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南黯然道:“我对她用情至深,可她……她是那么倔强,她凭什么透过我的身体喜欢上别人?苍羽门能发展壮大至此,我暗中助力颇多,此时为我所用,也是理所应当,待我在程衍之的肉身上起死回生,我自然也会为她找一具年轻完美的躯壳。”
“祁梦笙只会不齿你的所作所为。”解彼安摇着头,神色冷凝如霜,“看来她比我们所有人都聪明,只有她看穿了你卑劣的本性和虚伪的人格,所以她宁愿喜欢一个活死人,也永远不会喜欢你。”
许之南目显狰狞:“你说得对,你和她或许是一种人,活在自以为是的幻想中,坚守自以为是的道心,一旦发现残酷的真相,就以为世界在向自己坍塌,其实世界本就那么腌臜糟烂,凭什么你就要自清。”
闻言,解彼安怔了片刻,又喟叹道:“我曾经以为你是潇洒通达之人,可惜你修了一辈子的道,还为世俗功利癫狂,确实是白修了。”在他确定了许之南的所作所为,在他知道,他的前世,从生至死,没有得到一个真心人的时候,他早已经麻木,连伤心愤慨也几乎感受不到。回望往事,他被周遭所有人一起扑上来撕了个粉碎,然后他感到了解脱,他知道自己已经摔进了深渊最底部,再也不能坠下去了。
许之南缓缓摇着头:“子珩,我原本不想害你,可我不甘啊。你我皆凡人,既修不成仙,又何苦脱俗。”
“这世上有一样最质朴的真理,远比修成大道、建功立业还要重要,你知道是什么吗。”解彼安紧握着君兰剑,不禁回想起许之南当初赠剑时的情谊,心中怆然。
“……什么。”
“做个好人。”
第227章
闻言,许之南轻笑几声,那暗哑的嗓音平添许多讥讽的意味:“‘好人’。子珩,你上辈子就毁在了这两个字上,怎么还如此愚钝。你身为人皇,忠孝,情义,责任,脸面,却一样都拿不住,又一样都放不下。对你无情无义之人,你还狠不下心,你可知我当初最看不惯的,就是你的优柔寡断。”
解彼安沉声道:“你说得对,所以我落了个什么下场,是我咎由自取,那你呢?”
“我许之南,这辈子不能像你一样白活。”
解彼安咬住了牙,许之南的一句句嘲讽都让他心如刀割,就算是在故意激怒他,却也刺到了要害。
“其实我也替你不值。”许之南鄙夷地看向李不语,“李不语对你虚与委蛇,害死你爹娘,让你背负杀父弑君的千古骂名,你却不能快意恩仇,为了大局着想,不仅要留着他的烂命,连他真正做过什么,都不能公诸于世。”
无量派的人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李不语更是面容灰白,雾蒙蒙的眼中透不出任何思绪。
李质清颤声道:“你、你一再含血喷人,可有证据!你鸠占鹊巢,作恶多端,骗了全天下的人,你说的话半句都不能信!”
“还有他。”许之南的目光飘向了范无慑,“你是如何对他的,他又是如何对你的。”
解彼安的心“咯噔”了一下。
范无慑阴鸷地看着许之南:“我和他之间的事,也轮到你指点。”
“你和他之间的事,怕世上只有我最清楚。”许之南微眯起眼睛,“难道尊上不想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吗?”
“……什么真相。”
“许之南!”解彼安喝道,“你要的完美肉身,在我手里,他给不了你。”
“你会还给我吗?”
“你退出酆都,退回昆仑。”
许之南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放在眼前细细观摩,“即便是有冰灵和金镂玉衣加持,又有我的纯阳功法护体,但这毕竟不是我的肉身,而且已经衰老到了极限……我此次绝不能无功而返。”
“我也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解彼安不敢想象,如果许之南得到程衍之这具年轻又根骨极佳的纯阳之体,有冰灵加身,还手握金镂玉衣和冰雪珏两样顶级法宝,会变成一个怎样的怪物。
“所以我也不指望你。”许之南看向范无慑,“尊上,金箧玉策里,有所有你想知道的真相,用衍之的肉身来跟我换吧。”
范无慑寒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想知道什么真相?”
