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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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半个小时后,闻讯赶回的珊嘉把琼恩拉到一旁,低声问,“怎么搞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

琼恩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和姐姐说了一遍。

艾弥薇的精神濒临崩溃,诺娃一掌砍在她的颈上,将她打晕,直到现在还没醒来,凛在床边陪着她,哭得稀里哗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老师突然伤情恶化去世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凛哭着说,“我应该一看到阿姨回来,就拉着艾弥薇逃跑的。可是我又不敢跟她说,我怕她受不了。”

琼恩现在回想起来,凛肯定是知道些甚么。

之前在辛巴城的时候,有一次琼恩和艾弥薇随口闲聊,说既然都到彻森塔了,御宇山离得也不远,不如抽点时间故地重游,去艾弥薇的故居看看,少女本来也同意了,结果凛突然跑进来打断,硬拉着琼恩出去逛街,而且强令他必须阻止艾弥薇回故居,却又不肯说原因。

琼恩出于对凛的信任,看她说得这么慎重其事,也就答应了。

当时琼恩是很莫名其妙,如今再看,就一目了然。

凛自从母亲去世,就一直住在艾弥薇家,诺娃去世的时候,她未必在现场,但肯定在附近。

凛是否亲眼目睹了艾弥薇弑母,琼恩不清楚,但诺娃的遗体是她火化的,看伤口应该也能看得出问题。

所以凛就算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肯定是有所怀疑,有所猜测,所以才拦着艾弥薇回去,怕她自己发现甚么。

或许就像她说的,正确的做法,是一看见诺娃,二话不说,立刻拉着艾弥薇跑路,有多远跑多远。

但如果她不说明真相,艾弥薇不可能听她的,虽说是童年好友,两小无猜的闺蜜,但也不可能没有任何理由,无缘无故就抛下男友跑路。

而如果说明真相……

那跑路还有甚么意义?

诺娃回来这么久,一直隐忍不发,完全没有透露半点口风,而是暗中布局,步步为营,直到今天才突然雷霆一击。

凛大约也是抱了侥幸心理,觉得可能是渡鸦的复活技术有缺陷,诺娃的记忆并不完整,就一直拖延了下来,最后仍然是纸里包不住火,该爆的雷一定会爆。

话说回来,琼恩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琼恩在魔法学校上学的时候,教授“异界生物”这门科目的老师,反复强调说,魔鬼是一切异界生物中最恐怖的存在,它们精于阴谋诡计,往往看起来和蔼丶理智,让你觉得很容易沟通。

魔鬼会提出各种让你觉得充满诱惑,令人心动,完全无法拒绝的条件,此时万万不可答应,一定要断然拒绝,否则就会落入陷阱。

和魔鬼打交道,最大的要诀就是“万万不可抱有侥幸”,只要抱有侥幸心理,就会被魔鬼乘虚而入,最终身败名裂,灵魂坠入地狱。

诺娃操弄人心的本事,不亚于任何邪魔,琼恩就是一直抱着侥幸心理,自欺欺人,最终酿成这个结局。

倘若在一开始,他就向艾弥薇主动坦白,后面也就不会被诺娃抓住把柄要挟,就算是中途,他能痛下决断,投案自首,也不至于会落到这种最糟糕的结局。

总而言之,自作自受。

琼恩坐在角落里,脸埋在双手中,头疼得要命,不知道这件事应该如何了局,艾弥薇现在是还没醒,等她醒来了,自己要如何面对?

好吧,自己和诺娃的事情,倒还可以坦白交代,一五一十从实招供,至于艾弥薇相信不相信,接受不接受,是大发雷霆还是黯然神伤,那也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就听天由命。

但艾弥薇自己的事情,怎么办?

她杀了自己母亲。

眼前的这个诺娃究竟是真是假,是真的死者复活,还是渡鸦造出的一个傀儡,已经不是重点。

关键在于她的记忆是真的,她的话是真的,艾弥薇自己的反应就是明证。

或许是她弑母之后,精神压力太大,自我封印了那段记忆,但在诺娃的刺激下,封印已经解开,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回想起来,她要如何面对?

无论在任何文明社会,对于任何智慧生物而言,弑母都是令人震怖的邪恶罪行——幽暗地域的那些黑暗精灵们除外,更何况是正义之神的圣武士,艾弥薇如今得知自己曾经犯下如此大罪,要如何自处?

