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虚清掌击韩熙,不容他发出半点声响,便已失去知觉。但是文渊虽目不见物,任剑清、秦盼影却都看得清楚,在前一瞬间韩虚清尚袖手旁观,任韩熙奸污韩凤,这一掌打得虽快,毕竟瞒不过明眼人。任剑清厉声大喝:“韩师兄,你!”
韩虚清陡然拔出太乙剑,朝着韩熙骂道:“你这不肖子,又犯下这等恶行,天地间容你不得!”一剑刺向他背心,风声奇响。任剑清上前一探手,喝道:“且慢!留他一命,我要问……”
突然之间,一股暗劲无声无息,藉着太乙剑破空之声掩护,悄然自韩虚清左掌涌出,直逼任剑清。这一下袭击威力大得惊人,任剑清竟然抵受不住,被震得反退几步,胸口一阵气血翻腾。
他正张口欲呼,冷不防韩虚清左掌追击一招,掌心中又生潜劲,如雷疾吐,一击正中胸口“膻中穴”。霎时之间,任剑清浑身失却主宰,但觉这股内劲犹如一颗铁球在全身经脉迅速滚动,所过之处,无不如火烧雷殛,恣意摧毁体内血肉,竟是无可与抗。
秦盼影见师姐惨遭凌辱,悲愤之际,忽见任剑清受袭,还没会意过来,韩虚清跟着催出第三重劲,却是打向秦盼影的小肮。便在平时,秦盼影要避开韩虚清这一手也是千难万难,何况这时她心神正乱?这一击打在她身上,只微微一颤,便觉脑中一阵晕眩,当堂摇摇晃晃,昏死过去。
房中骤然一片寂静,韩虚清刺向儿子那一剑,却在离背数寸之处停了下来。
文渊站在当地,静静地不动声色,脱口便问:“韩师伯,呼延姑娘在这儿罢?她怎么了?”
韩虚清叹道:“当日留下这逆子一命,实在是一念之差,招致大祸。这畜生竟然对呼延掌门施暴……”
文渊陡然睁开眼睛,早已毁损的双目直对着韩虚清,韩虚清陡觉心中一寒,愕然之际,忽听文渊纵声长啸,震遍园林,声音动荡不定,竟充满了悲淒悔恨之意。
韩虚清欺他失明,悄悄制住了任剑清、秦盼影,令他们无法声张,此刻又一声长叹,直欲潸然落泪,道:“渊儿,事已至此,你还要替我这忤逆儿子说情吗?”
文渊啸声止歇,掩面摇头,咬牙切齿地道:“错了,错了,我害了韩姑娘……”
猛然疾指韩虚清,厉声道:“为了顾全师门之谊,我始终寄望你得了十景缎,便不再耍弄手段,不危害旁人。韩姑娘是你的女儿,你竟然还忍心害她?韩虚清,跟龙驭清相较之下,你更不配当我的师伯,我已经忍无可忍,再也不能忍了!”
“锵”地一声,骊龙剑出鞘,直指韩虚清,文渊已经豁出去了。
韩虚清万万也想不到,文渊生平最恨的是奸淫女子之徒,韩凤不但被韩熙强暴,更兼**,文渊就算自知时机未到,也不能再以大局为重,宁可身死,也要替韩凤报仇。韩虚清脸色为之一变,随即宁静下来,微笑道:“原来你知道的事这么多了。难为你隐忍至今!”
这一句话出口,文渊之前得知的种种图谋,如今都已由韩虚清亲口承认。他自知先前一阵长啸,只怕已惊动白府上下,韩虚清自当明白,若不能在片刻之间将文渊灭口,事迹立时彻底败露。这时他凝气于剑,“广陵止息”至刚至强的威力如箭在弦,随时都要作舍命一击,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若非我心软,姑息了韩虚清,韩姑娘也不会受此大辱!我若与韩虚清同归于尽……”
却听韩虚清笑道:“任剑清该死,这秦盼影也该死,可是我决不杀你。你还是把一切都忘了,再安分一阵子,直到我大功告成罢!”
