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开庭这时并没心情去看包裹,仍在想沈伯严刚才那句话背后的意思,想得越深越是心神不定。
付明轩却不管这份所谓点心是送给燕开庭的,直接动手拆包,抖开最外面的一层锦缎。
彻底摊开后可以看到那是一整匹料子,里面滚出又一个月白色的布包,确切地说,那是个裹在桑麻布里的美人。
从脖子以下直包到脚踝,上面露出一头海藻般的黑发,和一张幽兰般的面孔,下面露出一双裸足,脚趾晶莹纤巧。不过从桑麻布下清晰的曲线来看,**的不仅仅是那双脚。
此刻重见光明,美人的双眸还没完全适应光线,眼神迷茫像是迷路的小鹿,神情中还有些楚楚动人的委屈。
等美人看清面前的燕开庭和付明轩,那双盈盈如水波的眼睛里顿时浮上一层雾气。这时两人才发现,她全身上下都丝毫不能动弹,连张嘴都不行,只有一双眼睛能够转动。
燕开庭吃了一惊,“临溪?!”怎都想不到,这个应是颇有背景的美人,竟然会这么狼狈地出现在这里。
付明轩似笑非笑,“伯严兄倒是诚意十足。”
燕开庭只觉说不出的尴尬,还不等他想好说词,就听见付明轩道:“送的时间也正好。本来想着你还没吃午饭,我已让人去张罗,这下连饭后点心都有了。”
燕开庭飞快地道:“兄长不用费事!我随便吃点就好。”
付明轩道:“并不费事,我正有些事要处理,不陪你午饭。如果你对这件点心不满意,要不,我叫二娘子过来?”
那就更头疼了!燕开庭脸色发苦,但是只看付明轩幸灾乐祸的眼神,就知道反对无效。
付明轩招人进来把点心打包出去,又吩咐连同午饭一起送去“曲波院”,那是燕开庭在付家留宿时住惯了的地方。
燕开庭还想挣扎一下,“白天吃点心什么的,不消化!”
“修道不禁风月。我看你刚才作‘离障论’,起手就言及外物,既然如此,第一层就先解情障罢。”
燕开庭觉得冤枉无比,分辨道:“我不是,我没有……”
付明轩转开脸去,终于没忍住,笑了。
燕开庭被嘲笑得毫无办法,想起此事罪魁祸首就一阵气闷,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付明轩反问:“他自己怎么说的?”
“荆州沈伯严。”
“那确实是他本籍本名。不过要是说‘元会门’二代弟子的首徒容照,你可能就知道了。”
燕开庭大吃一惊,“真人之下第一人?”
“是他。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容照是他的号。”
燕开庭忽然想到,“那他叫你寒洲?”
“寒洲是我的号。”付明轩道:“我这些年是在‘小有门’门下修道,今年通过了亲传弟子考核,忝居榜首。”
燕开庭睁大眼睛,嘴巴张得忘记合拢。
对于玉京这样的普通城市来说,四门七派就是传说中的存在,其中核心人物就更遥远了。遥远到只存在于说书人的口中,宣纸上的字里行间,以及人们的茶余饭后。
付明轩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又道:“元会门和小有门在四门中排名为第一和第二,但是‘浮图榜’上却是小有门青华君居第一,元会门厌离君居第二,所以两门纠葛由来已久。沈伯严没必要特意过来说谎,因此我和他在玉京相遇只是巧合,与你无关。”
付明轩说完先行离去,之前就已经有人来传话,付博文那边有事找他。
燕开庭在厅堂里又待了一会儿,依然千头万绪而无所得,便走出门去站在院子里的阳光下。旁边有小厮过来问,是去书房,还是去“曲波院”。
燕开庭想想书房里的付明鸢,再想想曲波院里的临溪,只感觉脑袋发涨。
付家家主的正院座落在全府中轴线上,付明轩到的时候,“六致斋”派出打听消息的人正在回报涂家销金舫被砸的事情。
付明轩坐下来一并听完。
付博文挥退所有部属随从,又开启隔音的符阵后,才问:“沈伯严怎么会找到这里?”
付明轩淡淡道:“他说他前天傍晚就已知道了我晋首徒的事。”
付博文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观风阁风使者秦江发现你身份,并非孤例。”
付明轩道:“枉费小师叔特意中断闭关出来看我,还下令延期宣布的一片心意了。”
付博文脸上有些怒气,但是神情还比较放松,道:“门内争斗越发不像话了,不在道法实力上下功夫,却只想对新秀动些不上台面的脑筋。不过他们怎都想不到,你和那些出身凡俗的弟子不同。”
四门七派收录弟子的要求都很高,常常参看天赋、出身、基础法门、五行属性,挑选标准也不一而足,所以本就出生于门派和修士城市的人颇占优势。
可是一旦入门,所有的晋阶途径却是只看实力不论其它。从学徒、外门、内门、核心、亲传乃至每一代的首徒、以及各系职司,惟有强者居之。
一般来说,门派和修士城市所在地都是洞天福地,无论日常生活还是抵御魔物、凶兽,环境和安全性都比普通区域要好得多。所以出身凡俗的弟子,若在门中进入核心弟子那一阶层,就可举家搬迁到门派所在地,门派亦会提供相应安置条件。
这也即被人笑称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然在此背后,也有些阴暗不能明言的其它原因。道途本就凶险,资源争夺残酷,浮图榜更是犹如无底深渊上仅此一线活路的存在,这样的话,用出什么样的竞争手段都不奇怪了。哪怕大多人数畏惧因果,也总有例外。迁移凡俗的家人,也是保障安全的一种手段。
只是有收录的门槛在,还有起点、眼界等等原因,出身凡俗的弟子要达到核心以上极为困难,成为同代中的首徒就更是寥寥了。
近些年,连续出了两个例外。
一是元会门二代弟子首徒之位易人,不过沈伯严是厌离君路过荆州时捡到的孤儿,虽然没被收为弟子,也是放在厌离君的师姐名下长大,比起其他道门弟子的身份可并不差。
另一个就是小有门新生代的付寒洲,他就是通过一般收录程序进入外门的普通弟子,却在短短十年里从外门到内门,再入选核心,最后赢了亲传弟子的新秀选拔。
付博文又和付明轩说了几句,不过对小有门某些人提前泄露付明轩身份的事情,他们两人都不怎么在意。
说着话,付博文忽然现出几分踌躇之色,道:“近几年,燕家的家务事越发闹腾得不像话,明轩你……”
付明轩拿起面前茶杯,指腹轻捻光滑的细瓷表面,道:“我看燕开庭已经有所动作了,他想明白了的话,我自然会助他。”
付明轩态度鲜明,话也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迂回。
付博文一愣,但并没提出异议,只道:“燕家那个大总管可不是好对付的。”
付明轩想了想道:“他一直态度暧昧,不知道立场如何?”
“说是说不偏不倚。”
付明轩笑,“哪有绝对公正的道理。”
“如果没他压着,燕家早就四分五裂了。而只雍州地界,看上‘天工开物’工匠、资源和市场的人也不在少数。”
“夏平生的实力究竟如何?”
“如今玉京城公认的第一高手是涂家的封意之,他的‘陌刀’名头不比‘血矛’弱。不过,有一次酒后,他私下里对我说,他不是夏平生的对手。”
付明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付博文忍不住道:“你归位在即,道门之中都尚未安定,为何还要管凡俗之事?”
付明轩笑了笑道:“有什么办法,生下来就在一起,看了二十年,就算一块玉佩带了二十年,碎掉的话也会不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