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头上,抚摸着他的头发,熟悉的动作,让琼恩稍微有了点安心的感觉。

“没事了,”珊嘉柔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想办法去解决,再说,总会过去的。”

“姐姐,我……”琼恩犹豫着,不知道该说甚么,“我是不是错得很厉害?”

“你觉得呢?”珊嘉反问。

“我一开始不应该瞒着艾弥薇,”琼恩声音闷闷地说,“第一次我是上了她的当,艾弥薇应该会原谅我的,结果我怕她生气,心存侥幸,就没告诉她。我错了这一步,后面就步步都错了。”

“姐姐不这么觉得。”

“嗯?”

“就像你说的,你是上了当,落入陷阱,这不算犯了错,”珊嘉说,“你没有告诉艾弥薇,是因为你被她欺骗,以为可以就此了结,也是因为你害怕艾弥薇受到伤害。归根到底,你是犯了蠢,但不是犯了错。犯蠢也是很不好的事情,但比犯错,还是要好那么一点。”

“姐姐……”

“我们只是凡人,凡人有各种弱点,有各种缺陷,因此也会被欺骗,被愚弄,被诱惑,这很不好,但也很正常,”姐姐将他抱在怀里,“我们没必要自视甚高,不用觉得自己就应该是最聪明的,就应该每次都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不用的,琼恩。姐姐从来就不聪明,你比姐姐聪明得多,但你也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对不对?你遇到了比你更聪明的敌人,你打了败仗,你遭受了损失,你现在很难过,很沮丧,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但这是失败,不是错误,更不是罪过,对不对?”

“我……我不知道,”琼恩苦着脸,“我现在脑子完全是僵的,没办法思考。”

“没关系,想不通的话,就好好休息一会,”珊嘉柔声说,“来,在姐姐怀里睡一会,睡醒了,事情就会变好的。”

“嗯。”

嗅着姐姐身上熟悉的体香,阴影兰的清冷味道,琼恩不知不觉间觉得心情平静下来,珊嘉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口中轻轻哼唱,那是一首古老的儿歌,在阴魂城里已经流传了上千年,琼恩和珊嘉都是从小就听熟了的。

听着听着,他的眼皮开始沉重,渐渐抬不起来。

“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都解决了。”

“真的吗?”琼恩迷迷糊糊地问。

“当然,有姐姐在呢,”珊嘉说,“等艾弥薇醒过来,我去和她谈谈。姐姐会帮你把麻烦都解决掉的。”

琼恩于是安心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发现自己奇迹般地穿越时空,回到了十几天前,刚刚打败神王,从蒂玛那里拿到眼泪石。

他兴高采烈,叫上莎珞克,埋伏在城主官邸,偷袭杀死了渡鸦,然后按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那栋楼,直接一把火将那六具“诺娃”全都烧成灰烬。

所有问题都解决了,琼恩回到旅店,艾弥薇还甚么都不知道,完全蒙在鼓里,琼恩心情愉快地拉着她求欢,要了一次又一次。

少女问他甚么事这么开心,琼恩回答说,因为他刚刚去搞定了一件事,让一个可怕的女人再也没办法回来找麻烦,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少女回过头,向他微笑,那笑容是如此的熟悉,充满了黑暗的媚意,“你说的那个可怕女人,是伯母我吗,琼恩?”

她温柔地问。

然后琼恩就被吓醒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是清晨,床头的沙漏显示是早上八点钟,自己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

他的外套被脱了,盖着毛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抬起头,才发现金发的少女静悄悄地站在窗边,正望着外面的刚刚泛白的天空,一动不动,像是一具雕像,精致,美丽,但毫无生气。

“艾弥薇?”

少女转过脸来看着他,神情漠然。

“那个,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穿甚么衣服——”

“我是艾弥薇,不是她。”

琼恩松了口气,至少这说话的语气应该没错,再说,现在诺娃应该也没必要还玩这种花样。

“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少女说,“渡鸦那家伙不知道做了甚么,从那天以后,我的头就隐隐作疼,间歇发作。”

“我一会再帮你做几瓶宁神药水。”

“嗯。”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琼恩看看少女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艾弥薇。”

少女摇了摇头。“珊嘉姐姐都跟我说了,”她说,“我原谅你这一次。”

“真的?”

