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年时间,就能触摸到魔网第六层,这确实是非常快的进境了。这很大程度上应该还是有奥沃指点的功劳,否则若是琼恩自己摸索,不知道要甚麽时候。
若是换了别的巫师,听到这个消息,只怕会高兴得从梦里笑出来吧。琼恩也是个巫师,他也喜欢魔法,迫切希望能提升自己的能力……然而,现在他只想回家。
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奥沃的态度显然很坚决,完全没有商量的馀的。
「那能否让我的同伴先离开……」琼恩小心地说。如果自己不能脱身,至少先让梅菲斯离开这种险地,走一个算一个,还可以让她帮忙去阴魂城报个信。
「不行,」奥沃一口否决,「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住在这里,她出去会走漏风声的。」
琼恩不敢再多说,怕触怒这老家伙。奥沃见他不再提起,也就就此带过,开始教他「法术默发」。在奥沃研究出的这三种技巧中,法术默发难度最低,最为容易掌握。而且,说到底,这其实也仅仅只是种「技巧」,并不是真正的「能力」,诀窍一说破,也就那麽回事了。有奥沃这种明师指点,把握到了基本的门道,剩下来的事情也就容易。
一天时间,反复琢磨,琼恩已经大体掌握了初步的要领。「不错不错,」奥沃很高兴,「你学得很快嘛,比我预想得都好,就这样继续练习,我看再有十天差不多你就能熟练掌握了,继续努力。」
「是。」琼恩说。
回到房间,他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梅菲斯,少女沉默着,也无话可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似乎已经绝望了。
「先等等再看吧,」琼恩勉强笑着说,「我再找机会跟他说,至少先让你出去。」
梅菲斯微微摇头,「我答应过,永远跟随着你。」
琼恩叹气,也不想多说,撞上这种事情,两人心情都不好,彼此相对默坐,也没别的话好说。琼恩强打精神,取出魔法书,继续训练法术默发的技巧。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琼恩差不多完全掌握了法术默发的基本要领,接下来就是在不断的训练中熟悉强化了。这两天过得很平淡,没发生任何事情,琼恩也找不到机会向奥沃开口请求,梅菲斯安静地整天呆在房间里,读琼恩从烛堡抄录来的那本《塞尔的红袍巫师》。
这天晚上,琼恩已经回房间准备休息,一只幽灵飘飘荡荡地从门缝里穿进来,告诉琼恩:「大奥术师请你过去。」
不知道奥沃找自己做甚麽,琼恩不敢怠慢,连忙到了图书室,看见那死胖子巫妖正坐在宽大的躺椅上看书。
他看的正是那几张薄金书页,银色的文字在灿烂流动,发出水一般柔和的光芒。
琼恩上前行礼,忍不住偷偷瞟老家伙手上的那几页纸。上次虽然甚麽都没看出来,反而头疼得厉害,但心中却一直惦记着。奥沃瞥见他神色,怪笑了声,「你还想再看看?」
琼恩连忙摇头。
「老师,」他心中一直不解,今天既然又看到这几张薄金书页,忍不住就问了出来,「为甚麽只有大奥术师才能看懂这上面的文字?为甚麽我又能看懂?」
「所以说你是天生的大奥术师材料嘛。」
「但我想总有个原因吧。」琼恩观察着奥沃的神色。
奥沃发出咕咕的怪异笑声,「这样啊,既然你这麽想知道,那就说给你听听也好,」他晃了晃脑袋,「让我猜猜,你对神术免疫对吧,连治疗术都不能接受,对不对?」
虽然不知道老家伙是怎麽猜出来的,琼恩诚实地点头,「是。」
「想过是甚麽原因吗?」
「这个,可能是我天生体质特殊吧。」
奥沃哼哼了两声,粗短的脖子,「这麽说吧,我这里有一本书,讲述的是帝国的历史,听说现在很流行,你有没有看过?」
他打了个响指,从空气中抽出一本厚厚的书来,琼恩接过,发现自己看过这本书,在烛堡的时候曾经翻阅,是安姆一位颇有名字的历史学家所着,讲述的正是耐瑟瑞尔帝国的历史。
奥沃吹了口气,历史书刷刷自行翻开,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这本书上有一句话,很有趣,」他将那句话重复出来,「大奥术师们普遍轻视神祗,认为自己是和神祗平等的存在,所以他们决不接受牧师的治疗,而宁愿去使用自己调制的药水。因为他们认为。接受牧师的治疗,就是接受神祗的帮助,这是对自己信念的亵渎,正如一位神祗是不屑於接受另一位神祗为他治疗的。」
琼恩也看过这句话,还有点印象。奥沃把这句话复述出来,是想说甚麽?
