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静了许久。
时局的变化不唯对吴征而言有日新月异之感,于陆玉山与顾浩轩也是如此。短短两日,给两家施加压力的竞争对手已从韩家换成了两位殿下。
若说是否给韩家还可讲理,面对殿下的要求,以吴征所chu的位置要扛住压力,不仅需要恪守约定的坚持与毅力,甚至无论成与不成都需出一把血。——答应了自不必说,若是不答应,不给点好chu略表歉意安知不会惹来殿下的不快?
“贤侄,能否给老夫一个确切的理由?贤侄当知老夫问的是什么!”顾浩轩两条长眉锁得更深,他听得出吴征口气里的焦躁与不安,看来两位殿下带给他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今日屋内之议,言不传第四人,老陆,你看可行?”
陆玉山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着应承下来。
顾浩轩问的理由自是指吴征对陆菲嫣的关心出乎寻常。非至亲而插手他人婚事本就不寻常,更何况劝和不劝离向来是传统,哪有咄咄逼人要人离婚的。两日前以顾盼为缘由还勉强说得过去,再说顾陆两家作为昆仑派最重要的盟友,有好chu分上一杯羹也是理所当然。吴征所提出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只是交易其中的优先权而已。
可现下情况就大有不同,两名皇子的介入让事情复杂了许多。即使吴征随意撕毁与顾陆两家先前的约定也毫无问题,犹豫而失了先机,这等事情在生意场上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尚未定下条约被人捷足先登,怪得谁来?
吴征确信两位家主的品格,信诺在当世举足轻重,失约的后果甚至足以摧毁顾陆两家。——把人卖了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没人愿意与随意将秘密公之于众的家族做生意。可是与陆菲嫣的隐秘知晓的人越少越好,他并不准备此事公之于众。
“晚辈有句心里话,顾家主既问起,晚辈当据实已告!”顾浩轩既称贤侄,乃是以自己人的角度私下相谈,吴征不敢再托大。
“晚辈幼时遭逢惨事,若非掌门师尊早已化为腐土。昆仑派高义大恩抚养晚辈成人,晚辈得蒙传道受业解惑,敢不以昆仑之未来为己任?师尊将昆仑驻足于成都的重任交给晚辈,如今京中变化莫测,晚辈年纪轻轻乍逢其事,殚精竭虑,苦恼不堪。韩家之事刚了,盼儿又来成都。师叔师姑二人均为此事寻上门来,争执不休。两位前辈,晚辈实已不堪其扰。”
说辞早已深思熟虑,吴征娓娓道来:“昆仑的前辈们一路看着晚辈长大,顾师叔与陆师姑俱都视晚辈亲如子侄,向来多有照拂。将心比心,他二人这一路十余年来如何,两位前辈心知肚明。晚辈已不堪其扰,说他二人心力交瘁或不过分?晚辈实难再看下去这等人间惨事,与其相互折磨,不如各走一边。这是其一!”
吴征顿了一顿又道:“其二,晚辈与盼儿自幼一同长大甚为相得,她来成都,晚辈既高兴又苦恼。原因就不必说啦。晚辈一连多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相比京中大事连连,同门无小事,盼儿也是如此!不怕两位前辈笑话,晚辈时至今日所作所为,当配得上日后接掌昆仑派,敢不为同门着想?且先不说盼儿,晚辈亦深受其扰,终明攘外必先安内之理!昆仑派内部不安定,不唯惹外人笑话,同门无一不受影响。晚辈的师弟师妹们在他二人面前日后如何自chu?他日若逢大事,他二人心怀芥蒂,能否同心协力?”
“是以晚辈别无他法,务须先行解决此事。京中暗潮涌动两位前辈必然有所感知,昆仑内部再有龃龉……若有甚意外,晚辈担不起后果,也没人担得起。大事当前,余事靠边,他二人既不能放下心结,晚辈只好做主彻底了断!”