琼恩又惊又喜,不敢相信,他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疼得倒吸了口气。

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一闪而逝,“你干嘛呢?我不是说已经原谅你了。”

“没,我是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果然不是。”

姐姐真是厉害,这么棘手的局面,这么麻烦的事情,她居然一出马就搞定,让艾弥薇如此轻易就原谅了自己。

如果现在珊嘉在面前的话,琼恩想立刻就飞扑到她怀里,用力地蹭蹭,沾染一点姐姐的神奇伟力。

他从床上跳下来,想去抱少女,却被她轻轻挣开。

“你先坐下,”少女说,“我有事要跟你说。”

琼恩立刻乖乖坐好,“你说,我听。”

“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没问题——等等等等,”琼恩大惊失色,“你不是说已经原谅我了吗?”

“我是原谅你了,我也没有生你的气,”少女说,“但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可是……”

“我只是想暂时离开,不被打扰,一个人静静,想想事情,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回来,”少女说,“我又不是说不回来了。”

“那你甚么时候能想明白啊,”琼恩苦着脸,“万一你一直想不明白怎么办?”

“那就等我想明白再说。”

“……”

“不是,你怎么突然……”琼恩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如果要安静一下,那也不用离开嘛。要么这样,我和姐姐说下,你到巫师塔里住一段时间,慢慢想事情,好不好?我保证不去打扰你。”

“不要,那地方太无趣,都是各种你们巫师的奇怪玩意,我又不懂,”少女说,“风景也不好,四面看过去,连棵树都没有。”

“我马上去给你种树,种一百棵,不,一千棵。”

艾弥薇的心意已决,无论琼恩怎么说,她都置之不理。琼恩无奈之下,只好跑去找珊嘉。

塔灵诺玛把琼恩挡住了,礼貌但坚决地表示,姐姐正在做一项很重要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琼恩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多小时,总算见到了珊嘉。

“姐姐你刚才在干嘛呢,让我等这么久……你在睡觉?”

珊嘉穿着睡衣,神态慵懒,头发还有点乱,一看就是刚睡醒的样子。

“是啊,”她抱怨,“艾弥薇昨天半夜才醒,你又睡得那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我觉得旅店里说话不方便,就拉艾弥薇到这里聊了聊,结果一谈谈到凌晨四点钟。我就赶快补了个觉,不然会有黑眼圈的。”

“姐姐你和艾弥薇都聊甚么了啊?”

琼恩的语气里略有些埋怨,珊嘉明明说她来劝劝艾弥薇,怎么说着说着,艾弥薇都要走了,这是甚么情况。

“干嘛,你一大早急匆匆地跑过来,就是朝姐姐兴师问罪啊?”

珊嘉伸了个懒腰,在梳妆台前坐下,“还是说,你觉得是姐姐把艾弥薇气走的?”

“没有没有,”琼恩赶快说,“我就是奇怪,她怎么突然要走。”

“拿着。”

“嗯?哦哦。”

琼恩接过珊嘉递过来的梳子,乖乖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发。“姐姐头发真漂亮,又黑又长又直,”他夸奖,“都快垂到腰了。”

“我还以为你比较喜欢金发呢。”

“呃,也喜欢,但还是黑发最有温柔娴静的感觉。”

“凛也是黑发。”

“……也是。”

凛确实是黑发,比珊嘉还要长,躺在床上的时候都可以铺在身下当垫子的那种,但小女巫和温柔娴静这个词,显然是半点沾不上边。

“好啦,你在想甚么呢?”珊嘉说,“你是不是以为,姐姐是故意趁这个机会,劝艾弥薇离开?”

坦白说,琼恩心里还真有这个怀疑。

要说珊嘉故意把艾弥薇气走,那是绝无可能,姐姐不会做这种事情。

但双方虽然平常关系还可以,毕竟是情敌,而且还是彼此都最“忌惮”的那种,对于珊嘉来说,其他妹子在琼恩心目中的分量,和她相比都距离甚远,可以无须在意,只有艾弥薇,才是真正的劲敌。

姐姐会不会在“劝解”艾弥薇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推一把呢?

这种可能性似乎不能排除。

当然,琼恩还没有傻到承认,“没有没有,绝无此意!”

他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我家姐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姐姐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最好的姐姐,而且最宠着我了。”

“这还差不多,”珊嘉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艾弥薇确实是听了我的建议,才决定出去走走的。”

“……”

琼恩沉默地,认认真真帮姐姐把头发梳好,珊嘉对着镜子照了照,“不错,”她夸奖,“你相信姐姐吗?”

“相信啊。”

“那你相信艾弥薇吗?”

