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
太阳西下,夜晚即将到来,因此其他客人开始变多,团员反而减少。
在这种状况下,我占据酒馆的一张桌子,喝了一杯又一杯。
大概是散发出不快气势吧,没有任何人敢靠近我。
「哟,我找你找很久了。」
这时,有个人对我搭话。
抬头一看,一个长著猴子脸的家伙正拉起嘴角露出笑容。我已经有一年没看到这张脸。
「基斯……你这混帐……之前跑哪里鬼混去了?」
「喂喂,这是怎样?你还是一副不爽样。」
「这还用说。」
我啧了一声,摸了摸脸。
被鲁迪乌斯殴打的地方还感到疼痛。
刚刚死要面子逞强,早知道应该让治愈术师使用治疗术。
可恶,鲁迪乌斯那家伙。什么叫作:「就算是魔大陆,只要靠我的魔术也能轻松应付」?
既然那么轻松,至少可以顺便找人吧。
结果他不但没帮忙找人,居然还针对大王陆龟的吃法啰哩啰嗦地讲个没完。什么叫作:「要不是有想到可以利用土魔术做出砂锅,搞不好这一年来都在吃那个难吃到爆炸的烤肉」?
既然有空寻找食物,应该也有办法做其他事情吧?
混帐。
甚至还说我外遇?
扯什么鬼话。遭到转移之后,我从来没想过关于女人的事。
居然无视自己什么都没做到的过错,反过来指责我的不是。
讲什么鬼话。什么叫作不知道?要是他有确实调查魔大陆,说不定现在已经和塞妮丝或莉莉雅其中之一顺利重逢。
真的是满嘴鬼话。
「嘿嘿,看你这样子,应该还没见到面吧?」
我不知道基斯为啥这么高兴,只见他挂著轻浮笑容点了什么东西。
反正一定是酒,这家伙比矿坑族的塔尔韩德还爱喝酒。
「保罗,你明天去冒险者公会看看吧。」
「为啥?」
「能遇见有趣的人物。」
有趣的人物?
能让我心情变好的对象,基斯今天露脸的理由,还有今天遇见的人物。
拿这三件事进行交叉比对后,自然可以得出答案。
「你是指鲁迪吗?」
我一开口发问,猴子脸就翘起嘴,用力搔了搔脑袋。
「什么啊,你知道了?」
「我已经见过他了。」
「明明见了面,你看起来却不太高兴。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
……嗯,算是吵架吧。虽然那种情况根本不能说是对等的吵架。
可恶,一回想就让我的脸又痛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保罗?讲给我听听吧。」
基斯摆出亲切表情,把椅子移到我的旁边。
这家伙从以前就很擅长倾听别人诉说烦恼。
这次似乎也愿意多管闲事,听听我有什么怨言。
「嗯,你听我说……」
于是,我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告诉基斯。
包括我很高兴见到鲁迪。
但是双方却各说各话,所以我决定询问鲁迪乌斯这段日子以来他做了什么。
结果鲁迪乌斯开始以非常愉快的态度叙述他的旅程。
还滔滔不绝地讲著些无聊的自我吹嘘。
我开口斥责他,指出比起这些自我吹嘘,他应该有能力办到其他事情。
可是鲁迪乌斯却反而翻脸。
还拿女人的事情来抹黑,我也感到很火大。
所以双方吵架还动起手,最后惨败。
「……噢……原来是这样啊……」
基斯边听边回应,经常嗯嗯连声又点头表示同意,看起来似乎能体会我的感受。但是,他最后却这样说道:
「我说你啊,是不是对儿子期望过高?」
「…………啥?」
我也知道自己发出很蠢的声音。
期望过高?
对谁?在哪方面?
「你是说我对鲁迪期望过高?」
「因为啊,你仔细想想。」
看到我满脸困惑,基斯就像是要乘胜追击般地继续说道:
「那家伙的确很了不起,我从来没见过能够省略咏唱直接使用魔术的家伙。看到他以魔术师身分和北圣贾尔斯打得不相上下时,我忍不住身子一震。的确,鲁迪乌斯是那种百年才会出现一个的天才。」
没错,鲁迪乌斯是天才。
他的确是天才。
那家伙从小就什么都会。
虽然有一段时期我认为原来他也有相当糟糕的问题,但是「那个」菲利普,连曾经对我百般嘲笑的菲利普甚至都表示愿意把女儿交给他。
「对,没错,那家伙很厉害。毕竟他五岁时……」
「但是,他还是个小鬼头。」
被基斯狠狠打断,我闭上嘴巴。
「鲁迪乌斯还是个才十一岁的小鬼。」
基斯又讲了一次,像是在特意强调这句话的意义。
「就算是你自己,也是十二岁时才离家吧?」
「嗯……」
「你以前不是说过,未满十二岁还是小孩吗?」
「什么啊,就算我说过那种话又怎样?」
鲁迪已经比我强了。
我今天的确有喝酒,然而就算扣掉这部分,也能看出他变强了。
醉归醉,但我那时是动了真格。不但动了真格,甚至用上了原本不想使用的的北神流「四脚之型」和剑神流「无音之太刀」。结果,我的剑却只有斩断他戴在头上的**绑绳。
鲁迪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团员全都只有受到轻伤,这就是证据。我没有手下留情,却输给保留实力的他。
我不知道在双方没见面的这段期间内,他到底成长多少。
只是,鲁迪七岁时就已经比我聪明得多。
战斗实力在我之上,脑袋也比我好。
既然如此,就算他能做到比我更多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奇怪?