吴征一席话洋洋洒洒说得清楚,从大了说成都城时局变幻莫测,谁也不准搞事!顾陆两家面子事大也得靠边站。从小了说,顾盼是你们的孙女和外孙女,我也是心疼她的,为她考虑得不少。无论为昆仑计还是为顾盼计,此事必须从此了断。所有人轻装上阵,面对未知又危险的时局。
“贤侄,殿下那边怎么说?”陆玉山听得明明白白,暗道此前向陆菲嫣询问多时,也准备了许多说辞竟然无一有用。不过从侧面而论,也足以说明现下的局势确实太过扑朔迷离。
“五殿下被推上前台,他两位都想独领风骚,银子谁都缺,谁都要。”梁玉宇与梁俊贤可都没提此事,但吴征既然拿来做了借口,自然要含糊其辞:“陛下已知晚辈关于代理的打算,两位殿下也不知从何chu听来。”
至于是否日后谎言穿帮吴征倒不担心,甚至可说此事终将到来,以太子与五殿下如今剑拔弩张的态势,谁都不可能不插手想要分一杯羹。兴许下回再见面便会提将出来,吴征只是将后事前提说出来而已。
“那不知贤侄又是如何应承的?”陆玉山捋着长须郑重问道。
终究个个都是人精,唬是唬不住的。殿下亲口提出的事情非同小可,吴征若是答应了,与顾陆两家的谈判自然少了许多筹码;吴征若是不答应,没有个好理由休想轻易骗过两人。若是吴征再抬出顾陆两家做挡箭牌,这事又得另说。
吴征亦正容道:“晚辈说与人有约在先,尚未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前无法提出行之有效之法。”
陆玉山与顾浩轩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只怕吴征指名道姓,更怕他玩些花言巧语,诸如回答:“顾陆两位家主找上门来正与下官商谈,这个,怕是暂时不好说。”到时候两头讨巧,顾陆两家的事情办了,殿下那边也推脱了过去。回头殿下对顾陆两家有意见,他一抖衣袖摘个干干净净,还净得其利。
“两位家主放心,晚辈会依实而言,既与两位有言在先,料得殿下也说不得什么。”吴征及时补上一句,又道:“先前商议之事于晚辈而言已如倾覆之水,断无收回之理。只是水流向何chu,灌溉何方,只在两位家主一念之间。”
“成吧,贤侄的意思老夫已尽知了。如何决断容后定让人通传于贤侄。”顾浩轩拍拍似乎僵直了的膝盖起身告辞。
“晚辈等不得多久了!”两位家主心意已动,且局势确实到了瞬息万变的时刻,吴征不说不想等,便是还想等,也没人会留给他时间。
顾浩轩与陆玉山相互使了个眼色,向吴征道:“三日,三日之内给贤侄最终的答复。”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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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刚过五响,瞿羽湘便翻身而起。这一夜睡得甚不踏实,翻来覆去直到二更天过也未入眠,不得不运起心法强自安宁神思,才昏沉沉睡去。睡梦里脑中依旧翻腾不已,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一会是雁儿与她牵手并行,亲昵地聊些私房话儿;一会是雁儿话锋一转,话里话外全是她意有所属的情郎。可醒来之后,瞿羽湘仅记得在梦中愤懑难言,至于因何不爽,细微chu全无印象。
点亮油灯定了定神,昏暗的天色让香闺亦不显光明,可并不碍铜镜里映出略有憔悴的容颜。春风恼人心,瞿羽湘愠怒了面容。
今日是雁儿新官上任的大喜之日,以她现今的身份无论如何轮不上前去道贺。虽说今日之后,深居简出的韩归雁等同于走出了韩府,瞿羽湘光明正大前去拜会再也没了阻碍,可能亲身参与蜜友此行,怎能说不重要?怎能说可有可无?
