而他问出这个问题，肯定不是想跟自己索要什么，而是有别的意图。

思考了一会儿后，吴章浩微微点了点头，“确实有不少地方是这样的，怎么了林书记？”

原本林知远想径直问吴章浩的水泥公司是不是也这样，但转念一想，还是没有问出口，想着若是他说有的话，两人估计都会有些尴尬，所以倒不如压抑住好奇心，忽略掉这个问题。

“是这样的，刚刚我跟韩鑫推荐你公司的时候，看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他还以为我跟你公司有什么合作，收受了你公司的好处呢！但这也不怪人家这么想，毕竟这个事情确实有些将不清楚。可咱们之间事实又是清白坦荡，没有任何利益往来的！我就想着，能不能用什么办法，在他心里消除这个误会！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毕竟人言可畏，特别是若他到时候得知了你跟潘县长是表青，恐怕还会牵扯到领导身上，给他造成不好的影响啊！”

这些话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林知远内心真实的担忧，所以为了保护潘如青，他刚刚在跟韩鑫说这个事的时候，都没有提到吴章浩跟潘如青的关系，而是径直说自己的一个朋友。

电话那边，吴章浩不禁陷入了沉思，他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林知远说的有道理。

想了想后，他问道，“那林书记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我有一个建议，你看看能不能行”，在打电话之前，林知远就思考了很久，想到了这个既可以消除误会，又或许能够双赢的办法。

“你在跟韩鑫做生意的时候，能不能尽最大的可能，做出一些利益让步？当然，我不是说让你做亏本生意，而是说你少赚一点。这样的话，那个韩总肯定会知道你只赚一点钱，根本不存在再给别人好处的空间，所以误会就自然消除了！另外，我发现那个韩总也是个实在人，你这个生意，也不是过路买卖，而是要寻求长期合作的对象，细水长流的，你就当这次跟那个韩总做个朋友嘛，或许还能够打开东源的市场！你觉得呢？”

林知远的这番话，让吴章浩陷入了沉思。

虽说他的主要目的还是消除误会，但是后面的建议，也确实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替公司考虑的。

想到这次公司之所以会变得如此困难，也就是因为没有长期固定合作的伙伴导致，吴章浩咬了咬牙，抱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的决心，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