年龄算什么问题?
「保罗,你十一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我十一岁时……」
应该是过著在家学习剑术,而且每天都被老爸责骂的日子。
一举手一投足,所有行动都会被挑剔,然后挨揍。
「叫那时候的你在魔大陆求生,你办得到吗?」
「喂,基斯,你这问题的前提很奇怪。鲁迪他啊,有强大的魔族当护卫。有个会说人类语、魔神语和兽神语,而且连A级魔物都能独自打倒,跟怪物没两样的家伙当他的护卫。在这种条件下,就算不是我也能够办到纵贯魔大陆这点事。」
「办不到。你办不到,绝对办不到。即使是现在的你,去魔大陆也无法一个人回来。」
听到基斯如此断言,我感到很扫兴。
他的脸上依旧挂著轻浮笑容。
这家伙的笑容总是会让我一肚子火。
「哼!按照你的说法,我的要求应该更理所当然吧!他做到了我办不到的事情,是天才!鲁迪是天才!我的儿子是天才!已经能独当一面,很了不起,我没什么好说!希望有能力的家伙去做到符合其能力的工作,是一种错误的期待吗?你说啊,基斯!我错了吗?」
「你错了,你总是弄错。」
基斯咧嘴露出轻浮笑容,然后把送上来的啤酒一口气喝乾。
「呼啊!好喝!果然在大森林里喝不到这么好的酒。」
「基斯!」
「我知道啦,你很吵耶。」
他把木制杯子咚地放到桌上,突然换上认真表情。
「我说你啊,保罗。你没有去过魔大陆吧?」
「……那又怎么样。」
我没有去过魔大陆。
不过呢,当然有听过别人的说法。
据说那是一片很危险的土地。走在路上就会碰到魔物,而且不吃魔物就无法生存。
但是,如果只不过是魔物多了一点,总有办法应付。
「正如你所知,我出身于魔大陆。所以啦,要是让我来说,魔大陆是个很不妙的地方。」
「话说起来,我没听你提起过魔大陆的事情。到底是怎样不妙?」
「首先,魔大陆没有你熟悉的那种道路。虽然有路是有路,但没有米里斯大陆和中央大陆那种魔物数量很少,走起来也很安全的道路。无论走在哪里,都会遭到C级以上的魔物袭击。」
我的确有听说过魔大陆上的魔物很多,但是C级?
在中央大陆,那是只会在森林深处出现的家伙。
大部分都会成群结队,或是具备某些特殊能力。
「我说你未免也吹牛吹太大了吧?」
「不,是真的。我刚刚没有说任何谎话,魔大陆就是那种地方。总之,魔物真的很多。」
基斯的眼神看起来很认真,不过这家伙可以一边装出这种眼神,同时轻轻松松地撒谎。
我怎么可能会上当。
「一个虽然优秀,但是却没有实战经验的小孩子被丢到那样的大陆上。」
「……嗯。」
没有实战经验的小孩子……是指鲁迪吗?
听基斯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没听说鲁迪有跟哪个人实际交战过。
只是,我知道他有巧妙击退绑架犯;还听说只要拉开距离,说不定连基列奴都打不赢他。
我不认识比基列奴还强的剑士。既然连基列奴都无法靠近,那么面对保持适当距离的鲁迪,这世界上能打赢他的人恐怕还不到一千。
所以没有实战经验根本无关紧要。
毕竟那个北神二世亚历克斯·R·卡尔曼,据说也是在第一次实战中就杀死剑帝。
「然后,这时他碰上一个愿意帮忙的大人。是个魔族,而且很强。是斯佩路德族,你也知道吧?就是那个斯佩路德族。」
「嗯。」
关于斯佩路德族的事情,老实说我半信半疑。
因为听说连在魔大陆上,斯佩路德族也已经几乎灭绝。
「自己正搞不清楚状况,那个人愿意伸出援手。自己正处于脆弱状态,那个人愿意提供力量。可是,斯佩路德族很恐怖。要是拒绝,不知道对方会把自己怎么样。所以啦,当然会选择接受帮助吧。」
「……嗯,也对。」
「后来在接受帮助的过程中,聪明的鲁迪乌斯开始思考……这家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没错。
鲁迪乌斯应该会动脑。
我的话根本不会去注意,但那家伙对这种事情特别敏锐。
以前帮助莉莉雅那次也是,他展现出不像是小孩子的机智。
「问题是,怎么可能摸得清对方的目的。」
果然是这样。
就是因为人总是无法看透他人的目的,基斯这种人才能存活下去。
「虽然对方现在愿意帮助自己,但是哪一天说不定会被舍弃……因此,鲁迪乌斯想了个办法,也就是要让对方欠自己恩情。」
「那算什么办法啊?恩情?会顺利吗?」
「你别吐嘈啊。如果恩情这种讲法会让你觉得不妥,那就换成诉诸情感,或是让对方产生伙伴意识之类……反正是那种感觉的办法就对了。」
要让对方产生伙伴意识吗?
