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冷得迅速,十二月份,迎来了今年最后一场雪。
天空苍茫一片,这色泽,不是蓝色,不是白色,不是世间任何的一种颜色,而是凝重地包容了所有赞美或毁誉,它出乎意料却理应存在,以强大而柔软的姿态。
绵延千里,漫漫雪海,像打翻的牛奶罐,没有一丝杂质。
冯宝宝眯眼,望了望天,一片雪花刚好飘到她的眼中,眼睛顿时凉丝丝的。
偌大的城市只剩一片白色,白得那样热烈、那样妖艳、那样单纯,有寒风从未遮掩好的脖领钻进去,冯宝宝也并不理会,只是呆呆的看着,看着还在漫天飘零的大片雪花,伸出双手接住几片,落在手上是那样清楚地冰凉,她唇角微弯,仿佛接到了了不得的神圣的东西。
不知道,纽约的冬天,有没有下雪。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一片雪花在空中舞动着各种姿势,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铺落在地上,骤雪初霁,就连冬日里的太阳似乎也拉近了与人的距离,显得格外地清晰、格外地耀眼,映在人的眼中一圈圈五彩斑斓的光晕。
冯宝宝鼻子吸了吸,然后打出了一个喷嚏,看来,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冬季。
一清斋门口平白的雪地上有几道脚印,看样子还不止一个人的,她缩了缩衣袖,顺着脚印的方向走过去,到不远的地方,正是步行街一侧的泉城广场,见到站在路边拍摄雪景的邻居时,她从飘雪中探出脑袋来亲亲切切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回到雪片中,继续寻找脚印的尽头。
前方,拨开雪幕,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道道熟悉的身影。
“老大,快来啊,我们都已经堆好三个雪人啦!”
冯宝宝感到有目光注视,便转过头去,冷得红扑扑的脸呵呵一笑,无血的唇,冰凉的指,积满雪的羽绒衣跟雪地靴。
胖子、眼镜和陆骍都热情的跟她打着招呼,眼神里清澈的流水,温和的笑意。
冯宝宝也笑了,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一切,都仿佛好了起来。
冯宝宝呵呵将棉手套摘下来,然后也兴冲冲的学着胖子他们裸手团起大雪球,冷与热在掌间的交融,一个个小雪球被堆在一块变成了大雪球。
眨眼之间,一个半人多高的雪人勉强成型,冯宝宝原地呵着手掌,小脸也是冻得开始发白,三个男人依旧玩兴不减,胖子跟陆骍开始围着第四个雪人画鼻子画眼睛,眼镜则是摊开手臂抱住雪人的身子,想着可以让雪人再圆一些。
晌久,胖子跟陆骍被眼镜推开,就见到眼镜将一根萝卜插到了雪人的头上,他心满意足的一掐腰,明净的脸庞转过来,“宝宝,看我把你的雪人做得多好看呀。”
冯宝宝过去一瞧,眼镜蓬头满面的堆着雪碴子,活脱脱一个野人,面前的第四个雪人身上用手指浅浅勾出冯宝宝三个字样,圆滚滚的身子,倒插一根萝卜,怎么看……怎么丑!
“扑哧——这么丑的雪人,萝卜插给你才差不多。”冯宝宝指着雪人头上的胡萝卜,笑得抽筋。
“这可是我亲自给你挑的一根萝卜,怎么能说丑呢……”眼镜依旧掐着腰,在飞舞的雪片中指点雪人、挥斥方遒。
砰!
眼镜正兴致盎然的吐着唾沫说着,突然,眼前一白,一个团成拳头大小的雪球迎面砸了上来,堆在脸上啪地化成一朵白花,原本被冻得发白的小脸更无血色了。
“靠,谁丫的敢袭击我!”
眼镜脸上作勃然大怒状,一把抹掉脸上的雪球蛋子,盐白的牙齿呲出来露着粉红的嫩肉,一一扫过满脸无辜状的胖子还有一旁老老实实哈手的陆骍,最后将目光锁准了冯宝宝。
冯宝宝已经咯咯笑着跑开,眉眼泛着桃花瓣的涟漪,好看的酒窝在两颊漾开。
“好啊,原来是你丫的,呔,休要跑——”
眼镜原地大喝一声,随后,从地上团起一个雪球来,裹得又厚又结实,低眉想了想,又把雪球拍打掉一部分,这才握在手中追赶上前,嗖的一声扔出去。
不偏不倚,冯宝宝焦糖色短发多了一团白色,头发披散开,两绺鬓发淘气的垂落双眉,将肌肤衬得雪白。
“啊哈,眼镜,你丫的居然拿雪球欺负我老大,你也别跑——”
胖子笑得眉眼一弯,也从地上团起雪球照着眼镜丢过去,眼镜躲闪不及被雪蛋子糊了一嘴,气急,又团了个更大的往胖子身上丢回去,顿时那边全身作天女散花状,冯宝宝跟陆骍也都掺和进来,帮着胖子把雪球丢回去,雪战成三打一状。
“我靠,你们……你们以多欺少……我不……”眼镜被三个人的雪球打得抱头鼠窜,从白茫茫的雪地里跳来跳去的,最后一个服字硬生生被雪球堵在了嗓子眼,呛不出来了。
嗖——
眼镜正躲着,身后,又飞来一团雪球,擦着他的衣服朝着前面过去,直愣愣砸到了胖子的头上,胖子顿时狼狈起来了,“老……老大,你丫的净帮敌人——”
胖子跟陆骍急忙躲开这个魔女的攻势,一面躲一面反击,“冯宝宝你丫的恩将仇报可不是君子所为,果然跟眼镜这丫的一个上梁一个下梁,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连打雪仗都是假的!”
