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老道闻言,面上的苦笑敛去。 他的眉头紧皱,神情多了几分惊疑。 他并未选择开口回应顾青的话,而是再次催动灵眼秘术,双目瞳仁的暗黄光泽,较之方才更强数倍,极为仔细的打量起了四周。 顾青见长灯老道这副模样,知晓先前自己所言,应是让长灯老道真的想起了什么。 ‘看来,这老道还真是有精通幻术的仇人。’顾青如是想着,好整以暇的静静等待。 顾青静静的看着长灯老道。 他自认凭借此时己身的古魔之力,显化出的古魔真身之恐怖强度,和归墟一指、阴冥大手印两门神通,再加上石碑空间这条后路,即便是此地的阴魔尽数暴动,前来围攻于他,也不需要有太多的担忧。 唯一需要留心的,反倒是这长灯老道。 此修修为未明,但至少也在筑基中期。 不然的话,此修绝无胆量邀他走这一遭,并与他在长时间的在人迹罕至之地独处。 能够修炼到筑基期的修士,绝不是傻子,这长灯老道必然有所依仗,才敢如此做。 也即是说,长灯老道笃定即便他顾青即便突然翻脸,痛下杀手,自己也能从容应对! 而在目睹先前他顾青一拳截停了被长明岛主追杀之修士的遁光后,长灯老道还能有此笃定,说明此修甚至有可能在筑基后期! 顾青心中忌惮,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还多了几分探究,问道:“看来长灯道友,是想到了哪位故人?” 长灯老道以灵眼秘术,经过一番仔细搜寻,终是定定的看向前方,那幽暗的瘴气层。 他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深深的看了顾青一眼,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上,再次出现笑容,说道:“顾道友倒是敏锐!老道佩服。” “哪里,不过是几分拙技罢了。” 顾青顺势敷衍一句。 长灯老道顿了一下,长出一口气,对顾青传音道:“不知此幻境的人,老道大概猜到是谁了,接下来的事,顾道友便不必参与了!” 说着,长灯老道取出一枚精雕细琢的玉饰,将之递给顾青,接续传音:“顾道友持此物往青枢岛去,自然会有盟中的同道来接应。” 顾青接过此通体青白二色的玉饰。 这是一枚不知什么鸟类模样的玉饰,质地明明光滑温润,却又带着些许锋利之感,顾青将之握持在手,竟是感觉到了稍许的刺痛。 这刺痛并未发生在他的皮肉上,而是深入经络,阻碍着他体内气血、灵力的运转。 “那顾某便告辞了。” 顾青收起这玉饰,飞身便是朝着来时的方位遁去,半空中,遥遥回身,对长灯老道抱拳道:“万望,顾某日后还能再见到长灯道友。” “不劳挂念。” 长灯老道已是面凝寒霜,紧紧盯着前方的瘴气层,闻听顾青的传音,也只是简短回应。彡彡訁凊 …… 顾青一路飞遁出了斡庭岛区域。 后方传来阵阵强烈的波动,或是长灯老道与那位仇敌争斗所引发,或是长灯老道与魔将之争斗所引发,亦或者与长灯老道并无干休。 总归,此时已与顾青无关。 他踏空飞遁,穿梭在云雾之中,速度稍稍慢了下来,左右御剑的修士投来道道恭敬目光,偶有其他筑基修士打量的目光,被他捕捉。 “此地倒是不错的赚取修炼资源之地,黄泉晶……按照长灯老道所言,此物内蕴黄泉阴气。”顾青取出先前诛杀的那阴魔,头颅中的黯淡晶石,神识稍稍凝入其中,只觉一阵阴冷的感觉,浸透神魂。 顾青不动声色的收回神识。 “此物中多半真有黄泉阴气,不过如何将之提取出来?而需要多少黄泉阴气,能够修复欲魂幡,且令之更上一层楼?”顾青摸了摸下巴,如是想着,随即收起黄泉晶,悄然加快了遁速。 离开斡庭岛海域,顾青眼前的瀚海,恢复了以往那般的浩瀚、清澈,他目所及处皆是深蓝色的海水,几无其他的存在,修士的遁光变得稀疏,他回忆着海域舆图。 “此处为青霞诸岛海域,并无什么存在灵脉的岛屿,故而修士的数量不多。” “青霞诸岛,归长明岛统御,共四十六座中型岛屿,聚居着数以千万计的凡俗之人,也是长明岛诸多势力选拔仙苗的重要所在。” “按照海域舆图中的记载,这四十六座岛屿之中,唯有一座岛屿之上存在着一条灵脉,且还是条一阶灵脉……不过,这条灵脉似乎出了什么问题?