原来如此。
如果真是那样,我就能理解鲁迪的行动。
一方面奉承会保护自己的魔族,同时也锻炼自身实力以备万一。
非常合理,可以说是选择了最安全的道路。
哼,不愧是鲁迪,真有一套。
「啧!既然他能想那么多,为什么没办法做更多?」
我忍不住这样嘀咕后,基斯张开手掌伸直手指。
接下来开始扳著手指列举状况。
「第一次踏上的土地,第一次展开的冒险。就算再怎么聪明,眼前却全都是自己不懂的事情。为了不要上当受骗,他不得不主动学习。再加上要提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背叛的魔族,身后还带著一个等于是妹妹,必须好好保护的女孩……」
基斯语气平淡边说边扳下所有手指。
最后,他做出这样的总结:
「要是做了这么多事还有办法去找出其他被转移的家伙,那可真是超人,真的是个超人。即使被列入『七大列强』也不为过。」
七大列强吗?真是让人怀念的名称。
以前,自己是不是也想变得那么有名?
不过就算扣掉身为父亲的偏袒心,我依然觉得鲁迪具备能成为那种人的实力。
「显然已经超过负荷。无论鲁迪乌斯有多天才,他毕竟是人类,总有个极限。更不用说那家伙还只是个小孩。」
「一个已经快到极限的家伙,为什么在讲述冒险经历时可以那么开心?无论怎么看,他都跟那种带著远足心情进入迷宫,只在入口附近的阶层玩玩之后就打道回府的贵族大人没两样啊!」
如果鲁迪真的过得很辛苦,想来不会摆出那种态度。
他应该会叙述旅程的艰辛和痛苦。然而,鲁迪乌斯完全没有提到那些事。
「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吧。」
「…………啥?」
我又发出很蠢的声音。
「那家伙为什么要担心我?因为我是个很没用的老爸吗?」
「没错,因为你是个没用的老爸。」
「啧!是那样啊!我想也是啦,我是因为一点无聊事就用酒来逃避的软弱家伙。看在天才大人的眼里,想必非常可怜吧。」
「就算不是天才,也会觉得现在的你看起来很可怜,保罗。」
基斯叹了一口气。
「我想你应该看不到自己所以讲一声,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惨。」
「一副会让儿子同情的模样?」
「没错,如果是现在的你,大概不会因为要拆伙而大吵一架。」
因为看起来实在可怜到让人什么都讲不出口。基斯这样补充了一句。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几天都没剃的胡子发出沙沙声响。
「保罗,我要再说一次。」
基斯以再三强调的态度开口。
「你啊,对儿子的期望过高。」
期待他又有什么不对?
鲁迪打从一出生就什么都做得很好。我只是想摆出父亲架势,所以一直去打乱他而已。鲁迪根本不需要我。
「我说啊,保罗。你为什么不能坦率一点,为了父子相逢而感到高兴?不管鲁迪经历过什么样的旅程,就算他真的是过得轻率悠哉,或者是带著女孩子卿卿我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总算平安见到对方,首先应该要庆祝这一点啊。」
「…………」
他说得对。
我一开始也很高兴。
「还是说,你想看到失去身体一部分,连眼神也变得很空洞的儿子?要知道,成了尸体以后才见面的可能性也很高喔……不对,在魔大陆上,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鲁迪会死?
我已经见过那个精力旺盛的鲁迪,这个假设欠缺现实性。
然而几天前,自己不就是因为这种想像而满心忧郁吗?
