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彼安心中酸楚难忍。当他看到漫天萤火和这片熟悉的湖泊时,脑海中全是少时的欢声笑语,毕竟刻在心上过,谁又能忘记。可那些刻骨铭心的痛,面部可憎的恨,同样无法忘记。
他偏过头去,身体想要逃离,却被肩上的重量压得无法动弹。迟来的悔恨一文不值,否则,他的挣扎、痛苦、绝望、失败,也就一文不值了。所以他极抗拒这些预谋好的、为了唤起他从前的记忆而做的事,无论是少时的美味美酒,还是曾去过的地方,都是范无慑企图让他心软的手段,他一直戴着这张麻木的面具,生怕上面出现裂纹,泄露出他愈发难以控制的情绪。
“大哥,跟我说说话。”范无慑低声在他耳边说,“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不要把一切都藏起来,说句话吧,骂我的,恨我的,什么都好,你要说出来。”
解彼安渐渐手握成拳,这段时间压抑着的愤恨,已经愈发难以自控,而范无慑还在紧迫地逼近,再逼近,好像不将他激怒就不罢休。
“我知道你不想看我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也不想看我为自己辩解,那么换你来说,好不好,大哥,师兄,不要不理我。”
范无慑清楚地意识到,曾经那个会辩解、会争执、会反抗的大哥,还在为自己、为他们的情义苦苦争取,还没有完全关上自己的心门,可眼前这个人,麻木的,冰冷的,无谓的,他的心就快要死了。比起恶言相向,竟是冷漠更令人绝望。
“大哥……”
“你想让我说什么?”解彼安过头,目光迸射出星火,“有什么话,是我们当年没说尽、没说绝的?”
范无慑凝眸望着解彼安,半晌,才沉声道:“你还喜欢我吗。”
解彼安的瞳仁放大又紧缩,一时愣住了。
“当年在无极宫,就算是我强迫你,就算你对我只有兄弟之情,可我们毕竟做了所有亲密之事,我们夜夜都相拥入……”
“住口!”解彼安低吼道。
范无慑却不肯住口:“相拥入睡。你意乱情迷时也会主动抱着我求欢,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有没有动过心。”
“没、有。”解彼安咬牙切齿地说。
“一次也没有吗,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你在我身下婉转承欢时,一次也没有动过心吗。”
解彼安想要起身。
范无慑好不容易抓到了解彼安的裂缝,岂能就此罢休,他不肯松手:“就算前世没有,这一世,你是真的喜欢我的,对不对?”
解彼安的眼眸逐渐赤红。
“你亲口说过,你也身体力行地做过,你也想过和我天长地久,对不对。”范无慑死死盯进解彼安的眼眸深chu,“现在呢,撇开恨,我既是你最疼爰的小九,也是与你共度无数良宵的宗子枭,还是与你并肩作战、相许终身的范无慑,我不相信你对我无动于衷,你还喜欢我吗?”
解彼安用力推开范无慑,他的眼神狼狈又狰狞,他恶狠狠地瞪着范无慑:“你怎么还有脸问出这句话。”
范无慑的脸上是隐忍的痛,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横:“因为这是我在这世上最关心的一件事,我苦苦挣扎了两生两世,也不过是想要你心里有我。”
解彼安倒女干一口气,试图缓解那锥心之痛,他轻颤着说:“那你听好了,没有,前世今生都没有,基于欺骗的喜欢不叫喜欢,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喜欢你,我如今对你只有恨。”
范无慑眼中的光狠狠一敛,就散在了漆黑的瞳仁,像水消失在水中,任何词藻也难以描绘他此刻撕心裂肺的痛,他张了张嘴,眼前有些模糊,表面的平静难以为继,但他还是支撑着,他怪异地笑了一下,不知是为了说给谁听:“我不信。”我不信我这样爰你,你怎么会无动于衷。
解彼安瞪视着他,身体不觉像后倾去。
这闪躲的动作好像一下子拨动了范无慑的某根心弦,他猛地擒住解彼安的肩膀,将其按倒在地,倾身压了下去,却在他们的唇就要粗暴碰撞前,停住了。
俩人的鼻尖抵着鼻尖,距离之近,足够交换彼此的气息,焦灼的、躁动的、悲怆的气息,他们望着对方的眼睛,那魂灵的入口被无限放大,整个视界都被迫陷入其中,他们看到繁杂的纹理,棕褐色的环,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瞳心,他们从那一圈圈缩紧的瞳光里看到了自己,焦灼的、躁动的、悲怆的自己。
这一刻,痛苦变成了有形有质之物,钻进了彼此的肌理、发肤、骨血,让他们体会到了剥皮抽筋、千刀万剐一般地痛。
为什么呀,为什么会这样痛,为什么两情相悦的两个人,会走到这条无可转圜的绝路?