“也相信啊,可是姐姐,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啊,”琼恩说,“我知道她不是说永远不再回来,她说了,想明白就回来,可是这怎么行呢,谁知道她哪天能想明白啊,如果一辈子都想不明白怎么办?”

“我不是说这个,”珊嘉说,“我是说,你真的相信艾弥薇的人品吗?”

琼恩给弄糊涂了,“姐姐你说的是甚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你和艾弥薇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应该相信她的人品,知道她绝不是那种奸邪恶徒,她现在不是,七年前也不会是。我不知道她和诺娃之间发生了甚么,我不知道当时是甚么情形,我也没有问她,也没必要问,”珊嘉说,“我只是很肯定,我认识的艾弥薇,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没有理由,就杀了自己的母亲。”

“姐姐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说诺娃就一定该死,我说了,我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甚么,”珊嘉说,“或许是诺娃做了甚么事,逼迫艾弥薇不得不反抗,或许是失手误杀,也或许只是个意外,都有可能。我只是说,我确信艾弥薇并非恶意,按照我们所有人都公认的道德准则,她不属于犯下重罪。她或许是犯了错,也或许是犯了蠢,就像你一样,但不是犯罪,至少不是重罪。她或许应该请求原谅,但那是诺娃的原谅,而不是我们,或者其他任何人。任何人,我是说任何认识她,了解她的人,都会确信,她不是一个恶徒,你更应该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啊,可是……”

可是她杀的那个人,终究是她母亲啊。

“是的,所以这对她打击很大,她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她应该暂时换个环境,暂时忘掉我们这些每天见到的人,忘掉自己熟悉的一切,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坐下来,或者走一走,理清思路,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也想一想要如何和诺娃相处——无论这个人是不是她真正的母亲。艾弥薇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甚么都明白,只是当局者迷,琼恩,你不觉得她这段时间,明显不太清醒吗?她所做的事情,颠三倒四,毫无章法,哪有一点像平常的她?就像她和诺娃的决斗,看起来很有道理,但有甚么意义呢?如果诺娃真的杀了她,那怎么办?就算像现在这样,她就真的证明了诺娃是假的?她真的就能说服自己,这个和她母亲有一模一样的样貌,一模一样的记忆,一模一样的神态丶语气丶姿势的女人,真的和她没有关系?你我都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用道理能解决的问题,根本就不是能够证明或者证伪的东西,这只在于你怎么想,你怎么认为,以及你怎么相信,只在于,你能不能想得通,想得明白,想得透彻。”

“那姐姐,如果换了你是艾弥薇,你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啊,”珊嘉说,“我想不出来,这是个哲学问题,我理解不了。但我知道我理解不了,我知道我没有答案,而艾弥薇,她不知道,或者说,她不相信自己想不出答案。她太聪明了,所以自恃聪明,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能想清楚一切,但事实并非如此。我昨天告诉过你,我们终究是凡人,凡人就有凡人的局限,不是所有的事情我们都能理解,都能明白,都能掌握,我承认这一点,你最好也承认这一点,但艾弥薇,她现在还不承认,或者说,还不死心。”

“所以姐姐的意思是,她想明白了,想明白『自己其实不可能想明白』这一点,她就会死心,就会回来了。”

“她会接受现实,”珊嘉更正他的说法,“至于她会不会回来,我不知道,这个要问你。如果你给她留下的记忆足够美好,如果你在她心中的地位足够重要,如果你真的是她无法割舍,无法遗忘,无论任何情况,都想陪伴在身边的那个人,那么她当然就会回来。这取决于你,与我无关,事实上,正如你所想的那样,琼恩,如果她不回来了,我心里会很高兴的。”

“姐姐!”

“开个玩笑,别那么着急,”珊嘉轻笑,“我只是闪过这个念头,但又想了想,嗯,艾弥薇如果不回来,我的弟弟会伤心死的。如果我亲爱的弟弟伤心,那么我也会很伤心。这么一想,还是希望她能回来吧。”

她伸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小盒子,递给琼恩,“好啦,你自己看吧。”

“这是甚么东西?”

