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至穷途,不能再拖,湛云江迟迟不对我下杀手,不过是想看看我还有什么底牌没亮出来,而他十四柄神剑在手,早已认定自己胜券在握,半点也未将我放在眼里。
来不及去擦拭嘴角越涌越多的血水,我用仅剩的力量对抗着他的剑压,撑起身体,双掌一合,将周身全数法力灌注掌心:“天芒——收!”
原先笼罩了近十里大地的光域开始急速缩小,至戮龙台边缘时,破损之chu已再度连接起来,残余的星宿被汇集一chu,浩瀚星辉洒满整座圆台。
湛云江亦抬手召回剑轮,十四柄神剑剑心齐鸣,飞速旋转、璀璨灼目,一缕缕锋锐无匹的剑气与星辉争相抗衡,在这座高台上带起翻江倒海之势。
我凄惨一笑,心道这便是最后一击了罢。
那被汇聚在一起的灿烈星芒被我徒手摘下,在指尖压缩成极微小的一点,而这一点,便是我此刻所能发动的最强一击。
“湛云江,一招定生死罢!”
话毕,我抬手向他心口一指,厉声一喝,那凝聚我全部法力的璀璨星芒宛若一颗划破黑天的流星,已无可逆转的速度冲他直射而去。
湛云江剑轮一收,十四柄剑剑锋齐齐向我,融贯一体的最强剑气灿若骄阳,迎着那颗微小的星芒席卷而来。
此情此景,我心中微动,却忽然朝他无可奈何一笑,然后轻打个响指。
星芒应声而碎,那汹涌磅礴的剑气再无阻挡,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我单薄的身躯奔涌而来,仿佛一轮太阳在我面前冉冉而升。
我闭上眼睛,仰头向后倒去,却在那束剑气即将穿透我胸膛的那刻听见一声剧烈锋鸣——
“隐华——!”
万化十四剑剑气炸散,“我”倒在戮龙台上,距离湛云江不过一尺距离。
男人低下头,丹红的剑锋已从他身后穿心而过。
第114章
这是我在水镜中为白耀剥离元神魔息时学到的碎裂元神的秘法,用它也不过是舍命一搏。
当我在凝聚天芒丹心阵剩余的力量时,将元神附在了那颗星芒之上,然后操控肉身做出赴死的假象,并短暂地碎开元神,让湛云江误以为那颗星芒消失。
可我没想到的是,当我在他的背后重新凝出元神,抱着几乎同归于尽的念头执月华剑刺向他心口的刹那,他却陡然收住剑气,遭受反噬,给了我刺进他心脏的唯一的机会。
此时天芒丹心阵已彻底化作乌有,赤红如火的天穹重新将戮龙台笼盖其下。而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响彻九霄,护佑了凤凰原十万年的大阵也终于开始碎裂。无数金色光点从半空飘零落下,仿佛一场瑰丽的黄金雨,被淋到的魔息发出了滋滋的声响,随后化作一缕缕浊气回归天地。
但这净化不过是杯水车薪,当我看到远方那双隐在浓黑魔息中却射出猩红魔光的巨大眼瞳时,便知魔君与魔龙重临四荒已再无可阻挡。
被困于丹穴的修士无不惊骇奔散,或有去御敌的,或有弃甲逃命的。唯有我和湛云江,仍静静站立于映着火光的戮龙台上,仿佛与整个世界都割裂了开来。
他背向着我,无力的身体不住地下沉——星芒是天道之力,一旦进入凡人肉身,便能瞬间摧毁一切生机,让人无可逆转地走向死亡。
我以为自己也快走到头了,毕竟如白耀那般修为,用了这种秘法都要虚弱许久。不料我肉身古怪,元神更古怪,方才遭秘法碎裂又弥合的伤势正迅速融合,除了残酷的剧痛之外一切都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只是正当我试图从湛云江身体里抽回月华时,却听见一连串的咔嚓声响起。垂眼一看,月华的剑身上竟裂出了无数细痕,两个古篆体的文字更是如蛛网一般破碎开来,甚而在它完全抽出的那刻,整柄剑彻底崩毁。而剑锋那点丹红更是就此留在了男人心脏之中,再无法取出。
“竟……碎了……”
我空洞地低叹了一声,剑柄蓦地从手中脱落,元神重新坠入倒在地上的躯壳当中。
本命剑毁,便如心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我撑着的那一口气散去后便再也承受不住。即便元神的伤势无大碍,但体内经脉因秘术之故七零八碎,法力枯竭、修为折损,才一睁眼便当即吐出一大口血。凌乱披散的长发被染得猩红,好似是一树的红梅都踩进了雪里。
湛云江在一步之外静凝着我,火云之下,脸色白到透明,唯独那双深渊似的黑色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星芒熠熠,完全不似是一个濒死的人该有的样子。