解彼安大睁着眼睛,泪水悄无声息地滚落。
范无慑眼中的血丝颜色越来越深,最终被蔓延的黑死气所取代,一缕一缕地爬向瞳仁,他双手撑在解彼安的头两侧,高大的身躯轻颤着,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他克制的结果,便是只在那令他极度渴望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解彼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盯着他眼中的黑色藤蔓,前世的记忆翻涌,令他不寒而栗,他轻声说:“你若控制不住心魔,前世的结局很快会重演。”
“我的心魔是你。”范无慑的手轻抚过解彼安的鬓发。
“是天机符的……”
“是你,从来都是你。”范无慑阴恻恻地说,“天机符不能操控我,你可以。”
“心魔由你自己的欲念而生,与我无关。”
“是啊。”范无慑苦笑,“心魔是我自己的心魔,可要控制心魔,除非我能控制你,除非我得到我最想要的——你。否则早晚有一天,我还是会失去理智。”
解彼安咬紧了下唇。
范无慑用指腹轻轻抚过解彼安的唇,撬开了他的牙齿:“大哥,在你没有想起前世之前,我们很快乐,那时候我很矛盾,我好想你,好想让你记起我,可我又不想让你记起我,因为你想起来了,我们便再也不可能心无芥蒂的在一起。”
“你以为我想想起来吗,我宁愿一辈子只做解彼安。”
“是啊,如果你没有想起来,该有多好。如果你忘了我们那些不堪的过往,如果你忘了恨我,该有多好。”
那样他就会看到这个人重新对他笑,对他好,对他说喜欢,所有的怨恨、抗拒、恐惧,都会从这双眼睛里消失,他们会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分离。
“大哥,不如你忘了吧。”范无慑低喃道,“如果你忘了就好了,忘了就好了。”
“……”解彼安分不清范无慑是在对他说,还是在自语,看着范无慑眼中蔓延的黑死气,他心中升起更大的不安。
第238章
那夜之后,范无慑还是照常为解彼安疗伤,挖空心思寻找俩人过去的联系然后送到大哥面前,好像酒醒了,人也就从那求而不得的躁郁中清醒了几分,只是,他看着大哥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意味难明的深沉。
解彼安也无法再单纯地回避从前,因为范无慑不让他回避,会一遍遍地提起他们的过去——任何时候的过去,目的便是让他不能否认与忽视。他对这无能为力又无chu可逃的chu境感到深深地疲倦,面对范无慑不断地进犯,他只能将更多时间用以修行,这样他的伤也能早点好,早点离开这个充斥了太多浓烈回忆的行宫。
在灵脉能够畅行之后,解彼安提出要回酆都。
范无慑道:“酆都已经今非昔比,我们的魂兵器,很可能已经无法穿过阴阳碑。”
“做了这么多年冥将,我自有别的办法可以回冥府。”解彼安凝重道,“必须先救出兰大哥和崔府君他们,才能将江取怜彻底铲除。”
“你觉得潜入冥府,能救出他们吗?”范无慑道,“兰吹寒是江取怜的前世渊源之人,江取怜的野心,多半与他有关,而崔府君,我猜生死簿对六道轮回的运转有很重要的作用,旁人不说,这两个人,一定被江取怜重兵看守。我们两个活人,本来在冥府就诸行不便,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救人,恐怕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