文渊怒道:“忘?你要我忘什么……”说着陡然脑海一掠浮扁,暗道:“且慢,他说要我忘……师兄忘了‘天雷无妄’,莫非……”
电光石火之间,文渊顿觉全身笼罩在一股巨力之下,正是韩虚清出剑,“南天门”之势浩瀚无匹,太乙剑挟此功力刺出,真有天神之威。文渊不加思索,“广陵止息”随之出手,双剑将交,忽然另有一道功劲袭来,压制得文渊身形一滞。
神不知、鬼不觉,“活判官”裴含英赫然现身,左手“生死簿”页页飞舞,罡劲铺盖四面八方,判官笔乘势疾点文渊额头。
“南天门”与“广陵止息”同是寰宇神通的高深境界,一属天字诀,一属人字诀,各有千秋。可是文渊的功力本就不及韩虚清,“广陵止息”剑气如虹,无止无歇地朝韩虚清凌厉冲击,然而“南天门”融会了寰宇神通、指南剑两大绝学,深闳广大,竟能将“广陵止息”的磅礴剑气化解于无形。文渊被韩虚清牵制住,根本无法避开裴含英的袭击,一笔点中,脑中影像倏地四分五裂……
韩虚清剑上劲力一吐,猛地将骊龙剑反震回去。文渊被判官笔点中,全身意志为之崩解,竟无丝毫反抗之力,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颓然倒地。
裴含英阖上生死簿,笑道:“这小子的武功,可比向扬差得远了。”一指秦盼影,道:“韩先生,这丫头如何处置?”
韩虚清道:“她是生是死,都不影响大局,连同这呼延凤一并囚禁起来便是。”
裴含英一望韩凤,笑道:“韩先生,你当真舍得令嫒……”韩虚清眉头一皱,似含不悦。
裴含英笑道:“好,她不是。那么这任剑清呢?”
韩虚清沉吟道:“若是现下杀了他,不好交代他的去向,姑且留他一命。也给他‘一笔勾消’罢!”
裴含英点了点头,手中判官笔指向任剑清额头,笑道:“韩先生都这么说了,任剑清,你就把今天的事忘个精光罢!”一笔点出,突然一只手横里伸来,抓住笔桿,猛然往回一送,裴含英猝不及防,被这股劲推得倒退三步,一惊之下,却听文渊喝道:“害了向师兄的,就是你这招‘一笔勾消’么?”
文渊已重新站了起来。
裴含英被他这一推,险些站立不稳,不禁心下大骇,叫道:“你……你……”
他并不惊于文渊的功力,而是他中了“一笔勾消”,竟然并不昏厥失忆,难道自己这引以为傲的奇技,竟然对他无效?这“一笔勾消”之技,乃是凝聚独门内劲于判官笔尖,招招攻人头颅。一旦内劲入脑扩散,便能对人脑造成损害,消灭人生记忆,自中招之日回溯,时日或长或短,连出招者都没有十足把握。这门奇技比运气于经脉穴道更加致密千百倍,动手过招之际虽无威力可言,但是一旦中招,足可毁人一生,而中招者尽忘前事,连这一招的蛛丝马迹也说不上来,是以放眼武林,如慕容修、任剑清这等高手,也不知裴含英习有这门绝技。
韩虚清与裴含英合作,恃此“一笔勾消”之技,全不惧计划中出现任何破绽,有谁察觉他的阴谋,能杀便杀,不能杀的就让他遗忘一切。韩虚清为了不造成人情骚动,当日不杀向扬,便用这“一笔勾消”抹杀了他的记忆。但是,文渊与裴含英所遇的任何对手都大不相同。他失明之后,练了“寰宇神通”人字诀,脑子剧烈变异。常人对自己的筋肉气血控制有限,武学高手却能驾驭之。不过再厉害的高手,也难以掌握自己的脑子,裴含英学了“一笔勾消”,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文渊却已踏入这个领域。
尽避只是初探,但是文渊已能清楚感受到那股“劲力”在脑中四散开来,尝试侵犯他的记忆所在。韩虚清消解文渊的功力,使他即将倒地之际,他的意识依然保有清明,将“一笔勾消”的劲力分布如烙印般刻画下来,霎时窥破了其中一切奥秘,再也不足一哂。裴含英不但没有让文渊失忆,反而使自己的得意本领悉数泄底。
文渊重持骊龙剑,面对韩虚清与裴含英,凛然不惧。
裴含英一身冷汗,脸色惨白,不敢去看韩虚清,叫道:“岂有此理!”
