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礼本是自己装睡保持着不动,现在是真的动弹不得,手足全被僵柔地固定住了似的,连手指头蜷一蜷都困难。
糟糕,是鬼压床!
或许在世界异变前,鬼压床还可以用科学解释,但现在经历的鬼压床……必然是真的有鬼!
陆言礼并未慌乱,他控制着,让自己心跳放平,因寒冷而生理性激起的皮肤表层小疙瘩也尽力控制下去。
如果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必然会被眼前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一个黑影伏在陆言礼身上,和他正脸相对,几乎要钻进他身体里去。
等一等,再等一等……
蓦地,大门砰一声撞在墙上,屋内狂风大作!
窗帘狂卷而起,门窗、桌椅、衣柜……房间里能动的东西都因那股狂风震动,啪啪作响,油灯被吹落在地,摔得粉碎。狭小屋内乒铃乓啷动静极大,隐约还能听见狐狸的尖啸和不知名动物的怪叫声。
这么大的动静,其他房间里的人却没有出来,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刻意不出现。
陆言礼忍受着身上传来的剧痛,那个东西有爪子,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身体不放,几乎要抓出血印。他的额头渗出细密汗水,却咬死了不松口,不睁眼。
直觉告诉他,不能睁眼,也不能呼救。
张伯家请来的保家仙似乎更愤怒了,狂风几乎要掀翻屋顶,和那道黑影做拉锯战。不知过了多久,陆言礼突然觉得浑身为之一轻——那个东西离开了。
不过一瞬间,吵闹声戛然而止,屋内恢复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仿佛刚才的动静不过是错觉。
但肩膀和手臂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告诉陆言礼,这并不是错觉。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屋内凌乱不堪,房门大开,门外就是黑洞洞的长长走廊,冬日冷风从外头穿进来,还卷了些院子里的松树香气。
就着不明显的月光,陆言礼起身,走到门边去关上门。
他突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呼唤。
“陆言礼……”
那声音太微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但又那么清晰,几乎是贴着耳边的轻唤,让人下意识地想答应它。
“……你听到什么声音,别答应,别出来……”
张伯母的话还在脑海里回荡,陆言礼权当没听见,径直往屋内走,重新躺下,拉上被子闭目养神。
“小陆,开开门,是我啊。”
那声音还不放过他,不一会儿,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那道声音,和他记忆深chu的妈妈的呼唤一模一样。
“小陆?你睡着了吗?”
“小陆,外面好冷啊,开开门让妈妈进去好不好?妈妈很久没看见你了。”
“小陆,别不理妈妈……”
陆言礼躺在床上,却只觉得厌烦。
他早就知道,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永远只会用这一套,第一次他尚且会中招,但经过十次、百次后,哪怕那些东西顶着他母亲的脸坠落在自己身边,他也不会再多看一眼!
“小陆!小陆快开门啊!有东西,救我啊!!”门外的女声忽然变得惊惶,敲门声急促起来,还能听到类似野兽的喘粗气的声音。
“快开门啊!救我啊!小陆救救妈妈……”
野兽撕咬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女人的痛呼声。慢慢的,女人惨呼声微弱下去,撕咬、咀嚼、野兽咆哮的声音同样远去。
“救……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救妈妈?!”
“啊——”
蓦地,又是一声女人绝望的尖叫。
再也没声了。
陆言礼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一点儿不明显的液体将将溢出眼眶,又消失在睫毛颤动间。
天亮前,敲门的声音换了好几个,全是陆言礼曾经熟悉的声音,无一不例外都是请求他打开门,哀求也有命令也有,折腾了大半夜。
又过了许久,张伯母敲响了门:“小陆?还好吧?没事了,太奶奶把那个东西赶跑了。”
陆言礼刚想回答,头脑中名为直觉的那根弦猛地绷紧,突然抬眼看见隔着厚重窗帘依旧遮掩不住的深沉夜色,立刻闭口不答。
“小陆?你没出事吧?你别吓婶子,小陆?!”敲门声更急促,“你没事的话就应我一句,别吓我们啊……”
陆言礼看一眼手表。
还不到四点,门外的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但绝对不是真正的张伯母。他打了个哈欠,闭目思考。
第一次,应该是保家仙的功劳。为什么第二次不管了?是因为没有造成生命危险吗?