那海域舆图之中,标注的其他灵脉,皆是明亮的流水模样,这条灵脉却是黯淡的流水之模样。” “难不成,此灵脉已被废弃?” 倏忽,顾青已飞遁出两百里之遥。 顾青的眼前逐渐出现一座面积不小、几百里方圆之方形岛屿,这座岛屿很有特点,其四四方方,如被什么存在以剑器切割过一般。 顾青收敛气息,按落遁光,落在此座岛屿附近,一座小小的岛礁之上。 这岛礁大概几里方圆,上边还有三间土坯房屋,顾青感应到土坯房屋中有几道弱小,生机却相当旺盛的气息,应是几个半大少年。 岛礁一侧的密林中,顾青靠在一株十几米高的树,那并不粗壮的树干上,他遥望着远处的那座方形岛屿,看着来来往往的忙碌渔民。 顾青的目光平静。 他今日为何来此? 没有答案。 他只是心血来潮,便顺便瞧瞧这青霞诸岛。 或许是想看看,瀚海之上的普通百姓,如何过活?与陆上的普通百姓有什么不同?也或许是对常年的枯燥修炼,终于是感到几分厌烦? 顾青也说不清楚。 起初他是为了什么才修行来着? 长生久视?飞天遁地? 顾青打了个哈欠,索性席地而坐。 此地令他有些安心。 此地顾青分明从未来过,可他遥望那四四方方的岛屿,瞧着那岛上的万丈红尘、烟火人间,确是安心了许多,于是他似假寐般眯着眼睛,自然而然进入到那观字诀之中。 观字诀本就是取‘万物并做,以观其复’之意,顾青的心稍定,便自然想到,至今未曾恢复过来的雪之神意,于是便观想起来。 观字诀,同样算是观想之法。 大自在锻神诀之中,同样记载了观想之法,只是那法门拘于有形,未免落了下乘。 观字诀虽较之大自在锻神诀中的观想之法,粗糙不知凡几,但跳出有形,直抵无形大道,乃是顾青领悟雪之神意时,于顿悟中寻到的神妙法门,说来简单,可若是他将此法门传给其他人,其他人又怎可能与他一般,真就能进入到观字诀的状态之中? 这世间修行之法多如繁星,观想之法也不在少数,可便如篆画灵符一般,那画龙点睛的一笔,若是无法领悟,便始终在门外徘徊。 观字诀状态之下,顾青只觉神魂与天地合一,他耳畔传来许许多多的喧嚣之声。 孩童的笑语、男女的争吵、老人的咳嗽、叫卖声、呼喊声……种种声音自四周天地传入他的耳畔,也或许是直接传入了他的脑海。 一幕幕画面在顾青的眼前纷至沓来,岛屿上的凡俗百姓、低阶修士,这座岛礁之上的几个小小少年,那是腻歪在一起、互诉衷肠的两对少男少女……他的神魂之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复苏,他理所当然的便想到,这是他的雪之神意。 他曾经想过,神意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今,他应当能给这个问题一个答案。 神意,便是大道之彰显、道机之变化。 简而言之,神意,便是修士与天地大道相沟通的桥梁,唯有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状态,才能令自己的神意变强,他在业国淮宁郡领悟的雪之神意,其根源便是他以往一百余年的积累,和那恰到好处的顿悟。 处于观字诀的天人合一状态之下,顾青的神魂中,雪之神意复苏的同时,他的周身骨骼之上,金色的光泽变得无比灵动,渐渐地透过筋肉,晕染开去,将他的身躯内外,都包裹在如丝如缕的金光之中。 这种变化,顾青早已察觉到。 但他并未理会。 观字诀的天人合一状态之下,他不可太过用意,不然的话,便会从此种状态脱离。 总归,他的古魔之躯,产生此种变化,应当是件好事,既如此,也就不必去理会。 …… 世间有万种人。 瀚海广阔。 其究竟如何广大,对于这世间的大部分修士而言,都是一件永不可能知晓的事。 三百五十万里的临玉海域,在柴东明的眼里,已是大到他一生都无法走出,而这临玉海域,也只是瀚海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 若非那位修为通天的左临玉尊者,他们临玉海域,只是一片默默无闻的普通海域,这部分叫这个名字,那部分叫那个名字,三百五十万里方圆的海域,不知要容纳多少人族修士,和妖族修士的你争我夺。 