「哎呀~真是可怜啊。千辛万苦旅行至今,好不容易再度见到父亲,结果那个父亲却是个沉溺在酒里的人渣。要是我的话,恐怕会断绝父子关系。」
啧!居然用这种装模作样的语气讲话。
「我懂了,基斯。你的主张的确合情合理。但是,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
「鲁迪他为什么不知道布耶纳村的情报?赞特港那边应该也有留言。」
「这个喔……」
基斯只讲到这边,就换上一脸苦涩表情。
这是他有所隐瞒时的表情。
「他是因为运气不好,才会没能发现留言吧。」
「……我说基斯,你是在哪里发现鲁迪?不是在赞特港吗?」
我不知道基斯这一年以来去了什么地方。
然而,鲁迪是来自北方。
讲到北方能让基斯展开行动的大型城镇,就只有赞特港。
我们在赞特港里,应该有确实留下讯息。
而且我记得也有团员被派驻在那里。
目的是要在有人从魔大陆渡海过来时,找对方探寻情报。
既然是冒险者,没有理由不前往冒险者公会。
「我见到鲁迪乌斯的地方是德路迪亚村。真是让我吓了一跳,因为他有袭击圣兽的嫌疑,所以被扒光衣服关进牢里。」
「被兽族扒光衣服关进牢里……真的假的?」
我听基列奴说过。
对德路迪亚族来说,被脱光衣服、关进牢里、铐上枷锁,还有泼冷水等遭遇都是最严重的奇耻大辱。他们不会随便对其他人做这些行为,万一有人对自己这样做,到死都会不会忘记。
我曾经对基列奴泼水想闹著玩,结果她真的动了火气恶狠狠地回瞪。
「那……那么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啊,鲁迪乌斯没告诉你吗?」
「我只听了在魔大陆上旅行的部分。」
对了,为什么鲁迪到达赞特港时没看到留言?
这是最重要的部分。
为什么没讲到……啊,是我不愿听。
可恶,为什么我总是这么急性子?
冷静一点。鲁迪很优秀,明明很优秀却没取得情报。
我应该要更冷静看待这件事情。
只要前往赞特港,就算他不愿意应该也会得知消息。
换句话说,鲁迪是在赞特港被卷入了什么事件。
而且是会被德路迪亚族抓走的事件……感觉很严重。
再过两三天,派去赞特港的团员就会带著情报回来,是不是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我也不清楚详情。只是待在大森林的米尔泰特族那边时,听说德路迪亚村抓了个人族的小孩。」
「嗯?等一下,你刚刚说你之前待在哪里?」
米尔泰特族?
我记得那应该也是兽族之一。
长著类似兔子耳朵的种族。
「待在米尔泰特族的村庄。因为有族长,是个规模相当大的──」
基斯的说明又长又无聊。
老实说,长到让人听一半就想说「已经够了」。
但是先前,我才因为没把鲁迪的话听完,最后错过了重要的部分。
就算我总是会犯下同样错误,但再怎么说也不想在同一天内重蹈覆辙。
──他总算讲完了。
我试著整理他说的话。
「基斯,也就是说……你到处去通知大森林的各个种族,拜托他们要是找到迷路的人类,就把那些人送来米里希昂吗?」
「没错。嘿嘿,你可以好好感谢我。」
「真的是感谢多少次都不够……」
我之前就在想为什么偶尔会有来自大森林那边的难民找我求助,这样啊,原来背后有这些安排……
「总之,这些事情不重要啦。」
「……嗯。」
以后有空再继续追问详情,现在就先放一边去吧。
「人族小孩这情报让我想到一个可能性,所以立刻赶往德路迪亚村。不是我自夸,我这人交游广阔,在德路迪亚村里也有好几个熟人。所以我找上其中之一,一个和我很有交情的战士,让对方安排我进入同一间牢房。」
「等一下,你有必要被关进牢房吗?」
「为了在关键时刻逃出去啊。因为比起从外面动手,待在里面更容易逃出兽族的牢房。」
我很清楚基斯逃狱的能力。
他是个耍老千被抓之后,还能若无其事逃出来的家伙。
「后来啊,我本来以为被抓的人族小孩会很可怜地大哭大叫,甚至陷入绝望……结果,噗呼呼……」
「结果怎么样?」
「他却从容不迫地光溜溜躺著,还对我说:『欢迎来到人生的终点』。我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
基斯放声大笑。
「这有什么好笑。」
「的确很好笑啊。我看一眼就知道,这家伙就是保罗的儿子。」
到底有哪里好笑?
正确说法是,哪里有能断定他就是我儿子的部分?