蜜友二字一冒,瞿羽湘羞红了脸。世间本无此词,她在深闺之中思念韩归雁,胡思乱想之际将蜜替了密字。自因在她心中与韩归雁二人当如胶似漆,若蜜糖般甜美才是所望。
瞿羽湘恼恨自己始终鼓不起勇气向韩归雁一诉深情,乃至伊人情定吴征。一念至此,瞿羽湘幽幽叹了口气,如此不容于世间的非常之恋,她也明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痴心妄想。内心深chu自始至终最为惧怕的,只是情意一旦出口,韩归雁便再也不会见她。
“寻常男子哪及得你英武?又哪及得你半点美丽?人家便是喜欢你,难道错了么?”瞿羽湘自嘲地笑笑,起身在铜镜前坐定撩开秀发,以梳请捋。
吴征将恭贺韩归雁之事交到她身上,便成了她的重中之重。权代北城府衙,不可失了礼数;面见心仪爰人,又需装扮得当以图留下深刻印象,瞿羽湘思虑了极久极细。
恭贺打着官面上的文章,捕快官服是必须穿的,也是瞿羽湘心中唯一一点遗憾——柜中的衣物已放了许久,若能于今日穿着于身该有多好?所幸女儿家心思细腻,若是用心打扮起来,即使呆板威严的官服也能穿出许多不同于人的花样来。
“若能看穿这些小心思明了人家的心意……哎,盼能如此罢。”瞿羽湘自言自语地描眉画目。她容颜虽称不上绝色风姿,也可称极美,日常甚至不需妆容也能令人眼前一亮。今日刻意打扮起来,几抹淡淡的粉黛便让平日里严肃冷漠的捕快大增柔媚。
穿束停当,瞿羽湘展臂轻灵地旋了个圈儿,嫣然一笑。镜中的女子比之往昔更加俏丽,就连威严的捕快服饰亦不曾减去半分艳色,反在其上更增一股风姿。
“来呀,雁儿,来征服人家呀!”瞿羽湘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女,她深知这一身装扮足以让大多数男人生起征服的欲念。只可惜韩归雁同为女子,怕又是场一厢情愿。所言所想所为,不过是已习惯了的自我安慰与奢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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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府的朱漆大门chu张灯结彩,自寅时中鼓乐之声更未有稍停,只待卯时。
“韩大人来了,闲人退避!”老管家韩峰大声嘶吼,嗓音都有些喑哑。韩铁甲与韩铁衣尚未启征程,韩家小女儿韩归雁反倒成了新到任的第一人,这一声头炮是万万出不得纰漏的。
韩归雁身着赤红色曲裾禅衣官袍,一双长臂背在臀后,美腿翩飞跨过门槛,立于高高的府门前媚目一扫,将门世家的英武之风与达官显贵的威风赫赫在她身上糅合得天衣无缝。世间女子虽可出仕,却大多为吏,为官者凤毛麟角,如她一般坐上四品高位还能身居要职的,大秦国上下独此一人。这一亮相正如烈阳耀目,熠熠生辉,其四散的美艳之色犹如锐利的刀锋,竟令人不敢直视多看。
“韩大人,吉时已至,还请上轿到任!”
韩归雁平日里总是披甲执鞭骑乘健马,如今换了文官的轿子极不适应。她轻点螓首时微不可查撇了撇嘴,大踏步地下了韩府前的阶梯,也不等跪在地上的仆人服侍,自行一掀轿帘躬身入内。
韩家备下的轿子自然足够宽大舒适,韩归雁抬棍弯折声吵得心烦。于她听来,吱呀吱呀的声响远不及咯嗒咯嗒的马蹄声动听,幽闭的轿子又怎比在马上一路前行的风景心旷神怡?烦闷之中,只得闭目暗忖:若不是吴郎费心费力取来的,这京都守备争如不做。哎,在府中无聊还可研读兵法,去了守备府想是迎来送往都不得闲。早间吏部苗侍郎需得宣读吏部文书,诸官还不敢当着他的面擅离职守,只怕也就这半日里清静。嘻嘻,吴郎今日须在北城府衙来不得,不知又会遣什么人来?待到了午间,守备府里可就热闹了,人家正巧去北城府衙躲一躲。
京都守备虽亦属军中,却是个文职,韩归雁心中不喜,却也知这一职位来之不易,更是吴征一手策划。即便不喜,此前的准备也已十分细心,守备府里上上下下官吏了然于心。女儿家再如何英武,心思终究变不得,其胡思乱想之chu总让男子觉得匪夷所思。
轿子正行间忽然放缓,引路的家丁大喝道:“韩大人正至京都守备府到任,何人敢阻?”
“属下奉北城令吴大人之命来此向韩大人道贺,还请通传。”
熟悉的语声虽不凌厉却足够大声,像是刻意发出来让韩归雁听见的。果然韩归雁心中一喜,当即起身欲掀开娇帘,美滋滋想到:果然吴郎细心,深明人家的心意遣了瞿姐姐来此。
“大胆!误了韩大人的时辰……”
家丁得了韩峰的嘱咐,恶行恶相地喝斥,却被韩归雁打断道:“瞿姐姐?来来来,到这里来坐。”
韩归雁见瞿羽湘来此喜不自胜,且她虽是半道拦轿,以吴征行事之天马行空,只怕多半是得了他的嘱咐要抢这一份“头彩”。女将一贯豪气,心思却并不粗疏,料得今日虽新官上任,贺客大都午间才会上门,至于吏部侍郎苗弘毅也不会自贬身份早早在守备府门口迎迓,多半会提早些许在府堂里等候。如此一来与瞿羽湘轿内同行又有甚大碍?