柴东明自幼便对那位左临玉尊者,无比向往,常常在枯燥的修炼之中,想起这位尊者的名讳,于是便有了无穷无尽的动力,去忍受难言的寂寞,任由那寒来暑往。 可人的资质是不同的。 即便柴东明不分昼夜的努力,也毫不吝啬自己的性命,经常去往临玉海域的各大险地寻求机缘,为了拜师甚至卖掉了四之二三的祖产,可他的修为,还是坚定的停滞在了筑基一重。 犹记得那日,他记忆中那位从来苦修士模样的好友,左拥右抱着如花美姬,找上门来,酒宴上对他开口:“东明道友,你我皆是资质不佳,铸就道基已是不易,如今你我寿元悠悠几百载,又何必再将大好时光,浪费在修炼琐事之上?” 那位好友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似有深意,柴东明记得清楚,他当时只是轻笑婉拒。 柴东明自认道心坚定,此生已然尽付仙路,心似铁石,绝不能转,闻听此言,自是毫不留情的拒绝,能轻笑婉拒,已是念及多年交情。 却是不料…… “郑化!你我多年好友,曾结伴入妖笼,踏魔窟,今日当真要赶尽杀绝么?”柴东明狼狈逃窜,披头散发,神情狰狞,以神识发声。 后方追杀柴东明的三尊筑基修士之中,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神情冷淡的中年人,闻听此言,嘴角微抽,眼神中展露几分阴毒之色。 他看着前方洞穿云雾的柴东明,突兀笑道:“柴兄莫怪!你既冥顽不化,便随嫂嫂侄儿一并去吧!郑某日后定会好生祭奠兄长全家。” “想我那侄儿死时,身不过四尺,口呼叔父,当真叫郑某喜爱非常!郑某只好将之四肢斩断,本欲养在坛中,留个念想,哪想到嫂子如此刚烈,竟是愤然自爆,呜呼我那侄儿,竟被其带着一并去了。” “不过柴兄放心,我那侄女倒是还未身死,郑某欲将之卖到岛上青楼,料想嫂子姿色如此不凡,我那侄女长开之后,定能身登头牌,名动青霞诸岛,艳绝四方……” 郑化面无表情的用言语刺激前方逃窜的柴东明,这柴东明与他相交多年,他竟是不知此人拥有此等遁术,这般藏着掖着,是在防他么? 什么兄弟,什么好友,可笑! 郑化如是想着。 “我杀了你这个畜生!”柴东明未听郑化说完,便是几乎失控的转了方向,双目血红的朝着郑化杀去,半空中一道血色的巨大剑影,陡然显现,洞穿了百丈的云雾,刹那便到了郑化眼前。 铮! 震荡方圆几十里的巨大剑鸣之声,让首当其冲的郑化,以及那同郑化一并追杀柴东明的两人,神情皆是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那两人同时朝着远处遁去,丝毫没有援助郑化之想法。 “狼崽子!”郑化暗骂一声。 郑化也只来得及骂这一句,若是换他处于那两人的位置,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柴兄,何必如此暴躁?你这秘术,郑某可早防着呢!”郑化以神识发声,随后便是朝着前方轻飘飘的一印,顿时其身上的半数衣衫碎裂,显露出半具精瘦的身躯,尚算细腻的皮肉之上,纹着一只通体黑如墨玉、表皮光滑的大肚怪蛙。 就在那血色的巨大剑影,几乎落在郑化身前,被郑化的护体灵力,以及护身法器稍阻之时,郑化身上的这大肚怪蛙纹身,亮起乌光! 呱!呱! 两声蛙鸣,先后响起。 第一声还很是沉闷,第二声已是极端响亮,如春日第一声惊雷般,令人心中震动! 一只体型庞大的大肚怪蛙,竟是从郑化的纹身之中钻出,电光火石之间,一跃而起,一口便是咬在了那血色的巨大剑影之上! 被这只大肚怪蛙咬住之处,尽数化作乌黑之色,这乌黑在那血色的巨大剑影之上蔓延,顷刻间,这血色的巨大剑影,便已崩碎! 咔嚓! 轰隆! 体型庞大的的大肚怪蛙,咬下之时带着的腥风,并同巨大剑影的崩碎,一并化作剧烈的冲击波,朝着四周横扫,周遭不知多少里范围内的云雾尽数被震散。 柴东明脸色苍白,他飞快的调整身形,趁着这股冲击力,继续转身朝着远处遁逃。 方才那一剑,他乃是抱着必杀的决心用出,却是不知被郑化这人面兽心的狗贼,不知以什么秘法化解。 此时的他,甚至不足以再发出这样一剑! 不过,这一剑也不算是毫无建树,那郑化狗贼被他迫退,另外两人也是退避三舍。 此时,正是他逃命之际! 