「那副德性真的和以前的你一模一样。例如才第一次见面就那么厚脸皮的态度、毫无意义的摆架子行为;还有试图搭讪兽族女性却被闻出有**的气味,即使如此依旧不死心,继续用色眯眯眼神看人的那个样子,全都跟你很像!」
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让基斯那么开心,他又大笑起来。
以前的行径被翻出来真是让我有点尴尬。
「好啦,实际上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确定这个小孩的确是你的儿子。」
基斯讲到这边,把啤酒一口气喝乾。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鲁迪乌斯不知道情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他没有前往赞特港的冒险者公会。」
「嗯?等等,基斯。你不是和鲁迪进了同一间牢房吗?那……」
只要基斯这家伙当初有向鲁迪说明……
「总……总之啊!父子之间或许还会有点心结,不过这次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去跟他和好吧。」
基斯迅速讲完这些话,就站起来打算离开。
「喂,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讲,艾莉娜丽洁他们好像前往魔大陆了。我在赞特港听说有个到处猎食男人的长耳族,所以一定没错。」
「你说艾莉娜丽洁?」
我还以为那家伙是最痛恨我的人……
「嘿嘿,虽然发生很多事,但那些家伙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你。」
留下这句话后,基斯走出酒馆。
当然没有付钱,他就是那种人。
算了,今天就别计较吧。
算我请客。
好,等喝完这些之后,今天先去睡觉。
然后,明天再看看要不要去找鲁迪谈谈……
「我说你别再喝了。明天要清醒著去『黎明之光亭』,知道吗?」
这时,基斯又晃了回来。
「我知道啦!」
又被提醒一次,我只好叹口气放下酒杯。
仔细想想,最近的我的确喝太多了。
为什么会想靠这种东西逃避呢?明明还剩下很多该做的事情。
「那个……保罗团长,已经谈完了吗?」
我正在想这种事,有个缩著身子一副愧疚模样的女性对我搭话。
仔细看看那女性的脸孔,已经喝醉的脑袋总算想起来她是团员之一,维拉。
「嗯?怎么了,今天穿得这么保守。」
「嗯,是啊……」
维拉态度暧昧地点点头,来到刚才基斯坐过的位子上坐下。
今天的她并没有打扮成平常那种具备攻击性和刺激性的装扮。
而是穿著随处可见,就像是一般朴素村民的服装。
「我在想,白天的冲突会不会是我的错……」
「你的错?为什么?」
「呃,那个……因为我打扮成那样………所以,是不是让令郎……有什么误会。」
「跟服装无关,反正那家伙是看到你的大胸部才会自己想歪。」
维拉平常的清凉打扮是有理由的。
她以前是个普通的冒险者,却在那次转移事故中,没带装备就被传送往米里斯大陆。后来落入盗贼手中,成了泄欲的工具。尽管碰上这种一般来说会让人封闭内心的悲惨遭遇,她却靠著坚毅过人的精神力来克服这段过去。
然而,也有些女性没能克服。
例如维拉的妹妹雪拉就是其中之一。
直到现在,那女孩只要被被男性注视,依旧会不断发抖。
除了团员以外,还有好几个人也是这样。
为了帮那些女孩挡下男性的视线,维拉才会随时保持那种装扮,好让男性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另外在负责照顾其他因为碰上类似遭遇而消沉的女性时,她也表现得很优秀。
对于无法体会受辱女性心理的我来说,维拉是不可或缺的部下之一。
当然,我们之间没有肉体关系。
怎么可能会有。
「要是听懂了就滚吧。」
「……是。」
维拉垂头丧气地回到女性们聚集的区域。
「真是……」
仔细看看周遭,以担心眼神看著我的人真是数也数不清。
「别用奇怪的表情看我!告诉你们!明天就会和好!」
丢下这句话后,我离开座位。
回到房间后,我发现诺伦已经自己睡著了。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
大口喝下。
微温的水落进我一团稀烂的胃里。
酒醉的感觉正在慢慢退去。我从以前就拥有不太容易喝醉的体质,灌下一大堆酒是可以酩酊大醉,然而时间并不会持续太久。
意识到脑袋逐渐清醒的我,伸手摸了摸抱著毯子睡觉的诺伦的头部。
我认为她是个很可怜的孩子。
待在这样的父亲身边,应该有什么话想说吧。但是诺伦却毫无怨言,表现出坚强的态度。
万一诺伦死了,我也无法活下去。
「唔唔……爸爸……」
诺伦动了动身子。
她没有醒,大概只是梦话。
诺伦是个平凡的孩子。
和鲁迪不同,必须由我来保护……
「……」
这时我突然想到。
如果鲁迪也很平凡,他会不会也睡在这里?
如果他很平凡,就不会去当家庭教师,而是会一直待在家里。发生转移灾害时,或许他正抓著我的衣襬,要求让他也抱一下诺伦。
一个平凡的鲁迪,平凡的十一岁小孩。我会把他视为该保护的对象,就像这样……
我的双脚发抖。
我终于能够理解,基斯坚持鲁迪只是「十一岁小鬼」的理由。
没错,平凡也好,天才也罢,又有什么差别?
其实都一样吧。
如果诺伦是个天才,我会对她说同样的话吗?
我会对诺伦……对于什么都不懂,只是悠哉旅行的诺伦说那种话吗?
会告诉她:「我对你抱著更多期待」吗?
想像那个情景后,我睡意全消。
也不想躺下。
所以我来到旅社外面。
拿起为了因应火灾而储水的瓶子,把里面的水倒在头上。
然后回想起鲁迪离开酒馆时的表情,忍不住吐了。
是谁害鲁迪露出那样的表情?