「琼恩,如果你是一位大奥术师,现在你受伤了,你可以请牧师治疗,那麽,你会拒绝这麽做吗?」
奇怪,话题怎麽扯到这上面去了。琼恩想了想,「我想,我应该不会拒绝吧。」他小心地说。
「是吗?为甚麽呢,说说看。」
「能够借助他人的力量,我想这并非是甚麽坏事,」琼恩说,「接受牧师的治疗,接受神祗的帮助,这并不意味着失败,也不意味着丧失平等地位,因此低神祗一等,这其中没甚麽必然联系。」
「哦,」奥沃似乎很有兴趣的看着琼恩,「继续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如果受伤的时候,大奥术师不屑於接受牧师的治疗——那麽难道在饥饿的时候,大奥术师也不屑於吃农夫种出来的食物吗?」琼恩鼓足勇气,大着胆子说,「受伤了,就需要治疗;正如饥饿了,需要吃饭,这其中的道理并没有甚麽区别。我不会种麦子,不会制作麪包,这一切都要借助他人的力量,没有他们我就要挨饿,但我吃麪包的时候,决不会觉得我因此低农夫或者麪包师父一等;同样的,我受伤了,虽然可以喝药水,但显然牧师的治疗更快捷方便,那麽我有甚麽理由抗拒呢?除非我身上没带钱,不想占神的便宜。」
「唔,唔,继续。」奥沃要求。
「事实上,在我看来,因为这种理由而拒绝牧师的治疗,这并不意味着自信或者尊严,这分明是心理脆弱。如果真有自信,那麽敢於接纳一切,不会畏惧外在;只有最自卑胆怯的人,才会这样过分敏感吧,这其实并不是轻视神祗,反而是因为把神祗看得太重,战战兢兢时刻警惕的缘故,」琼恩看着奥沃,「一位神祗不屑於接受另一位神祗为他治疗——为甚麽不屑呢?如果觉得接受对方的治疗和帮助,就是丧失了和对方的平等地位,那麽我想这样的神一定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神吧。或者说,如果接受帮助,就会动摇信念,那这所谓的信念也未免太脆弱了吧。」
奥沃啪啪鼓掌,「说得好,」他说,「我也是这麽想的。」
「老师……」
「既然如此,你觉得是大奥术师们都错了,还是这本书写错了呢?」奥沃又问。
「这样浅显的道理,我都能够明白,大奥术师们又怎麽会不懂呢,」琼恩赶快说,「所以很显然,是这本书的作者凭空臆想,胡说八道,压根就没有这种『大奥术师从不接受牧师治疗』的荒谬事情。」
奥沃发出愉快的笑声,虽然听在琼恩耳朵里一阵毛骨悚然,「不,不,琼恩,你错了;这位作者虽然是个傻瓜,但他并没有完全写错:大奥术师们,确实是从不接受牧师的治疗的。」
琼恩一怔,正莫名其妙,陡然脑中灵光一闪,刹那间反应过来,明白奥沃为甚麽绕这个大弯子了。
「老师,你是说……」
「我是说,大奥术师确实从不接受牧师的治疗,」奥沃怪笑着,「因为我们都和你一样,就算想接受神术治疗也办不到啊。」
短暂的震惊之後,琼恩随即回过神来。
「但是,老师,这依然只是表象,」他指出,「就和我能阅读那纸上的文字一样,这只是外在的表现,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知道了表象,自然就能推知原因,」奥沃说,「自己想明白,比我告诉你要有用得多。好吧,我再提醒你一句,琼恩,告诉我,甚麽是神祗的力量来源。」
琼恩皱着眉头,他对宗教学了解甚少,哪里回答得出这种问题,「是诸神所执掌的神职吧,」他最後很不确定地说,「执掌神职,就有相应的神力。」
「这不是真正的来源。」
「那……是信仰?凡人的崇拜?」
「差不多,」奥沃说,「可惜你还是没有真正明白是甚麽意思,只是蒙对了点,不过没关系,以後慢慢想吧,」他往後靠着,将头枕在靠背上,仰望穹顶,目光彷佛能穿透这地下墓穴似的,直往无尽虚空,「对於神祗来说,信仰即力量。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你就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老师,您的意思是说……大奥术师们都是无信者,因为不信仰神祗,所以对神术免疫?」
「哦,这麽说,你也是无信者?」
「我……」
「大奥术师们从来就不是无信者,你当然也不是,」奥沃说,「好了,别说这些了,差点都把要紧的正事给忘了。」
琼恩这才想起来,奥沃找自己过来是有事情的,「您有何吩咐。」他赶快说。
「唔,有件事情,得请你帮个忙,」奥沃在椅子上动着肥胖的身躯,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点,「帮我当证婚人吧。」
证婚人?这肥巫妖又想结婚了?