唰! 柴东明的身形飞快划过天际,悄然染上了一丝血色,其遁速顿时快了五成以上,几乎一个闪烁便是飞遁出几十里,远胜先前! 只是,柴东明并未注意到。 他的身后,己身的视线死角,多了一丝红色。 那红色,似是一截极细的线。 …… 顾青此地观字诀的修炼,持续了七日。 所幸密林中无人到来,又有树木那巨大的叶子遮挡,这七日倒是无人发觉,这距离那座四四方方岛屿的岛礁之上,多了个不速之客。 就连这岛礁之上,走了又回,倒腾几趟的两对少男少女,这七日也是并未发现顾青。 这其中,除了顾青所处隐蔽的原因,也与他周身那逐渐隐没、渐至无可察觉的金光有关。 虽说最初他进入观字诀状态之后,确是周身金光流转,好不耀眼,但第二日他周身的金光便是淡了不少,似是融入了他的血肉中。 这古魔之力的外在显化,丝丝缕缕的金光,融入周身血肉之后,顾青明显察觉到了周身血肉的变化,那是一种与前不同的强大之感。 此时他的体魄强度,即便是不催动古魔之力,较之先前恐怕也要强出百倍以上! 当然这也和他并未体修有关。 若是他为体修,即便是古魔之力再神奇,怎么也不能让己身的体魄强度翻这么多倍。 每一寸血肉的蜕变,都让观字诀状态之中的顾青,感到阵阵满足,肉身的变强,直接导致他的血液隐隐有那么一丝染上了金色。 周身气血染上淡金之色后,顾青的神魂似也受到了滋养,他原本就已远超当前灵力修为的神魂力量,再次得到了增强,且他的神魂本质,似是产生着顾青无法捕捉的细微变化。 至于雪之神意,也是在这七日的时间内,彻底恢复,倒是没有更上一层楼,但顾青已是相当之满意。 自从斩杀李恒阳以来,大半年过去,直到七日前,他都没感应到过自己的雪之神意。 他虽说心中并不慌,知晓雪之神意必然会有恢复的一日,但终究是有那么些许担忧。 如今他的雪之神意,通过此次观字诀的修炼,已尽数恢复,这份担忧也自然可以收起。 若说处于观字诀状态下,顾青的体内哪里没有产生变化,那自然就是他的丹田气海了。 他的丹田气海之中。 只见那座较刚刚铸就之时,缩小了些的五色莲台一如既往的静悬中央,一暗一明两颗金色的莲子,浮在五色莲台之上,五色分明的灵力通过五色莲台,沿着特殊的路线,往复流淌在他的体内经脉之中。 自从顾青重新接受古魔传承,体内拥有了古魔之力,他周身灵力的流转之速度,就大为下降,即便是修炼起来,也再难有什么精进。 若说先前他修为进步的速度如牛车般缓慢,如今他修炼起来,修为精进的速度,便似牛车上载着一座大山,即便是老牛拼尽全力,也难以移动分毫,实在是让他心凉。 对此,顾青唯有叹息。 淅淅沥沥的冰凉雨滴,划过顾青的脸颊。 风雨骤然而起。 周遭天地的气机,陡然变得混乱无比。 顾青几乎立时从观字诀的天人合一状态下脱离,面色异常的红润,有种几欲吐血之感。 天人合一之时,周遭天地的气机变化,切实的反应在了他的身上,他体内的灵力先前还好好运转着,此时已是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中乱窜,他的古魔之力也是有些失控,就连神魂都变得有了些许混沌。 咔嚓! 雪之神意外散,大量的冰霜在密林中凝结,附近十几丈范围内的树木花草,土粒石块,以及些许海水,尽数在瞬息见被彻底冻结。 不止如此。 就连四周变化的气机、光线、声响,连带着泼洒而来的风雨,都是在同一瞬凝固! 一时间,这座岛礁边沿处的一角,便是与这个世界隔开,陷入绝对的死寂、凝滞之中。 …… 岛礁之上,几座土坯屋舍中。 幽会的两对少男少女,也是觉察到了突然而来的风雨,不过这海岛之上,天象本就变化无常,是以这两对少男少女,也没有太过在意。 “阿七,你去瞧瞧船,看绑紧了没。” 低沉的女声响起,左侧的黑暗土坯屋舍中响起,也不待自己的小情郎应下,便是一脚将他踹下了榻。 她的小情郎站起身来,竟是较之寻常成年男子还要高大几分,若非眉眼间的稚嫩,暴露了他的年龄,只怕任谁也不会把他当成少年。 这高大的少年,略作沉默,眉头皱起。 “不对……不太对,阿婆说近两日都无风雨,她说的绝不会出错!这……多半是有仙师在附近斗法!”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