木桶里的积水照出一个愚蠢男人的面孔。
那是这世界上最不适合当父亲的家伙。
「唉,这下或许真的完了……」
如果是我,一定会和这种人断绝关系。
★鲁迪乌斯观点★
隔天早上。
心情稍微改善的我正在吃早餐。
地点是旅社隔壁的酒馆。
米里希昂的食物相当美味。从大森林出发后至今,越靠近这里,东西就越好吃。
今天的早餐是刚出炉的面包,口味清爽的清汤,生菜沙拉,还有厚片培根。
昨晚没有食欲,不过听说晚餐甚至还有附上甜点。
而且好像是很受年轻冒险者欢迎的甜果冻,源自于最近流行的诗歌,一个叙述年幼魔术师成为冒险者的故事。
真是让人期待。
吃饭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因为肚子饿会让人容易生气,一生气就容易没有食欲,没有食欲就会肚子饿。
是一种非常糟糕的恶性循环,就算是人型机器人也会发火。
「……欢迎光临。」
当我正在享用类似咖啡的饭后饮料,顺便思考这种问题时,酒馆老板突然看向店门口。
那里站著一个身形消瘦,脸色发白的男子。
我一看到那张脸,身体就明显颤抖了一下。
男子东张西望地看著店内,发现我的存在。
下一秒,昨天的感情涌上我的内心。明明对方什么都还没说,我却自然地移开视线。
「……」
看到我的反应,同桌的两人似乎立刻察觉那男子是谁。
瑞杰路德皱起眉头,艾莉丝则踹开椅子站起。
「你是谁啊!」
男子往这边走来。
艾莉丝出面挡在他的眼前。
她双臂环胸,双脚张开与肩同宽,下巴昂然抬起。以充满威严的态度瞪向比她高上两个头的男子。
「我是保罗·格雷拉特……那家伙的父亲。」
「这我知道!」
我正看著艾莉丝的背影,头上却传来声音。
听起来似乎伴随著苦笑。
「我说啊,鲁迪。你居然躲在女孩子后面,还真有男性魅力啊。」
这声调和语气让我稍微放松一点点。
没错,以前的保罗总是会像这样挖苦我。
真让人怀念。
我决定把这种态度视为保罗风格的让步。毕竟他一大早就特地前来酒馆找我,而我的状态也还算可以跟他谈谈。
「不是鲁迪乌斯躲在我背后!是我把鲁迪乌斯藏在背后!为了挡住没用的父亲!」
艾莉丝握紧拳头,感觉随时会对保罗的下巴打出一拳。
我对瑞杰路德使了个眼色。
他似乎看懂我的意思,抓住艾莉丝的后领,把她拎了起来。
「等一下!瑞杰路德!快点放开我!」
「让他们两人独处吧。」
「你也有看到鲁迪乌斯昨天的样子吧!这种人不配当父亲!」
「别这样说,所谓的父亲就是那样。」
两人一边争执,同时打算离开现场。
瑞杰路德经过保罗身边时,唐突地说了一句:
「虽然你也有你的主张,但是那些主张只有在你儿子还活著时才有机会说得通。」
「啊……嗯……」
瑞杰路德的发言很沉重。
他很有可能把自己视为世界上最糟糕的父亲。
所以看到一样糟糕的父亲,或许产生了同理心。
「鲁迪,你怎么可以对年长人士颐指气使。」
「不对,我没有颐指气使,那是充满信赖的眼神交流。」
「根本没差多少吧。」
保罗边说边在我面前坐下。
「那个人就是你昨天说的魔族吗……?」
「是的,是斯佩路德族的瑞杰路德先生。」
「斯佩路德族……似乎是个性情不错的家伙,看来传言和实际并不一致呢。」
「您不怕吗?」
「说这什么蠢话,那可是我儿子的恩人啊!」
怎么跟昨天的意见差那么多……但我当然不会多嘴。
好啦。
「那么,您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我的声调超乎预期的冷淡。
于是,保罗的身体震了一下。
「呃……那个,我想……道个歉。」
「针对什么事情?」
「昨天的事。」
「您没有必要道歉。」
虽然保罗愿意道歉对我有利,不过我把艾莉丝的胸部当成枕头熟睡一晚后,也已经确实反省。
「老实说,至今为止,我的确抱著玩乐的心态。」
刚遭到转移时还可以另当别论,然而后来的旅程大致上很顺利,我甚至还有余裕分心去想些色情念头。
所以关于没有收集菲托亚领地相关情报的事情,毫无疑问是我的过失。
到达赞特港后确实办不到,可是还在温恩港时多少有一些空档。
要是我在那里有去接触情报贩子,想来可以获得一些情报。
那是理应探听调查的事情,我却没有去确认。
的确是我的错。
「所以,父亲大人您当然会生气。现在是这么艰困的时期,该道歉的人是我。」
菲托亚领地消失,一家离散。
一想到保罗那时的心境,我根本无法责备他。
我正是因为一无所知,才能过得那么轻松自在。毕竟不知道发生悲剧,也是一种幸福。
「不,不是那样吧。鲁迪你不是也很努力吗?」
「没的事,我游刃有余。」
因为有瑞杰路德跟著我们。
离开利卡里斯镇之后,算是比较轻松。
因为有他在,我们不会遭到魔物偷袭,不需开口指示,瑞杰路德也会帮忙去抓能吃的魔物,而且还会制止想跟别人打架的艾莉丝,以我来说,这是一趟轻松的旅程。
很简单的任务。
「是吗,游刃有余吗……」
我不知道保罗在想什么。
只能确定一件事,就是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很抱歉自己没能注意到所谓的留言,请问上面写了什么?」
「……写了可以不要管我,去中央大陆北部找人。」
「这样啊。那么,把艾莉丝送回菲托亚领地后,我就去搜索中央北部吧。」
我机械般地回答。
不管怎么做,我都觉得自己的语气很僵硬。
是因为紧张吗?
