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的语调像是在谈论天气,但睢相逢还是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尖一酸,他扒着扶手看了宫梧桐许久,郑重其事地承诺道:“师尊,我会治好你的。”
宫梧桐回应得十分敷衍:“哦,那可太好了。”
睢相逢小声嘀咕:“我是说认真的。”
宫梧桐十分会带徒弟,知道不能打消孩子积极性,只好放下话本,摸摸他的脑袋,道:“你想怎么救我,把我佛骨抽出来几根,再让我去修魔?”
睢相逢不愧是宫梧桐教出来,诧异道:“您也这么想过?”
“是啊。”宫梧桐道,“我这种情况,最容易做到的只有抽佛骨入魔了。你都不知道我舅舅因为这个折磨了我多少年。”
睢相逢急急道:“不能做到吗?”
“当然不能。”宫梧桐理直气壮道,“我怕疼。”
睢相逢:“……”
但凡换个有病的,睢相逢都要直接撸袖子揍人了,但面前的人是宫梧桐,他只好有气无力道:“但是性命要紧啊师尊。”
宫梧桐逗完了他,撑着下颌垂眸看他,笑道:“小傻子,你真以为佛骨那么好抽啊?那是天道恩赐之物,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睢相逢眼眶都要红了:“可是它会要了您的命。”
宫梧桐无所谓地道:“我的命也不怎么金贵。”
睢相逢急道:“师尊!”
“好吧好吧。”宫梧桐无奈道,“我年少时第一次灵骨冲撞时疼得昏了半个月,醒来后就求我爹帮我把那几根多出来的佛骨抽去,但我爹告诉我,若是真的将那三根佛骨抽出来,我虽然能入魔道,但灵骨的灵力始终是相对的。只要我还活着一日,那魔息就会冲撞冲刷剩余的佛骨,妄图将那天赐之物沾染上魔息。”
但是天赐禅寂佛骨怎么可能成为浑浊魔物?
只要宫梧桐一日不死,能将人逼疯的痛苦便会形影不离,直到他彻底殒落。
睢相逢听呆了,从来都不知道天道竟然会让一个人生的如此矛盾又绝望,好像无论走那条路,都是痛苦至极,且条条都是以死为终结。
他愣了好一会才喃喃道:“所以……师尊为何不让我们修魔?不就是取一根骨头的事吗?”
睢相逢一直都不懂,天道不是已经给了预示了吗,只要取了三个人的魔骨就能活命,他知道宫梧桐不想说这个,但他还是忍不住费解,此时终于问了出来。
这一次宫梧桐没有像之前一样动怒,他甚至还笑了笑,摸了一下睢相逢的头,失笑道:“说你是傻子你还真的不动脑子啊,佛骨并非凡物,你以为只靠你们的一根灵骨就能将它化成魔骨和其他灵骨和平共chu啊?”
睢相逢一怔,好半天才彻底懂了。
宫梧桐所需要的不是一丁点魔息,是原本修道而后入魔的灵骨,且还是一个人身上的所有灵骨才能勉强化为一颗来压制住一颗佛骨。
这就是让宫梧桐强行去取他三个徒弟的性命。
怪不得说起这个,宫梧桐脸色都这么难看。
睢相逢看着宫梧桐还在笑着的脸,突然道:“师尊,我能……”
宫梧桐却淡淡道:“住口。”
睢相逢一噎,他还是不死心:“可我这条命是您给我的,只要……”
“我当时救你,并非是想要你的命。”宫梧桐道,“若是一开始我救你们的目的就是取骨头,那我和禽兽有何区别?”
睢相逢眼圈一红:“可是……”
宫梧桐好声好气说了这么多,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别可是了,你闲着没事是吧,既然没事就把那一万字心得再抄一遍给我。”
睢相逢:“……”
睢相逢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师尊!”
宫梧桐瞪他:“还不快去!”
