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微凉,王正英的心渐渐冷下来,他看着方运,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方运向王正英微微点头,然后走下马车,向门房客气一拱手,道:“在下江州……”
哪知那门房轻蔑一笑,打断方运的话:“我管你江州水州的!看样子是你们花钱把这个贼保出来的吧?少他妈的废话,再不滚我喊人打你们滚!”
方运眉头一皱,不悦道:“身为门房,遇事不问缘由,遇人不问来意,未免太过鲁莽了。”
那门房哈哈一笑,道:“我对别人自然是规规矩矩,自然要问清来意缘由,但对一群贼人有什么好说的?害得我们家三小姐还不够?”
赵红妆忍不住上前一步,沉声道:“我们是不是贼人由不得你来断定!马上去转告你们家主!”
那门房看赵红妆身穿普通的书生袍,讥笑道:“呦,你这俊俏小郎君一口地道的京腔不错啊,比江州的土包子强,不过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连童生都不是,和我一样是个白丁,口气比这个举人都大!”
众人全都沉默了,连一直担心的王正英都可怜地看着门房。
方运怀里的奴奴给了那门房一个白眼。
方运不冷不热地道:“全景国敢这么说她的,也只有你了,黄家的门房果然厉害。”
门房没发觉所有人神色有异,不耐烦道:“既然你们不走,可不要怪我了!来人啊!有贼人要闯黄家!”
门房突然大喊,让众人猝不及防。
方运喝道:“闭嘴!京城府衙昨夜已经审理此案,秦知府判定正英兄并非盗窃,你张口就辱我们是贼,谁给你的胆子污蔑堂堂一国公主和圣院举人!你若再敢说半个‘贼’字,别说你在区区名门。就算在半圣世家,我也能定你一个诽谤污蔑之罪,打烂你这张臭嘴!”
黄家门房吓得身体一抖,仔细看了一眼赵红妆,意识到不妙。
就在此时,四个家丁手持棍棒冲了出来。
“何人敢闯黄府!”
“别动!”那门房急忙张开双臂,犹如老鹰展翅挡住所有家丁。
四个家丁都是一身黑衣短打,疑惑地看着门房。
“怎么了?”
那门房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着脸低声道:“快回去,我可能要闯祸。趁老爷不在,我还有机会。快回去……”
“何人在外喧哗?”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响起。
“完了……”门房双腿颤抖,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运朗声道:“江州方运,携恩师之子上门提亲。”
轰……
那门房只觉“方运”二字如一声春雷在耳边炸响。
这几个月来,方运这个名字的出现频率已经超过任何一个景国人,无论是太后还是国君,无论是陈观海还是姜河川,无论是在庙堂之上还是市井街巷,已经达到三四岁孩子都喊着要拜方运为师的程度。
那几个家丁身躯一震。相互看了看,麻利地把棍子扔掉,整齐地后退一步远离门房,然后站在大门两侧垂手低头。
门里的脚步声骤然加快。方运看向门内,就见一个五十岁许的长须男人身穿白袍进士服,撩着衣袍一路小跑而来。
“真是方文侯?”那人盯着方运继续小跑。
“景国可有人敢冒充我?”方运微笑道。
“自然无人敢!”那人又看了一眼方运身边的赵红妆,立刻拱手道:“黄陇鹰见过长公主殿下。”说完严厉地看着门房。
门房吓得身体重重一抖。看着那人轻声道:“家、家主,我……我……”
“你什么你?为何两人前来不进门通报?”
门房结结巴巴道:“他……他们不、不说……”
赵红妆接口道:“黄家主,我们倒是想说。可你家这门房不让说,还说我是俊俏小郎君。”
黄家主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要不是当年也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只怕能被气晕过去。
黄家主扬起大手对着门房的脸狠狠抽去。
啪……
这可是一位正牌进士的力量,门房一头栽在地上,鼻血直流。
黄家主气得大骂:“混账东西!当个看门的都能得罪长公主和方文侯,要是你当这个家主,岂不是敢去烧圣院?来人,拖进去,家法伺候!”
黄家主立刻向方运和赵红妆作揖道:“鄙人御下不严,望长公主和方文侯恕罪。”
方运道:“恕罪的事以后再说,我今日来是为王正英与你家三小姐做媒的!”