“记忆,”珊嘉说,“昨晚我对艾弥薇说了甚么,做了甚么,都在这里,你在这里慢慢看吧,我现在要去图书馆了。”

珊嘉走后,琼恩满腹疑虑地打开盒子,一团乳白色的微光从盒子里飘出来。

他想了想,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刹那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恢复过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已经变了。

仍然是在巫师塔里,从陈设的风格就看得出来,标准的古耐瑟家具,但并非珊嘉的卧室,而是一间书房。

他看见了两位少女,珊嘉温柔地微笑,在房间里缓缓走动,而艾弥薇则整个人蜷在沙发里,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里端着一杯茶,偶尔喝口。

琼恩低头看看自己,发现已经变成了一个虚影,无法发出声音,也不能移动,只能静静地待在原地,听两位少女交谈。

“那家伙就是这样,因为害怕,就一直不敢告诉你,”珊嘉说,“他特别怕你生气,也怕你难过,就想能瞒过去,再想办法解决。结果还没等他想出办法,事情就发生了。他现在也后悔得要命,在我面前都差点哭了,你就原谅他这次,好不好?”

少女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伯母……我是说,那个人,她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去和她谈谈,你看可以吗?”

珊嘉柔声说,“我听听看,她究竟想做甚么,究竟想要甚么,没甚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对不对?我们在一起,你和琼恩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遇到了这么多麻烦,不是一样都解决了吗?”

“我想自己解决。”

“好,”珊嘉点点头,“那你有甚么想法呢?”

“我……”少女颓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很正常,艾弥薇,我也不知道,没有人能知道,因为这原本就是个没有答案的题目,”珊嘉走到她身前,半跪下来,将她抱住,“我们能做的,并不是去解开它,而是去面对它,接受它,这样就可以了。”

“可是我没办法面对。”

“那就先不要面对,”珊嘉抚摸着少女的金发,柔声安慰,“出去走走,透透气,旅个游,给自己放个假。你太累了,艾弥薇,从认识起,你就没有休息过,这不好。离开这里,别看见她,也别看见能让你想起她的人,对,我就是说琼恩,”她轻笑着,“正好,让那家伙着急几天,受点教训。”

“珊嘉姐姐……”

“嗯,艾弥薇,你比我小一点,是我的妹妹呢,我可以叫你艾米吗?”

见少女点点头,她开心地笑起来,“真好,我从小就想有个妹妹,琼恩那家伙太无趣了,明明是个甚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却总是装得好像很成熟似的,一点都不好玩。听我说,艾米,你不知道,姐姐很羡慕你呢,不,应该说是妒忌,姐姐特别特别妒忌你,知道吗?你看,琼恩本来是我的,你一来,就把她抢走了,你一个人还不够,还带上凛,真是的,你不知道姐姐有多生气。最开始的时候,姐姐每次看到你,在心里面都忍不住偷偷地想,要是你突然凭空消失了,那该多好。”

“对不起,姐姐,是我不好。”

“没有啦,艾米,”珊嘉抱紧她,“我一开始是挺生气,但我后来就想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错,当然也不是我的错,这都是那家伙的错。那家伙就是这样,从小就会惹我生气,长大了还是这样。可是有甚么办法呢,我是他姐姐,我还想要做他的妻子,我爱他,不想离开他,也不能离开他,所以我就只能接受这一切,接受你,接受凛,还有她们,试着和大家相处。时间长了,渐渐地,就真的没那么生气了,或许是习惯了,也或许是麻木了,但真的就没那么生气了,本来觉得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也慢慢地能接受了。大概因为我终究是凡人吧,凡人的想法,本来就没有那么长久,凡人的意志,也本来就没有那么坚定,会妥协,会改变。我们都是凡人,凡人就是如此,艾米,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好了。”

“时间长了,就好了吗?”少女低声自语。

“对啊,你看,你也是这样,你也悄悄改变了很多,不是吗?为了他,也为了自己,否则的话,不要被他每天气死啊,”珊嘉笑着说,“你现在这样,和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也不完全一样呢。那时候,我每天都要担心,哪天你和我弟弟吵架,会不会就一剑把他砍死。”

少女被逗得忍不住笑出来,“我现在也会,”她傲娇地说,“他敢惹我生气,我就揍他。”

“但你舍不得砍死他,对不对。”

“谁舍不得了?”

少女嘴硬,“他只是没有特别特别惹我生气而已,如果哪一天,他特别特别惹我生气,我就一剑砍死他。到时候,姐姐你不许拦着我。”

“姐姐肯定不会,”珊嘉也笑着说,“如果他真的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让艾米都要砍死他,那一定是他太过分了,姐姐也会帮你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少女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轻轻从珊嘉的怀抱中离开,“好了,我没事了,姐姐,”她说,“你说得对,我应该离开一段时间,一个人好好地去想一想。这段时间,我太混乱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我回去和他说一声,然后就走了。他……就麻烦姐姐你照顾了。”

“嗯,放心吧,”珊嘉说,“别的我不会,这件事我还是挺擅长的,毕竟都做了十几年了嘛。”

少女又笑了笑,“所以,姐姐,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挺妒忌你的呢。”

“是吗?”