冯宝宝则是搓着通红的手掌咯咯一笑,然后眯着眼将手上的雪球丢过去,那边砸出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眼镜也捂着头过来,糊满雪的脸上呲出一口白牙,“嘿嘿,宝宝果然还是向着我的嘛!”
冯宝宝看着眼镜,一双眉眼只是瞧着他淡淡一弯,嘴唇一挑,被雪蛋子糊住眼的人并没有看到对方嘴角狡黠的笑齿,依旧带着莞尔的笑,随后脸上一凉,一只手毫不留情的将雪蛋子糊在了他脸上,笑声咯咯的跑远。
“我靠,你……我要大开杀戒啦,你们,谁都别想跑!”眼镜抹掉脸上的雪渣,站起身来右手指天,气势汹汹的发誓。
砰!砰!砰!
三个雪球从不同的方向砸过来,将眼镜又糊成了雪人。
寒风中,雪地里,飘雪间,四座雪人周围踩满大大小小的脚印。
……
一场大雪过后,大街小巷、千门万户像披上一层银色的衣裳,风一吹,雪花飘飘扬扬。
道路像一条玉带伸向远方,路面覆盖上薄薄的一层白色,当车辆驶过,刚刚留存没多久的洁白又荡然无存,雪花被车轮卷起,混杂了尘土后面目全非地落下,变得与路面一个颜色,逐渐消融。路边落了叶的树枝上也挂满了毛茸茸的银条,冬夏常青的松柏树上,堆满了蓬松的雪球,城市像铺上了一层羽毯。
持续的低温让地处北方的j市进入了冬眠阶段,街头巷尾,已经看不到那些衣衫轻薄、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大多数人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走在路上,看上去个个动作迟缓,憨态可掬。
一瞬间,这个城市显得拥挤了很多,而低温也让一切变得坚硬、脆弱,这给人一种错觉,似乎稍加碰触,周围的事物就会碎成粉末。
眼镜请客吃披萨,四个人去了步行街上的必胜客。冯宝宝对食物没什么讲究,由胖子和陆骍点了新推出的几款比萨饼,几样小食,四杯饮料。
比萨饼有些不对冯宝宝的胃口,她吃了半块就不想动了,周围的三人倒是对眼前的面饼蛮有兴趣,都慢斯条理地用刀叉食用。在国外,外国人对这种快餐都是用手抓着直接往嘴里送,到了中国却成了稀罕东西,不用刀叉不显其珍贵,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冯宝宝干脆抓起面前那块比萨饼,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她的动作似乎鼓励了周围三个笨拙使用刀叉的人,于是都学着冯宝宝的样子,大口吃起来。
又吃完小半块披萨,冯宝宝彻底没了食欲,她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时至中午,和清晨的熙熙攘攘相比,这条步行街清净了许多。卖水果的小贩懒散地靠在车上,间或用喷壶在鸭梨和火龙果上喷些水雾,不时有出租车停在门口,跳出一些或急或缓的乘客,引来不远处的煎饼摊主的期待目光。
辖区派出所里换了几个片警,有的是退伍士兵,很帅。
隔壁西饼屋孙阿姨的闺女出嫁了,她哭得像泪人一样,女儿却满脸幸福。
万家隆超市的老板昨天和人打了一架。
康师傅方便面的价格涨了五毛。
那盆吊兰长得太快了,得抽时间分盆……
走了半天神,她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想到纽约去了,不由得埋头苦笑了笑,转回目光来,打量三人吃东西的样子。
无聊的间隙里,她四下张望,目光就此难以从邻桌那对男女身上移开。
女人身材高挑,长发被随意地绾在脑后,几绺挑染成黄色的头发垂在脸旁,鹅蛋脸,皮肤白皙,眉毛精心修饰过,涂了睫毛膏,口红不是便宜货,耳朵上戴着钻石耳钉,和项链搭配成完美的一套。
男人则是穿着淡蓝色的休闲装,外罩白色的风衣,黑色的靴子、银色的吊链、染成栗色的半长发,少了上次见面时的练达早慧,面容倒是呈现出清爽与干净,疏离而性感。
冯宝宝记得他名片上的名字: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