“你不想吗?”许之南讥诮道,“你不想知道你两生两世都放不下的大哥,到底如何想你吗?”
“许之南!”解彼安怒道,“你再怎么故弄玄虚,我也……”
“荡山荷。”许之南突然念出这三个字。
俩人的身体都僵住了。
“这名字真美,花也美,我一下子就记住了。”许之南淡道,“可惜尊上竟忘得一干二净。”
“……你在说什么。”范无慑的胸腔鼓噪不止,他不知道许之南将要说什么,他直觉那会大大撼动他的心。
“帝君少时爰兰花,后却将经营数年的兰园荒废,唯独剩下一盆养在寝宫,那是他培育的新品种,取名‘荡山荷’。为何独独留下那一株呢,尊上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解彼安咬牙道:“别说了。”
范无慑飞速追索着他的过往,想要从长达一百多年的繁芜纷乱中找出有关一株兰花的记忆片段,可他在地狱受刑的百年间,仅是维持心智不灭、不疯、不沦丧,已经难于登天,他拼了命记得有关大哥的种种,为此势必丢失了许多不那么紧要的,如今提起“荡山荷”,他还是只能想起那是兰吹寒送的。
“那一株,是当年沈妃毁掉兰园时,你趁着雨夜跑回去,带走了一株完好的。”
范无慑顿时双目圆瞪。
他想起来了,是有这样一株兰花,那是他在一片狼藉的兰园中找到的唯一一株看起来尚能活的,但他怕活不了,又怕被沈诗瑶发现,于是带回了白露阁偷偷养着,想要养活了,养开花了,再拿给大哥,有了这一株,大哥或许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后来……后来他经历了一生中最残酷的背叛,他痛失了曾经拥有的一切,他带着刻骨仇恨狼狈地逃离了大名,哪里还会记得什么花。
范无慑僵柔地转过头,怔怔地望着解彼安,瞳光流动间,是呼之欲出的疑问和千回百转的期许。
“是……那一株吗。”范无慑发出了连自己都惊讶的细微的声音。
解彼安冷面冷眼,不为所动。
“荡山荷,是我养的那一株吗,是你留下的唯一一株兰花,后来给了宗仲名,成为衔月阁的传家宝。”范无慑朝解彼安近了一步,逼问道,“是它吗。”
兰吹寒倒女干一口气,不禁感慨造化弄人,百年的轮回兜转,驷之过隙,白云苍狗,这株花的子系竟还是回了原主人手中。
“荡山荷本就是我的花,有什么奇怪。”解彼安感到面皮阵阵紧绷,这段往事之于他,同样是不堪回首,因为他曾经自以为对小九的情义,最后都变成了灼烧他的业火。他回避了范无慑的目光,厉声道,“许之南,程衍之的肉身在冥府,除了我没有人可以染指,你再怎么激他也没有用,照我说的办,否则你到死也别想拿回这具肉身。”
许之南对解彼安的威胁视而不见:“尊上说的不错,就是那株花,你的大哥一直留着它,独独留了它。”他幽幽凝望着范无慑,“你想知道的关于你大哥的一切,你困惑两世而不解的那些问题,都在金箧玉策中。”
范无慑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一只持剑,一只握着黑玉魂牌,他抬眼,再次望向解彼安,眼神有肃杀之气。
只那一个侵略意味十足的目光,解彼安就知道范无慑要抢山河社稷图,他尽力想调动丹田内的灵力,却发现之前损耗过大,支撑不了几时了。
兰吹寒也眼尖地发现了范无慑的意图,横剑挡在了解彼安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