想到这儿,他甚至有种拉开门试试的冲动,但很快这股冲动被压制下去。他再次思考起其他事情。
晨光熹微,一声嘹亮鸡鸣响彻云霄。
敲门声戛然而止。
陆言礼知道,自己安全了,他放心地真正睡过去。约摸两三个小时后,天光大亮,张伯母来敲门:“小陆,起了没?”
他睁开了眼睛,起身开门。
门外,张伯母看见他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她并没有为屋内乱糟糟满地狼藉的情况惊讶,而是笑着把他往屋外拉:“昨天晚上吓到你了吧?没事儿,太奶奶保佑,你先去洗洗,等下吃早饭。我给你把房间再收拾收拾。”
陆言礼点点头,像是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也谢谢太奶奶保佑。”
听他这么说,张伯母笑开了花。
张伯父已经坐在餐桌边了,门边放着锄头,他等会儿要下地,见陆言礼来了,招呼他坐下一块儿吃,顺带说起自己儿子因为身体不好,要睡久一些。
小女孩丽丽也在,她换了一身红衣裳,两只羊角辫上扎了红头绳,小女孩正用那口尖牙大口大口嚼肉,像是饿坏了似的。她含混不清道:“等下你陪我玩。”
陆言礼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自己,没有直接答应,笑着反问:“你想玩什么呢?”
小女孩想了想:“陪我去水库抓鱼。”
张伯轻声说她:“不要胡闹,水库那个地方不能去。”
“我抓鱼,又不是抓鬼,为啥不能去?”丽丽很不客气,“昨天晚上要不是我,他早就死掉了,我就要去!”
陆言礼安静下来没开口,只听着爷孙俩吵口,其实也算不上吵,张伯明显顾忌丽丽,都不敢冲她大声说话。最终结果毫无悬念,丽丽强柔起来,张伯完全无法阻止她。
他心里却想到另一件事。
丽丽刚才说,昨天晚上是因为她,自己才活了下来。再联想到她的一口尖牙,还有这户人家对她若有若无的敬畏态度,陆言礼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吃过了早饭,丽丽洗手洗脸后,拉着陆言礼就往外跑。
那只小手握在手心里,丝毫没有普通小孩的暖意,反而像握住了一块冰,冻得人发颤。
沿途不断有村民经过,都是要去地里或山里干活儿的,去水库的倒少,丽丽一路笑着,随口打招呼后拉住陆言礼往前跑。她的速度很快,完全不像普通小女孩,陆言礼也得正常奔跑才能不掉队。
“好了,我们村里的水库就是这里了。”
一口气从家里跑来,丽丽兴奋得不行,指着前方兴奋地叫道。
约几百米chu,能看见围栏和高出围栏一大截的拱桥。
“村里人没我的允许,都不能过来。你本来也是,但是你明天要一起送葬,我允许你来看看。”
还未靠近水库,陆言礼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恶臭味。
这股味道……并不是长期河流拥堵的水臭,而是尸臭!
小女孩牵着陆言礼往桥上走。这座大桥设计的也很奇怪,正面远远看过去像是座拱桥,路面极宽,真正踩上去后才发现,桥身只修建了一半,站在桥上往下看,陆言礼终于知道那股恶臭味是从哪里来的了。
水面上,一具又一具泡得肿胀的尸体沉沉浮浮,还有些已经泡得化开,漂浮肉块一起一落,露出皮肉下的白骨。一眼望过去,至少有上千具尸体!密密麻麻望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