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母酒馆。
乔吃饱喝足,惬意的叼着一根大雪茄喷云吐雾。
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拎着警棍,裹着呢子披风,站在外面人行道的路灯杆下,低声的说笑着。他们身边,成群结队的学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来往往。
老祖母酒馆的生意逐渐上来了,偌大的大厅已经坐满了精力充沛的青年男女。
有人在大声的喧哗,向身边的同伴炫耀自己老家新年庆典的热闹场景。有人在吟诵诗歌,怀念自己在老家的亲友、爱人。当然,也有人已经喝得昏天黑地,摇摇晃晃的四处搭话,眼看着搞不好就要引发一场冲突。
德伦帝国的疆域过于广袤,从海德拉堡出发,哪怕是乘坐日夜不停的专列,抵达一些边疆省份也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往来耗费就是三个月。
帝都几所大学的寒假,加起来也就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很多学生注定是无法回家的。
所以,吃食街依旧热闹。
甚至,比平日里上课时更加热闹得多。
“我喜欢他们这个样子。”乔的面庞被青烟遮挡,他的声音也变得很飘忽。
“哪,那个叫做迈肯的倒霉蛋,他临死前,和我说过的那些话,让我觉得,这些家伙,虽然有时候很讨厌的……比如说,莫名其妙围攻我的那些第四大学的混蛋们。”
“但是,他们这个样子,真不赖啊。”
一个喝多了的魁梧青年,和另外一个喝多了的枯瘦青年,两人因为究竟是帝国南方人的酒量大,还是帝国北疆人的酒量大的问题,开始拉拉扯扯。
有好事的家伙叫侍女上了两溜啤酒,每一溜都是一升装的青铜大酒杯,每一溜都是十二杯。
两名自诩代表了帝国南方、北方男儿汉酒量的好汉子,在一群狐朋狗友的欢呼声中,双眼发红的站在了长桌旁,大声打着酒嗝,端起了啤酒杯。
“看看这些蠢货,蠢,但是蛮有趣,蛮好玩,蛮可爱。”乔悠然道:“无拘无束,可以尽情的释放天性……哎,我年纪比他们还小一点,但是我总感觉,我和他们格格不入。”
“这是为什么呢?”薇玛跪在凳子上,娇小瘦弱犹如豆芽菜的她扭来扭去的,用餐刀不断的切割一条被乔啃得油光水亮、连一丝筋头都没剩下的羊腿骨。
“可能是……杀人杀多了?”乔的声音变得很轻微:“这种事情做多了,总感觉,就很难和普通人亲近了。”
蒂法眯起了眼睛,很严肃的看着乔。
“乔,不要胡思乱想,看看你身上的衣服,你是一名帝国军人。”蒂法沉默了一会儿,不善言辞的她终于憋出了一句安抚乔的话:“被你杀死的,都是该死的人。”
“或许吧。”乔端起酒杯,‘咕咚’灌了一大口。
他轻快的拍打着肚皮,喃喃道:“所以,我喜欢来这里……老祖母的菜很好吃,这里的人,都很快活。在这里坐着,我感到很轻松,感到……我远离了那些古古怪怪的事情,我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蒂法的眼角耷拉了下来,清丽的面庞皱成了一团:“你怎么,变得和戈尔金一样了?”
“是嘛?我这忧郁的气质?”乔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就好像一颗茁壮生长的大白菜,白生生的、胖乎乎的、水嫩嫩的,让人颇有食欲。
蒂法翻了个白眼。
薇玛已经站在了餐桌上,她手舞足蹈的,为那两个已经喝下了三大杯啤酒的好汉鼓劲加油。
她更是掏出了一小把金马克,朝着附近的学生们大声叫嚷:“谁来和我赌一把?我压这只瘦猴子能赢……哈哈,他一定能站在最后!”
一大群学生朝着这边涌了过来,他们纷纷挥动着金马克、银芬尼,大声朝着薇玛嚷嚷。
薇玛手舞足蹈的,向侍女要来了纸和笔,麻利的记下了学生们下的赌注。
那边两位拼酒的好汉,他们喝酒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尤其是那位魁梧的北方大汉,他更是一边喝,一边目光不善的盯着这边忙碌的薇玛——小丫头片子,居然看不起自己,那么,自己一定要赢啊!
酒馆内的气氛,就越发的鲜活了起来。
乔站了起来,他张开粗壮的胳膊,护在了薇玛的面前,大声的嚷嚷着:“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不要乱,不要乱……哪,你下注多少?五个金马克,赌那个大猩猩能赢?那么,这位美丽的姑娘,你是押注这头瘦猴子么?”
“哦,哦,大猩猩和瘦猴子的比斗,快啊,趁着他们还没醉倒,赶紧下注!”