为什么呢?
我已经原谅保罗,保罗也原谅了我。尽管没办法恢复成以前那样,然而目前是紧急事态;因为处于紧急事态,所以会感到紧张。
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
「总之先不讨论这部分,我想请您再度详细说明菲托亚领地的现状。」
「…………嗯。」
保罗的声调也很僵硬,而且依旧微微颤抖。
他也在紧张吗?
不,更重要的问题是,我自己果然也不太对劲。
言行举止都没办法跟平常一样。我以前是用什么态度跟保罗对话?总觉得彼此之间应该是那种可以互开玩笑的关系。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
保罗用僵硬的语气告诉我菲托亚领地发生了什么事情。
建筑物已经全部消失。
住在那里的人们也全都遭到转移。
已经确认有大量的死者。
还有许多人下落不明。
保罗招募志愿人士,成立了搜索队。
所以,他才会把根据地设置于冒险者公会总部的所在地,而且也比较容易收集到情报的米里希昂。
顺便一提,另一处根据地位于阿斯拉王国首都,那边是交给格雷拉特家的那个管家,阿尔冯斯先生。阿尔冯斯先生是这个搜索团的总负责人,目前似乎是还待在菲托亚领地救助难民。
还有,保罗在各地都有留言。
上面指示我要和他分头去寻找家人的下落。
这是能独当一面的长子应负的义务。
虽然以年龄来说,我应该还算是小孩,不过我本身也觉得自己在精神上是个大人。如果有看到他的留言,大概已经振作起来去找人了。
还没找到塞妮丝、莉莉雅以及爱夏。
说不定我已经在魔大陆上的哪个地方和她们错身而过。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自己当初的行动就让我满心悔恨。因为急著赶路,在每一个城镇停留的时间都过于短暂。
「诺伦她不要紧吧?」
「嗯。幸好她有碰到我。」
根据保罗所言,转移这种现象只要身体某处互有接触,似乎就会被传送到同一个地方。
「她还好吗?」
「嗯。刚来到陌生土地时,她似乎有点困惑,不过现在就像是团员们的偶像。」
「是那样吗,真是太好了。」
是吗,诺伦过得很好吗?
嗯,真的是件好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甚至可以说是值得开心。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还是沉闷。
「……」
「…………」
对话中断。
而且气氛莫名尴尬。
我和保罗的关系应该不是这样。应该是……更轻松的感觉才对,真奇怪。
之后的一段时间。
保罗好像说了些什么,我却无法好好跟他对话。
只能重复一些随便又冷淡的回应。
不知不觉之间,酒馆里的客人只剩下我们两个。
感觉老板差不多会为了后续准备工作而过来请我们离开。
保罗似乎也察觉到这种动静。
「鲁迪,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最后,他这样问我。
「……总之,我要把艾莉丝送回菲托亚领地。」
「可是菲托亚领地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就算是那样,我们还是要回去。」
我们必须回去。
听说菲利普、绍罗斯,以及基列奴都还没被找到。
回去大概也没有任何人在,但我们还是必须回去。
因为这趟旅程的目的就是要回到菲托亚领地。
我要贯彻初衷。先努力到达菲托亚领地,亲眼确认当地的现状。之后,无论是要移动到中央大陆北部进行搜索:或是要拜托瑞杰路德,再次回到魔大陆前往各地探寻都行。
还有基本上我懂贝卡利特大陆的语言,所以去那边或许也可行。
「回去一趟之后,再前往其他地方搜索。」
「……是吗?」
就这样,对话立刻结束。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拿去。」
这时,酒馆老板把杯子放到我们面前。
被轻轻放下的木杯里正冒著热气。
「这是招待。」
「谢谢。」
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自己喉咙很乾。
双手攥紧拳头,手心满是黏腻汗水。
同时,还发现背后与腋下都有一股凉意,湿透的浏海则是贴在额头上。
「我说小子,虽然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
「但你至少正眼瞧瞧他的脸吧。」
听到老板这么说,我总算察觉……
我连一次都没有看向保罗的脸。
打从一开始移开视线后,就再也无法正视保罗。
我用力咽下口水,看向父亲的脸孔。
他的脸上带著不安,感觉泪水随时可能涌出。真是一团乱的表情。
「您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我才想问怎么回事是指哪回事。」