「老师,您又看上谁了……」
「唔,你为甚麽要说『又』?」奥沃瞪着眼,「听起来我很容易滥情似的。告诉你,琼恩,你老师我可是素来以专一着称的。」
「是,是,」琼恩连连点头,「我口误了,老师。那您这次是看上谁了?」
「就是你那位同伴呀,」奥沃轻描淡写地说,在琼恩耳中听起来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她可真漂亮,叫甚麽名字来着?我听你叫她艾弥薇对吧。嗯,这名字真好听,」老家伙夸奖着,「比你那傻乎乎的名字好听多了。」
琼恩没空注意自己的名字傻不傻,他已经被吓到了,「老师,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这麽严肃正经认真诚恳一丝不苟的人,会开玩笑麽?」
「可是,老师,艾弥薇她并不愿意嫁给你啊。」
「你怎麽知道?」奥沃瞪眼,「就算她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愿意娶她就行。」
「但您才认识她几天,并不了解她……您不知道,她的性格很恶劣的,而且是个圣武士,正义感严重过剩,动不动喜欢拿剑砍人……」
「唉,」奥沃叹气,「不了解可以以後慢慢了解嘛,性格恶劣我会很耐心包容的,这些都不是问题啦。你不知道,琼恩,我一见到她就喜欢上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啊……哦,算了,跟你说这些没用,感情的事情,你这种年轻人是不会懂的。」
「但……她已经是我妻子了。」琼恩心一横,索性撒谎。
「是麽,没关系,」奥沃很大度地挥挥手,「我不介意娶别人的妻子。」
可是我介意!
然而老家伙并没有和琼恩商量的意思,「就这麽说了,」他说,「三天以後就举行婚礼吧,需要一个证婚人,就由你来担任好了。唔,对了,作为我的王后,应该有一顶王冠……那麽,我用那顶夏梵独角兽冠作为聘礼,你觉得怎麽样?」他一边说一边点头,为自己这个想法而感到满意,「没错,那顶独角兽冠戴在她头上一定漂亮极了。」
「老师,」琼恩阴沉沉地说,「您真的已经打定主意了?」
奥沃点头,「当然,我做的决定,从来不会改的。唔?怎麽,琼恩,难道你不为你的老师感到高兴吗?」
「我觉得您应该更慎重地考虑这件事情。」
「嗯?」奥沃盯着琼恩,「莫非我做事情,还需要听你来指指点点吗?」
「那麽,希望您能如愿以偿。」琼恩说,躬身行礼,然後径直转身离开。
「他想娶我?」纵然梅菲斯再镇定,听到这个消息也微微变了脸色,「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我这麽严肃正经认真诚恳一丝不苟的人,会开玩笑麽?」
梅菲斯瞪着他,然後从他的眼神里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她扬了扬眉毛,脸上微微浮起冷笑来,「好啊,」她说,「那麽就让我看看,大奥术师到底有甚麽与众不同之chu,是不是脑袋被砍下来也不会死。」
「他是个巫妖,」琼恩说,「命匣不毁,他就是不死的。」
「那麽就我死好了,」梅菲斯怒极反笑,「我是不会嫁给一具肥僵尸的。」
「我不会让你死,」琼恩按住她的肩头,「更不会让你嫁给他。听我说,艾弥薇,你是我的,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现在让我们冷静下来想办法,相信我!」
他在脑中快速回忆着自己所有学过的魔法,期望能找出可行的逃脱方案,然而一无所获;他回忆着这几天来的所见所闻,期望能找到奥沃的疏漏或者破绽,然而最终失望了;他展开奥沃给他的地图,想找出一条逃跑的路线,但最後发现这是徒劳的;他把自己怀里所有的卷轴丶药水丶各种魔法物品都掏了出来,摆在桌上,一件一件地检查着,想看看有甚麽能够帮得上忙的,但似乎全都没用。
难道真的没希望了?
琼恩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着,脑中千万个年头纷至沓来,思维一时陷入完全的混乱。虚弱的无力感侵袭弥漫而来,眼前的一切彷佛都变成了黯淡的灰色,但突然间,他的眼光被桌子上的某件闪闪发光的东西女干引住了。那是他刚刚从次元袋里掏出的东西之一,因为完全没用,直接就被扔到一旁。
但此刻,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抓住稻草一般,他看到了一线渺茫的希望。
「艾弥薇,」他说,「我想,我们可能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