黄家主脸色一黑,道:“方文侯和长公主联手而来,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但此人盗窃友人重宝,实乃有辱斯文,我黄家再如何,也不会与这种人结亲。”
方运微笑道:“黄家主难道认为我与红妆是那种不识礼数之辈吗?”方运说着,拿出秦知府签下的文书递给黄家主。
黄家主接过细看,方运缓缓道:“以黄家主您的智慧,现在应该明白这只是一个误会。”
黄家主的手微微抖了抖,把文书送还方运,正色道:“是我鲁莽了,正英,伯父在真相大白之前就逼莹儿写绝情书,实乃大错,伯父在此向你道歉。”
王正英慌慌张张道:“不……不怪伯父,是我自己不小心……”
黄家主露出和善的笑容,道:“那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绝情书之事也无须提,我会劝说莹儿。不过,莹儿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不能再耽误了。若一年内你拿不出之前定好的彩礼,我不能把莹儿嫁给你受苦。”
王正英的目光暗淡,缓缓低下头,这意味着他不仅要在一年内考上举人,还要在京城置办一处宅院,并且要拿出二万两白银为聘礼。
不要说他父亲只是普通的举人,哪怕一方望族都要卖一些产业才能凑足这些聘礼。
黄家主道:“我黄家毕竟是京城名门,之前的要求已经有所降低。若是再低,恐怕会成为京城的笑柄。”
“伯父说的是。”王正英低着头,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风一吹就会散开。
黄家主向方运拱手道:“文侯做媒,我黄家上下求之不得,但礼不可废啊。”
赵红妆看向方运,露出探寻之色,隐隐有些调皮,因为到此为止,方运的做媒算是失败了。
方运则缓缓放下举人服胸前的挡板。然后慢条斯理从饮江贝中拿出墨砚、墨锭、清水、毛笔、白纸等物。
方运一边准备书写,一边道:“我今日做媒,也准备了一件聘礼,至于这份聘礼够不够迎娶黄家三小姐,黄家主说的算。但,愿不愿意用这份聘礼迎娶,正英说得算。”
不等方运把话说完,上到赵红妆和黄家主,下到王正英和黄家家仆。所有人都缓缓倒吸气。
王正英激动得身体轻颤,眼眶发红,泪光闪烁。
黄家主的右手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目光不断变幻,竟然露出紧张之色。
赵红妆微微一愣,笑吟吟看了一眼方运,伸出纤纤素手。帮方运研墨。
王正英的好友薄瀚忍不住羡慕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英兄终于苦尽甘来了。”
王正英的家仆小步向前移动,伸长脖子看向方运面前的纸张。
方运一边提着玉笋羊毫笔蘸墨。一边道:“我在春日的时候偶得一首的上半阙,但无论如何都写不出下半阙,直到昨日见了正英兄为意中人垂泪,恍然大悟,想出后半阙。为答谢正英兄,今日便作一首词,送与正英兄当聘礼。”
方运说完,提笔书写。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王正英眼中的泪水终于缓缓流下,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高楼之上眺望远方,微风拂面,却望不尽春日的离愁,天际都仿佛生出忧愁。夕阳之下,薄薄的雾霭笼罩青草,自己只能沉默着,无人可以理解自己倚着栏杆之时的心情。
方运继续书写。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王正英突然苦笑一声,想和词中一样把心中的狂放付之一醉,举杯高歌,但最终必然会发现强颜欢笑反而毫无意义。
一股悲伤绝望之意从这首词的字里行间中溢出,周围所有人都被感染。
黄家主后退一步,唉声叹气,心中涌起无尽的悔恨,早知道方运舍得用如此好诗文首本当聘礼,黄家说什么也不能把王正英拒之门外,现在不仅方运的诗词万金难求,而首本之作更是有无数人在求购,龙族都已经放话购买,但无一人卖,一些商人甚至已经派人前往方运老家,希望能收到方运成名前的文章。
黄家主看向王正英,发现王正英的眼神竟然由迷茫变得清澈,似乎即将有了决断,心中更加懊恼。
赵红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抬起头,静静等待方运最后的两句。
方运笔锋一转,最后两句跃然纸上。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王正英眼中的泪水彻底消失,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向方运弯腰作揖道:“谢文侯点醒,我也如词中一样,哪怕渐渐瘦下去也不会后悔,心甘情愿为她而憔悴。”
黄家主重重一叹,道:“这首词……道尽相思之情,尤其最后两句,不愧是神来之笔方镇国,在之前通篇绝望,甚至连醉酒都无法挽救,但最后却如大日破乌云,乌云仍在,但眼中只有阳光。好!此诗哪怕现在不是镇国,流传数月后,必成镇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