疾扑上前,又使出了“一笔勾消”。
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虽高,但犹不及白超然,之所以能为韩虚清所看重,正是因为这“一笔勾消”之长。倘若这一招对文渊无用,对其他人也可能失灵,韩虚清要“勾消”的记忆,必是对他极其不利,而又杀不得其人。如果“一笔勾消”已然无用,韩虚清甚至可能怀疑从前亦曾失手,无形中坏了大事,将如何对待他,实是难以想像。
他力求取信于韩虚清,这一笔出尽了全力,宁可让文渊忘却生平一切,也要毁去他的记忆。文渊听出这一笔来得虽快,所含潜劲却极小极奇,当下不闪不避,任他一笔点中自己额头。
裴含英大喜,叫道:“文渊,这回你可完了!”岂料文渊突然出剑,来势奇快,骊龙剑尖也点中裴含英额头。他这“神剑点穴”的本事,对龙腾明已然用过一次,此时更是驾轻就熟,裴含英竟没损伤丝毫皮肉。可是判官笔上“一笔勾消”的劲道,却从文渊脑门转上脊髓,闪电般直窜经脉,透臂传出,自骊龙剑尖重返裴含英额头,直震入脑。
这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借力打力”。裴含英大叫一声,往后纵跃翻倒,生死簿、判官笔同时落下。
文渊垂剑指地,淡淡地道:“作法自毙!”转头朝向韩虚清,虽无犀利目光,韩虚清却感到极不自在,不禁皱眉,正要开口,却听文渊哈哈大笑,道:“韩虚清,对一个瞎子而言,带着面具没有用!”
韩虚清神情一变,心道:“裴含英已不值得信赖,非得当机立断不可。”反手一剑,倏然斩向韩凤。文渊听出风声有异,抢上前去挥剑一格,韩虚清手中剑去而复返,转刺文渊,文渊横剑便封,“噹”地各自分开。韩虚清趁势一退,冲出房外,竟然先行遁走。
文渊喝道:“到哪里去!”正要追出,忽听一人说道:“韩虚清交给我,你留下来救人。”
这声音冷酷阴沉,文渊一听便知其人,不禁愕然止步,只觉身旁似有寒风拂过,追韩虚清去了。这人之前几乎不出一点声响,似连呼吸心跳都已停止,文渊这才没有察觉,只听裴含英大声惊叫:“有鬼,有鬼啊!”那声音却显得十分幼稚,像是小童的害怕惊呼。
“一笔勾消”毁去了裴含英几十年来的记忆,连同所有武功历练,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七、八岁时的回忆。
只听四处脚步乱响,华瑄的声音当先叫了起来:“文师兄,你还好么?啊,呼延姑娘!你,你怎么……”又听向扬叫道:“师弟,怎么回事?韩熙那小子呢?”
文渊一懔,道:“他跑了?我可没察觉。”
又听紫缘惊道:“任先生、秦姑娘受伤了……”
众人闻啸赶至,房中霎时乱成一团,紫缘、华瑄等女子慌忙去救韩凤。向扬一搭文渊肩头,喝道:“师弟,你跟谁动手了?有没有见到……遇到黄仲鬼?”一瞥眼间,见到裴含英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禁愕然。
文渊耸然动容,道:“刚才那人……果然是黄仲鬼?”
向扬道:“是,他来找婉雁……”微一犹豫,道:“这话晚点再说。”
文渊道:“对,晚点再说。师兄,我要还你该有的东西!”
向扬一怔,道:“什么?什么东西?”
文渊道:“你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