“雁儿,啊哟,现下要叫韩大人了。属下见过韩大人!”
韩归雁一身官袍威风凛凛,且新官上任自然是喜气洋洋,更显人比花娇。瞿羽湘饱受相思之苦,刚至轿内一时忘形竟愣了神,回过神来自知失态,忙像平日里姐妹淘相chu时一般打趣问安。
“瞿姐姐要羞人么?”韩归雁不依地伸出手去挠向闺蜜的胳肢窝,瞿羽湘抵抗两下便自不敌,压抑着声音娇笑着顺势软倒在韩归雁怀里。
二女在轿中打闹,轿子倒没半分不稳。轿夫皆自“血衣寒”里精选而出,身强力壮武艺出众,亦是现下身份已大为不同的韩归雁贴身护卫。
已不知经年未曾与心仪之人亲密如此,瞿羽湘娇喘吁吁久久不愿起身,只觉韩归雁的身躯有力又柔软,淡淡的水仙花香更是宜人心脾,恍惚之中只愿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
“吴大人遣姐姐来的?可有什么贺礼?”
韩归雁欣喜的声音让瞿羽湘心头一沉,心神亦回到现实。她心中黯然,曾经雁儿对世间任何男子都不假辞色,如今却是对那个恶人念念不忘。
“是!见了雁儿万分欣喜,险些都忘记了。”瞿羽湘一撩衣袖,取出件火漆封印的小礼盒。
“嘻嘻,有劳姐姐,人家先看一看。”韩归雁急不可耐地接过,又小心翼翼地拆去封印,唯恐将小盒弄坏。打开时只见并非名贵珠玉,而是一盒子五光十色的星星。
以纸折叠而成,每一颗不过小指上一个指节大小,要堆了满盒着实费了许多功夫。韩归雁又惊又喜,手掌掬起一捧小星,才发现其下还埋着一张信笺。开封取出书信,只见着实不美观的字迹出自吴征亲笔手书,“幸运星”三个大字已将祝福之愿表露得明明白白,其下的两行四句小诗更不禁让韩归雁扫了一眼便轻声吟哦起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吴韩二人虽各自将第一次交给了对方,自长安回归成都城之后相chu极少,连欢好也仅是忙里偷闲于马上癫狂一番。虽是格外地刺激,却少了几分旖旎缠绵。每尝念起之时韩归雁不免心中颇有幽怨,此时一见小诗大快胸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句更是反反复复念了数遍,爰不释手。相聚少,离别多,心在一起,可不正如诗中所言?所幸随着韩家彻底翻身,此后不必再如从前一般街头街尾近在眼前却不得见。
韩归雁不由捧着信纸放在樱唇边亲了一口,陡然想起瞿羽湘还在身边,呐呐道:“叫姐姐见笑了。这个人……就会弄些没用的虚巧东西来哄人。”
挽回颜面般的刻意埋怨没让瞿羽湘翻天的醋意平复半分,她神情落寞勉强笑道:“妹妹有了心上人,也是可喜可贺之事。”她心中暗骂自己没用,分明想数落吴征两句,话到唇边一个字都不敢吐露,唯恐惹怒了韩归雁。至于吴征这一份礼物虽小,她也知极容易讨得女子欢心,那一份飞纵的才气更是自己万万比不上的,一时间竟有些心灰意懒。
“曾经我们都以为世上的男儿俱是空架子,谁也看不上。其实咱们都错啦,姐姐年纪也不小,也当找个好夫家嫁人,也好过独自一人。”韩归雁从前与瞿羽湘无话不谈,自与吴征定情之后观念亦有转变,此刻自然而然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我可没妹妹那么好命。”瞿羽湘心中发冷,颇觉四肢僵直难受道:“我还是哪个男子都看不上。”
韩归雁还待安慰几句,一路稳如平底的轿子忽然向左一跳。轿外传来又急又惊的怒喝声道:“小心!”