只是他的心口血流如注,到底无力回天,在我的注视中缓缓屈身跪下,最后终于倒在了戮龙台上。
十四柄神剑在这一刻纷纷化作烟灰,只余下他的荡云剑还斜插在一旁,发出凄凉的嗡嗡剑鸣。
“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远chu龙吟不断逼近,奔腾的魔息如海啸般吞没着这片大地。我撑着身子歪坐在他身侧,披头散发、满身红光,捂着眼睛疯狂大笑起来。
“杀我,易如反掌……哈哈哈,我剑术稀松平常,剑心不纯、剑道庸碌……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这魔物肆虐、天地动荡的时刻,魔息贪婪地啃噬着我的理智,我根本无法控制、也不想压抑自己的情绪。破败的身体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我猛地扑到他身上,攥住他因剑气反震而破碎褴褛的衣襟疯狂又凄厉的嘶吼起来:
“——湛云江!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
“你这个混账!畜生!衣冠禽兽狼心狗肺!你给我听着——你落到这个下场是你活该!你死不足惜!!”
我扼住他的咽喉,用一切我能想到的恶毒的语言辱骂他、诅咒他,将那九世间他带给我的伤害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但他却像早已看透了生死一般静静躺着,任我摔打践踏,却不作任何回应,漆黑的眼睛里微弱的火光在闪烁不停,像他盛极而衰的生命在做最后的燃烧。
身体的剧痛割裂着我,当我因力竭而松手,倒伏在他被剑气割得血肉模糊的胸口时,才发现他的呼女干已微弱到几近于无。这一刻,我没有半分终于战胜这个人的喜悦,也没有半分彻底斩断这份孽债的痛快。
我嘶声力竭、痛不欲生,换来的却只有无尽的荒凉、空虚,以及麻木。
金色的光雨持续下着,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有混着血水的眼泪从眼角滚下来,落到身下这具渐渐变冷的身体上。
湛云江那双逐渐涣散的黑眸对着天际,一双凉薄苍白的唇抿出毫无温度的笑意:“哭什么,这就骂够了么……”
我知道他正在死去,可我只觉整个人都空了,空荡荡的身体里,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不甘从某个缝隙破土而生。
我抓住他已经握不上的手,问他:“若是我告诉你,我原本是想成全你的,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呢?!”
湛云江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个眨眼,又许是整整一生,在我已经以为自己永远也听不到他答案的时候,他忽然张了张唇,用枯竭的气音断续地吐出了两字:
“……傻……瓜”
第115章
在一声凄烈的巨响中,如山呼海啸般汹涌而来的魔潮冲溃了笼罩在凤凰原上空的残余大阵,最后一波光雨彻底消逝。
魔龙蒲牢冲出魔息,法身显现,在红色穹窿之下,巍峨如连绵群山。身后另一头魔龙睚眦紧随而至,二龙于丹穴上空逡巡三圈,随后盘踞龙身、仰头长啸,裹挟着滚滚风雷的怒吟之声惊震百里,凤凰原上千万修士几乎同时被飓风掀飞。
在蒲牢漆黑的龙角旁,一个身着宽大黑袍男人迎风立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兜帽被扬起一片,阴影之下是一双血红阴狠的眼瞳,他遥遥锁定了戮龙台的位置,一眼便朝我望了过来。
但我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甚至没有多余的空暇去思索为何连睚眦也一并复活了,此时此刻,我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湛云江胸口正中,那chu突然燃烧起灵力火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