睢相逢只好委屈地进了书房,吭叽地去抄心得了。
他起先写那心得的时候,都在回想当时买了什么,又拿什么换了什么,根本没怎么注意到异常,但现在重新誊写,发现那些换出去的清心丹数量时,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睢相逢抬起头,视线穿过窗户对宫梧桐道:“师尊,清心丹应该不难练吧,楚誉为何要特意找我,还拿了这么多难得的蛊虫来换?”
宫梧桐看话本,随口道:“知道你人傻好糊弄,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只有一堆白痴——觉得不对那就自己研究,别烦我。”
实际上是宫梧桐也研究不出来那些异样,只觉得明修诣那番从寒冰灵种听来的话漏洞百出,但问题肯定不出在明修诣身上,只能是那个一直蛊惑明修诣入魔的寒冰灵种有毛病。
宫梧桐响起自己逼明修诣发的那个毒誓,嗤笑了一声,心想寒冰灵种总不能想打死着弄死自己的主意吧。
睢相逢“哦”了一声,只好单独将那些清心丹换来的蛊虫单独列了个单子,左看右看,研究个不停。
***
阐道会上,明修诣正坐在椅子上看着越既望在比试台上蹿下跳,景澈坐在他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道:“你不去化神境那边看看吗,听说有许多人一直都想见识见识你那个寒冰灵种。”
明修诣摇头:“不了,我看着师兄就好。”
景澈有些羡慕越既望那个傻子了:“我要是和你拜同一个师尊就好了,唉。”
越既望太莽,这些日子根本闲不住总是往外跑,明修诣担心他又惹出一堆事,只好跟着他出来,顺便认一认三界的其他门派——毕竟明年的首尊之位,是要无数门派一同选出来的,现在多认认人也没什么坏chu。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和越既望切磋的人本来灵力枯竭马上要输了,但不知哪来爆发出来的一股力量,突然重剑一劈,怒吼一声,竟然将越既望直直击退了好几步。
景澈“嚯”了一声,得意地看着越既望难得的吃瘪,本来还想着看热闹,却见明修诣脸色一变,霍然上前,铺天盖地的化神期威压强行将那握着重剑的修士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众人一愣。
那重剑修士的同门是三界举足轻重的门派,下面的同门师兄弟见状不悦道:“明少尊是什么意思,这是切磋交手,你师兄若是个豆腐做的一点都碰不得,还是劳烦您将他带回去好好护着吧。”
景澈也有些尴尬,偷偷对明修诣做口型:快下来!
越既望却不觉得明修诣哪里做的不对,快步走上前,问道:“他怎么了?”
无论别人说什么,明修诣都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不受丝毫影响地压制着那重剑少年,感受着他体内的灵力,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他的心魔被引出来了。”
此言一出,台下都在谴责明修诣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修士的同门师兄弟也急忙上前,一把扶住重剑修士。
一个白衣青年将灵力探入他体内,果不其然发现了那紊乱的识海,竟是凭空有了心魔。
“对不住。”青年朝明修诣道,“是我等失言了,多谢明少尊相救。”
越既望上前将睢相逢给他的清心丹拿出一粒来塞到他嘴里,蹙眉道:“他本来有心魔吗?”
“没有。”青年苦笑,正要说什么,不远chu的比试台上也陡然传来刀剑碰撞的金戈之声。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相邻的比试台上,一个道修身上竟然也开始隐隐散发出魔息,追着另外一个人用尽全力地劈下剑。
明修诣来不及反应,已经身如轻燕闪身上前,险险制住那发狂的修士,救下脸色苍白的另一人。
与此同时,阐道会的比试台上好像被人下了什么诅咒似的,几乎每一场都有人身负魔息,失去理智。
这也许就是宫确所说的异变。
景澈立刻飞奔去寻宫确尘无暇,明修诣正要和越既望一起去救人,体内突然感觉到一阵发颤,他微微一咬牙,脸色有些难看。
那寒冰灵种竟是趁着他松懈,再次从他体内跑了出去,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