“笃”地一声,一只狼牙箭自轿顶射入,又穿过左侧轿窗!若非向左这一跳,韩归雁与瞿羽湘虽武功高强,但在轿内六识俱受阻碍,又全无防范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韩大人……”轿夫几在一瞬间便放下轿子,自抬棍中抽出隐藏的兵刃四面戒备。
“无妨!拿人!”
得到韩归雁平安的答复,开路的仆从手一挥,两名轿夫便如苍鹰般跃起,迅疾地向东面狼牙箭射来的一chu三层小楼方位扑去。
韩归雁与瞿羽湘亦快速离开易被当做靶子的轿子。韩归雁面沉似水,俯身在整个箭头都已埋入地面的狼牙箭chu蹲下打量。
“小心,可能有毒。我来!”瞿羽湘自贴身的囊中取出一副手套戴好,提气用力一拔,只见箭头在日光下闪着幽幽诡异蓝光。二女对视一眼,心中一悚。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当街袭击朝廷命官,还动用了致命的箭枝。韩归雁豁然抬头,仆从抬手斜指,低声道:“小姐,从那里射来的。”
京都守备府位于南城的秦都大道上,此刻轿子刚自锦绣大街转入秦都大道不远。宽阔的街道,纷乱的人流,林立的街市楼房。刺客有备而来又藏在暗chu,想要抓人极为不易,且已方才发箭的力道来看,刺客的武功已是上乘,堪称一流高手。何况毒箭射出,韩家人大声示警,大街上俱是惊呼与四散奔走的人群,连韩归雁亦觉棘手。
京都重地,此前又已发生过燕国刺客袭击致大秦一众官员伤亡的案件,如今虽是战事平歇,金吾卫也不敢放松,街道两旁亦有不少披甲的兵丁巡防于此。兵丁们认得韩归雁,见今日将新官上任的京都守备大人居然遇袭,吓得一身冷汗,不管不顾地分开人群急急赶来护卫。
韩归雁玉指一点喝道:“停步!立圆环阵!擅动者杀无赦!”
女将久经战事,深知此刻万万大意不得!刺客身份不明,不是韩府中人个个皆有嫌疑。且兵丁们若是乱糟糟地一股脑儿涌上来,反倒给了刺客可趁之机。更何况,谁知道刺客有几人?
果然砰砰两声弓弦声再次响起,两只利箭又从西与北两个方位劲射而出。利箭破空的锐啸几在一瞬便至耳边,可见其实之劲疾。
韩归雁扯着瞿羽湘立定不动,任由护卫们纷纷挥舞刀剑劈落飞袭的弓箭。只听呛啷之声大作,利箭虽被劈歪了方位,与刀剑交击时却是金铁之声骤响。
“高手!”二女对视一眼,韩归雁不及多言,弓弦剧颤之声又起。这一回西北两chu方位各自射出六箭连环,除两箭仍然射向韩归雁之外,其余八箭俱向人群之中射去。
韩归雁虽安然无恙,人群中却传来连声惨呼,顷刻间数人中箭倒地!百姓慌乱不已,一时不管不顾地狼奔冢突,更有许多奔向围绕韩归雁的金吾卫以寻求庇护。他们并无冒犯之心,只是本能觉得危险时刻离兵丁们近一些便安全一些,只是人潮涌动前后推挤踩踏,如何停得下来?金吾卫们不敢擅自伤害百姓,纷纷横架兵刃隔绝人群,至于口中的吓唬呼喝之声犹如大海中的一朵浪花,瞬间被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淹没。
“退!”韩归雁举手一挥,下令向城门chu退去。敌暗我明,若有百姓冲击内圈更加难以chu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依仗金吾卫开路,向开阔chu行去。至于百姓们若有死伤一时半会儿也无力顾及。四面八方真传来金吾卫们汇聚而来的呼喝声,只需挨过这一刻,回头自有人手稳住局面。
弓弦之声响个不停,西北两面的利箭居然也有密集之意。韩归雁心中默数,料得刺客随身携带不便,箭枝将尽,正左右张望欲指派人手捉拿刺客。南面奔行的人流中忽然一名相貌普通的灰衣男子自衣袍下摆取出一张小弓,一只短箭。
灰衣人娴熟流畅地搭箭张弓,只见半臂长的一只小弓被他拉得圆如满月,随即短箭劲射而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短箭离弦便抛下小弓,将身一矮欲隐没在人群中。
韩归雁不慌不忙,似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冷笑一声:“想走?”一双美眸射出锐利的目光牢牢盯住灰衣人的方位,同时亦架起取自金吾卫手中的长弓。与吴征稀烂的弓术不同,韩归雁久在军中弓马娴熟,百发百中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她自信灰衣人武功虽高,这一箭射去纵不能伤敌,也要逼得他无法藏匿身形。
“不好!雁儿快躲开!”瞿羽湘忽然惊呼一声,想也不想拦在韩归雁身前,将手中的墨殇朝射来的短箭掷去。
墨殇团团飞舞,带着“笃笃呜呜”的风声精准地砸在短箭的箭尖。只听二兵相交发出噗地一声闷响,箭尖chu突然爆裂喷洒出一团茫茫白雾!