“当然啊,你看,你和他是姐弟,从记事起就生活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呢。他的甚么事情,你都知道,你的甚么事情,他也都在心里记得牢牢的。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说甚么他都会听,他也甚么话都会跟你说,他怎么胡闹,你都会宽容,都会接受。这次他和……那个人的事情,他就会瞒着我,不敢对我说,但如果是姐姐的话,他肯定会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那是因为他以为我就不会骂他——他错了,其实我会的,”珊嘉微笑,“我会狠狠地责备他,惩罚他,让他立刻把那个人赶走,一刀两断。说到底,他对你有敬畏,有尊重,但对我就没有,因为我确实太宠着他了,让他肆无忌惮,以为可以随便伤我的心。”

少女挥了挥拳头,“他要是再敢胡闹让姐姐伤心,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去揍他。”

“好啊,下次我跟你说,一定要揍得他跪地求饶。”

两人都笑了起来,过了一会,“所以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少女幽幽地说,“我从小到大,就没有遇到过真正爱我的人,啊,大主教是,凛也是,但那种还是不一样。我的母亲,把我作为邪神复活的工具,我的同僚,或者视我为异类,或者只是对我敬畏。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会永远这样下去,没想到遇到了他。虽然他有很多地方不好,嗯,是很多很多地方不好,但和他在一起之后,我确实比以前开心的时候多多了,虽然生气的时候也多多了,”她看着珊嘉,“我觉得,能够遇到他,是我无上的幸运。”

“他也这么觉得,”珊嘉认真地说,“能够遇到你,也是他无上的幸运。如果没有你,我很难想像他会变成一个甚么样的人,但我相信不会比现在更好。从这点来说,我也要感谢你,艾米。你们能够遇见彼此,确实是彼此的幸运。”

少女点点头,然后弯下腰,对珊嘉深深躬身,“谢谢姐姐,我走了。”

珊嘉微笑,“一路顺风。”

看完珊嘉的记忆,琼恩总算搞清楚前因后果,尽管仍然百般不情愿,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临走的前一晚,他和艾弥薇躺在一起,两人甚么都没做,就只是彼此拥抱着,随口闲聊,说的都是两人以前共同经历的往事。

其实严格算起来,两人认识也就两年多时间,三年都不到,但却彷佛已经共同渡过了几十年似的。

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的共同回忆,有太多太多的琐碎细节可以回顾,有太多太多的喜怒哀乐可以分享。

“你睡吧,”少女说,“明天早上不要送我,我不想和你道别。”

“你究竟要去哪呢?”

“不知道,随便走走,”少女说,“应该还在东域吧,或许会去穆罕看看?”

“那你能早点回来吗?”

“我尽量,”少女说,“不过我有个要求:在我回来的时候,不许看到你身边又多了新的女孩子。”

“好,我保证。”

“如果我再看到新的女孩子,我就真的生气了,再也不理你了。”

“保证不会!”

琼恩一口答应,然后又问,“那凛呢,她跟你一起吗?”

得知艾弥薇要走,凛顿时犯了难,一方面,她现在待得挺开心,懒得动弹,另一方面,欣布虽然已经基本恢复,但还没有完全痊愈,她也不太能放下心,但相比起来,似乎还是艾弥薇又更重要一点。

她和艾弥薇商量,能不能再待一段时间,但艾弥薇去意坚决,不想再多做停留。

“她非要跟我一起,”艾弥薇说,“不过我先走,她晚两天,确定欣布那边没问题了,再来追上我。”

“她到哪去找你?”

琼恩动了心思,心想要不要自己到时候也跟过去,到时候再劝劝艾弥薇,说不定能让她改变主意,然而少女一眼识破他的心思,“你就别想了,”她说,“你把宝石跳跃戒指给凛。”

“哦。”

奥沃送的一对戒指,能够让两人互相传送到彼此身旁,自从拿到之后,琼恩和艾弥薇一直都是一人戴一只,没想到这次居然要换人了。

这是情侣对戒啊,艾弥薇和凛戴着像甚么话,她们又不是情侣……

呃,好像也算是。

那就这样吧。

第二天一早,琼恩从睡梦中醒来,下意识地一摸身旁,已经空空如也,艾弥薇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