露出苦笑的保罗脸上欠缺精神。
再配合这个表情,凹陷的双颊导致他看起来像是别人。
但是,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看过类似的表情。到底是在哪里?应该是以前吧──
──我想起来了。
是在自家的洗手间。
被霸凌并因此足不出户后,大概过了一年还是两年。
那时候我虽然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但同时也开始意识到自己和周围已经形成绝对无法补上的差距。
但是又害怕外出,只有焦躁和不安的心情持续累积。应该是我情绪最不安定的时期。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目前的保罗正处于情绪不安定的状态。
找不到想找的人,时间不断流逝却还是杳无音讯。他满脑子担心忧虑,忍不住猜想家人该不会是受伤了吧?难不成是生病了?甚至还有可能早就已经……在如此担心的情况下,好不容易出现的我却和他的想像实在差距太大,摆出一副轻松乾脆的样子,所以保罗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恼怒。
我自己也有同样经验。
开始躲在家里之后没过多久。
有个国中时代认识的人跑来找我,聊了一些关于学校的事。
明明我心情如此消沉,行为也如此堕落,那家伙却悠哉随性地叙述学校生活。胃痛的我对那家伙骂了一堆难听话,把对方当成出气筒。
隔天,我心想如果那家伙下次再来,我要表达歉意。
然而那家伙没有再来,我也没有主动去见他。因为有古怪的自尊心在作祟。
我想起来了。保罗现在的表情,就是我那时候的表情。
「我有个提议。」
「鲁迪?」
「毕竟目前是这种状况,我们必须成熟一点。」
「呃……对,我的确很不成熟……你想说什么?」
我的内心豁然开朗。
也总算能够理解保罗的心情。
一旦这么想,接下来就很简单。
我回想起往事。就是自己遭到保罗斥责,后来以强硬语气反驳成功的那件往事。
当时我认为这家伙真是让人觉得无可奈何。
因为那时的保罗才二十四岁,是个很年轻的父亲,也难怪他会那样。
在那之后过了六年,保罗三十岁了。
和生前的我相比,依旧比较年轻。
不过同样和生前的我相比,他其实出色得多。
生前的我根本不做该做的事情,整天只想责怪他人。相较之下,保罗很了不起。
自己已经和那时不同。
我应该有发过誓。
虽然最近把这事给忘了,不过我确实曾经发过誓。
不会重蹈覆辙,还要拿出真本事,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虽说这次的规模更大,我们却还是在重复同样的行为。
和六年前同样的行为。
我们又再次犯下同样的失败。还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已经往前迈进,实际上却一直原地踏步。关于这一点,我该老实反省。
而反省之后,要确实往前走。
「把昨天的事当作从没发生过吧。」
我提出这个建议。
这次我受伤了,精神差点被彻底摧毁。
我想,当时担心我的朋友肯定也是这种感觉。
而且还抱著那种感觉,再也不曾和我相见。
这次不会演变成那样。我绝对不会斩断自己和保罗之间的联系。
「昨天,我们没有吵架。分离数年的父子两人是到了现在,这一瞬间才终于再会……就当作是这样吧。」
「鲁迪,你在说什么啊?」
「总之,您把双手张开吧,快点。」
「啊……噢。」
保罗按照我的吩咐,张开双臂。
我冲向他的胸口。
「父亲大人!我一直好想见到您!」
一股酒臭味传来。
他看起来没喝醉,但说不定是宿醉状态。
是说,保罗以前明明滴酒不沾啊……
「鲁……鲁迪?」
保罗显得很困惑。
我把下巴靠到他的肩上,慢慢说道:
「好啦,这么久没看到儿子,您应该有话要说吧?」
虽然觉得这真是一场闹剧,但我还是用力抱紧保罗那粗壮的身躯。
感觉他不只脸颊消瘦,好像连身体也瘦了一圈。
我本身长大了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保罗想必吃了很多苦,比我更加辛苦。
保罗即使满心困惑,还是喃喃说了一句:
「我……我也很想见到你……」
一旦开口,似乎有什么一口气溃堤。
「我也很想见到你……很想见你啊,鲁迪……我一直,没找到任何人……还以为,大家是不是都死了……后来,看到你……看到你的样子……」
我抬头一看,保罗泪流满面。
表情也整个扭曲。
一个大男人很不像样地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对不起,对不起啊,鲁迪……」
不知为何,我自己也落下泪水。
我轻拍保罗的脑袋,两人一起哭了一阵子。
就这样,相隔约五年之后,我终于再次见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