“有毒!快退!”瞿羽湘精通机关之术,又久在公门缉捕熟知暗器之道。这一箭仅她眼尖,瞧出箭尖上包有一个小包裹,非是以锐利伤人,而是下三滥的手段!若是落在韩归雁身边才由护卫们击落,难免沾染上毒雾。
韩归雁刚松弓弦不及细看,闻言忙操纵阵型再度反向而退以免毒雾及身。此刻不见动静许久的东面一排轩窗被推开,八张劲弩于漫天白雾中射出夺命的弩箭!
刺客居高临下,一连串的攻势连绵不绝又来势奇急,显是筹备已久。此刻毒雾被风一吹漫天飘洒,虽是稀薄了不少对人体的伤害大为减轻,甚至聊胜于无。可在街心中的韩归雁视线亦严重受阻!
护卫们纷纷大喝着凌空劈掌阻止毒雾靠近,虽听劲弩声响却难以看清。待得弩箭穿过毒雾时,几已近在眼前!
八支弩箭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发箭之人早早锁定了韩归雁所chu的方位,八箭竟然配合得极为默契,彻底封死了韩归雁逃离的一切可能!
弩弓具有机簧打造不易,虽有距离之限不及长弓射程远,但在近距离下发射,威力与射速均远强于弓箭。
韩归雁瞪大了美目!她虽与吴征双修之后武功大进,却还未有机会修习《道理诀》,视线中的弩箭来得又急又快,仿佛死神的镰刀,饶是她见惯了无数次生死大战也不由瞬间冷汗浃背。
来不及深呼女干平定思绪,更来不及更换手中的武器,韩归雁长臂疾舞,以弓梢击落最前的两只弩箭!顷刻间只见女将闷喝一声,颤抖的双臂竟拿不动长弓,随着弩箭一同抛飞出去。
以韩归雁站定的方位,尚有两箭正一射胸脯,一射腰际。而无论她向哪个方位退避,均有一箭正封死了路径。危急之际,韩归雁身子一轻,一只柔嫩的手掌扯着她向左侧飞去。
正面的两箭落了空,而封死左侧方位的弩箭闪着要命的寒光,响着破空的锐声呼啸而至。这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韩归雁紧咬银牙长腿发力一蹬,只求避开要害莫受致命一击,不想刚扯开她的瞿羽湘顺势翻身在她胸前双乳上奋力一推,将她向护卫们推了过去。
二女武功均高,可她们动作再快也难以快过近距离发射的弩箭。瞿羽湘已不及躲避,弩箭的啸声正在耳边,她没有半分犹豫不闪不避,任由箭尖钻入身体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只知强打精神将一身内外力全数聚于被射入的肩头,死死夹住弩箭以免穿透身体伤着了韩归雁。
难以言喻的疼痛一瞬间便让她几欲昏死,倦意袭来,双目沉重得抬不起来。视线的余光里只见弩箭穿透肩头之后无力地落在脚下,心头一松,昏死过去前竟莫名其妙地想道:原来雁儿的……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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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吴征刚离府去北城府衙的半道上,韩家便来人通报了晨间发生之事。饶是来人精明,第一句便先道:“吴公子,小姐毫发无损!她晨间于秦都大道遇刺客偷袭,倒是瞿捕头身受重伤且中了毒!”吴征仍被吓得大惊失色!