乔笑得大牙都露了出来。
从图伦港一路北上,在鲁尔城遭遇的乱子,在帝都碰到的麻烦,去兰茵走廊制造的杀戮,以及帝都动**中遭遇的那些凄惨的场景……
其中夹杂着的,大大小小的麻烦。
一切一切的负面情绪,累积在心头的压力,都在笑声中,在酒精造成的冲击中烟消云散。
乔笑得格外灿烂,他挥动着手臂,额头上隐隐冒汗。
他白净的面皮变得通红,此刻的他,就和身边的那些大学生一样,真正有了几分青年人应有的模样。
玛丽老太太笑呵呵的站在后厨门口,静静的看着手舞足蹈的乔,以及忙着收下赌注、记录下注人姓名信息的薇玛。
“呵呵,青春活力,真是美好啊。”
“所以,我喜欢这小家伙,抽烟,喝酒,暴脾气……但是,是个好小伙子。”
“所以,我不喜欢玛格……呵呵,过于完美,其实是一种虚假啊。”
“蠢货,真是个蠢货,你演得太过分了。”
“如果不是马塔的阻拦,我一定会将这次帝都动**的黑锅扣在你头上,然后连带着被囚禁在血木棉堡的希尔曼,让你们全部……”
玛丽老太太的眸子里,一抹深邃的幽光闪过。
她的身体微微晃了晃,然后她的脸色回复了正常。她看着忙碌的乔和薇玛,轻轻的点了点头:“薇玛这小姑娘,也蛮可爱嘛……嚯嚯嚯。这个年纪,就应该调皮捣蛋。”
“唔,蒂法这小姑娘……好吧,放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会很欣赏她。”
“但是现在嘛,唔,现在的我,还是喜欢更调皮捣蛋一点的孩子呢。”
“调皮捣蛋,但是绝对不胡作非为。”
“啊,马凯,马格南,你们这群小混蛋,你们就是太喜欢胡作非为。”
“哼哼,哼哼,哼哼。”
老太太轻轻的冷笑着。
后方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闹铃声,老太太急忙转过身,急匆匆的戴上厚厚的棉手套,跑到了烤炉旁,麻利的打开厚重的烤炉门,抽出了一块巨大的铁板。
铁板上,一块块手臂长短的黄油面包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老太太快活的大叫了起来:“老祖母的爱心黄油面包……小混蛋们,刚才是那几张桌子要主食的?”
“喂,你们要配蒜蓉酱,还是樱桃酱?”
“不好意思,草莓酱已经售空,等明年吧!”
“哇哦,有小混蛋要配烤肉酱?真是重口味。好吧,给他们一大份加辣的烤肉酱……祝他们和准备冬眠的熊一样,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老祖母酒馆的热闹,持续到了下午三点。
醉醺醺的学生们逐渐散去,薇玛垂头丧气的坐在餐桌旁一声不吭。
她,输光了她积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就连一个喷泉苏都没剩下。
不仅如此,她还从乔这里借了百多个金马克,才赔清了输掉的钱。
“这没道理啊……”薇玛可怜巴巴的看着蒂法:“我最最亲爱的姐姐……”
“借钱么?噢,上次我办了一个图伦港高利贷的案子……八出十五归,七日一结,利滚利。还债期间,禁止你一切购物消费。”蒂法清冷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妹妹,慢悠悠地说道:“不要怪我哦,莉雅说了,如果你赌钱赌输了,必须受到教育哦!”
“你要借多少,我最最亲爱的妹妹?”
蒂法微微一笑,笑容清丽如花,在薇玛看来,却狰狞如恶魔。
“呃……”薇玛陷入了犹豫。
玛丽老太太笑呵呵的站在柜台后面,看着讨价还价的姐妹两:“嗯,很有趣的教育方法,多吃点苦头,这小丫头以后才不会闯出祸来……不过,在我看来,小孩子还是要隔三岔五的揍一顿,这样才长记性。”
乔掏出了厚厚的支票本,按照金发侍女拿出来的记账本,按照他在老祖母酒馆签下的账单总额,加上了百分之二十的小费后,认真的写好了一张支票,递给了笑容满面的老太太。
放好支票本,乔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铁灰色镶嵌血色边框,用金属制成的请柬。
他轻轻的将请柬放在了老太太的面前。
“老祖母,这是海德拉宫新年庆典酒宴的请柬……哪,我最近为帝国立了点功劳,所以,我和我的父亲,我的哥哥,都会受到帝国的册封。”
“我的父亲,爵位要晋升了,我和我的哥哥,都会得到属于我们自己的爵位。”
“这种好时候,按照规矩,每个被授爵的人,都可以邀请几个亲朋好友见礼。”
“我在帝都嘛,唯一的亲友就是您喽。”
“所以,我郑重的邀请您,参加明天的庆典宴会。”
玛丽老太太一脸愕然的看着乔:“哈?你邀请我一个乡下老太婆,参加……海德拉宫的新年庆典?”
“不可以么?您可是我的老祖母嘛。”乔笑得无比的灿烂:“喏,我刚才拎进来的包裹呢?里面有我给您的新年礼物,按照您的身材,给您定制的一套礼服,您看看,做工怎么样?”
乔笑得,很得意。
玛丽老太太吧嗒了一下嘴,眨巴眨巴眼睛,深深的看了笑容满面的小胖子一眼。
“如果,你不怕我在那些大人物面前,给你丢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