“你家小姐在哪里?”吴征扳着来人的肩膀急不可耐道。
“在……已回了……韩府……”来人牙关颤抖,肩膀传来几被捏碎的剧痛,强咬着牙关迸出答复。
“额……赎罪!宜知,重赏!去请祝家主来韩府。”吴征急吼吼地抛下几句话便施展轻功掉头向韩府狂奔。
韩府门口戒备森严杀气腾腾,看门的仆从见了吴征却速速放行。吴征也顾不得礼节,随手扯了一人喊道:“带我去见你家小姐。对了,祝家主若来了快请她进来。”心情虽急切倒也足够冷静未曾失了方寸,还记得不知道韩归雁的闺房在哪儿。
一路分花拂柳来到韩归雁的小院前,踏过门槛,只见天井里只韩克军与韩归雁二人坐定,韩归雁的香闺里倒是不时有声响冒出,怕是成都城里最好的名医都被抓了来。韩克军眉头深锁虎目耽耽,显是对爰女被刺杀一事动了真怒,只是韩归雁伏在石桌上泣声连连,一时不好离去。
“雁儿,你没事吧。”吴征不及向韩克军施礼,在韩归雁身前半跪着关切道。
“呜呜呜……没事……吴郎……”韩归雁悔恨无极,见了吴征心情宽慰了大半,可悲伤却全数抒发开来,投在吴征肩头呜咽着低声痛哭。
“给老子看好她!”韩克军在吴征眼前指指点点手舞足蹈,目光凌厉地警告吴征照料好爰女,但是绝对不可趁人之危乱来。爰女没抱着他哭,反倒对个外人投怀送抱,老将本就怒火攻心,现下更是想抄刀子砍人!
“韩侯放心。”吴征知韩克军急于去查案,赶忙把照料韩归雁的任务揽将下来。他只请捧韩归雁肩头,生怕未来老岳丈杀了他祭旗,更怕把他气晕在地。
幸好韩克军的身体远比看起来的健康得多!他前脚一走,吴征立刻横抱韩归雁坐下将她放在膝上,捧起她脸颊擦拭着泪水柔声安慰道:“莫哭,莫哭,你看看你,漂漂亮亮的眼睛肿得像包子似的。”
“人家没心思说笑。”韩归雁在吴征身上锤了一拳,肃然道:“瞿姐姐为了救人家……呜呜……不知……不知……”
“她救了你?”吴征心中一惊,二女一同出事,他心思自然是放在韩归雁身上,瞿羽湘早被丢到天边去。如今听着韩归雁抽抽泣泣,断断续续地将事情始末详说了一遍,心中不由触动良多:“舍了命么?这是真爰啊!”
“她伤得……重么?”吴征心情复杂,虽说瞿羽湘曾向他下过杀手,此刻倒是怜惜与感谢之意更多,若是这一箭射在心肝雁儿身上……
“肩上的血止住了……可是……可是大夫们说她身中奇毒,不知何解……呜呜……”韩归雁泣不成声。
“莫要慌,我已请了祝家主过来,她神通广大,一定有法子!”吴征的宽慰之言自己也有些不信,祝雅瞳的确有惊人的能为,可说要连治病救人都会,所学也未免太过驳杂了些。至于自己也有一身医术,可在当世还真有些发挥不出来。唯有外伤还能帮帮忙,可血已止住,致命伤可就不在这里了。
“中毒了?”话音刚落,祝雅瞳从院外探出脑袋。吴征焦急之下看她一脸的神秘莫测,甚至有种古怪的笑意,没来由地心中一定。
韩归雁数次听吴征把祝雅瞳吹上了天,如见救星一般急急奔行上去扑腾一声跪下道:“瞿姐姐与小女子情同手足,请祝家主万万施以援手……”
“啊哟。民女受不得韩大人一拜。”祝雅瞳闪身避开,仿佛婆婆不认这个媳妇儿一般。
吴征扶住韩归雁,一脸无奈道:“在下也求求祝家主,还请施以妙手,这个人情在下担了就是。”
“吴大人求我,那当然要给个面子。”祝雅瞳眨巴着狡黠的眼眸。韩归雁正掩面哭泣,她嘴角一勾玩味笑道:“旁的人家是不会,但这天下有一种毒至为霸道,毒性加身之时其余毒药来得再多全给它克得干干净净,所谓以毒攻毒,莫过于它。人家就会解这一种,去看看是不是!”
“啊?”吴征抽了抽嘴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至为霸道之毒,再配上祝雅瞳的脸色,可不就是求死丹嘛?瞿羽湘服过求死丹,这是余毒难侵,因祸得福了?
当下见祝雅瞳装腔作势显是不愿揭开其中的秘密,他也不便点破,只得强忍着一肚子笑意扶着韩归雁跟在背后随行,憋得一张脸涨得通红。
推开紧闭的屋门,内里倒有五名大夫愁容满面,正在屋角里低声交谈,屋门被推开把他们吓了一跳。
韩归雁神不守舍,吴征自作主张道:“你们都到院子外面去,不许靠近。”
大夫们如蒙大赦,告了个罪慌忙离去。
三人一同靠近床边,只见瞿羽湘脸白如纸满身血迹,散乱的云鬓遮去大半个面容,肩头的伤chu已被包缠得严严实实,只是染出的血迹已将绷带晕满。
祝雅瞳翘了翘唇瓣取出一个瓷瓶向吴征道:“我的伤药当更好些,你给她换上。血流的太多,也该换了。”
“哦。”吴征接过瓷瓶,自去取来绷带备好。解开瞿羽湘血污的肩头,只见一个足有二指粗细的血洞血肉模糊触目惊心。连祝雅瞳亦动容道:“这女娃子强行阻止弩箭透体而出方造成这么厉害的创口,倒真是柔气。”
吴征不敢怠慢,凝神不去看瞿羽湘肩头下坟起的酥乳,替她敷好新的药粉,再重新缠上绷带。现下对瞿羽湘厌恶之情去了许多,倒有许多感恩之心,包扎起来尽心尽力,其手法之娴熟利落让祝雅瞳暗暗心惊,奇怪小乖乖哪里学来的这一手好本事。
待吴征忙完,祝雅瞳伸出二指搭在瞿羽湘脉门,闭目细细感应一番,又探了探鼻息,再翻开紧闭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哀叹道:“这毒没得治……”
“啊……”话音刚落,韩归雁痛呼一声险些晕去,泪雨滂沱而落。吴征抓耳挠腮对这古怪精灵的美妇无计可施,只能把韩归雁搂在怀里不住安慰。
“她待会儿就会醒来,韩大人有什么话和她说说罢。韩大人还需控制心神,以免惊扰了她。”祝雅瞳虽含戏弄之心,现下目光深邃,微眯的眼角似勾起了甚么思绪。
韩归雁倒是心中一凛,若是瞿羽湘醒来又已时日无多,见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只怕要让她立时便去了,她心智坚毅,忙收敛心神。吴征也将手掌贴在她背心,助她平心静气。
果不多时瞿羽湘幽幽醒来,无力睁开的双目虚弱不堪。她目无余子,只看着韩归雁动了动唇,几不可闻唤道:“雁儿!”
“姐姐,雁儿在这里。”韩归雁抽了抽鼻子跪在床前,强笑道:“没事了,姐姐没事了,醒来便好。”
瞿羽湘微不可查地晃了晃头,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闭上双目,连说话的力气都无。祝雅瞳伸指如风在她身上连点了几chu大穴,又以掌按住丹田渡入一股内力后道:“我们先出去,她再歇会儿便有力气了,你们好好说会子话。”
吴祝二人踏出房门,祝雅瞳忙拉着吴征贴在窗外,一脸好奇。
吴征无奈轻声道:“你……哎哟,真拿你没办法。”他当然想与韩归雁分说明白,可求死丹是祝家主之物,这个秘密不得她允可轻易说不得,也是无法可想。
“怎么?我骗人了吗?”祝雅瞳眼波流转,似嗔似笑地横了他一眼。
“额……那倒没有!”美妇每句话都没骗人,是中了无药可解的毒,哪来的骗人?
“就是!”祝雅瞳脸露得色,却又分说道:“刺客的毒不知是什么,不过你放心,没有求死丹厉害。现下两种毒性正在体内交锋,她的伤又重是以虚弱得很。我刚给她渡了一口真气,过一会儿便能好些了,其后慢慢调养当是无碍。”
“哎。那……我代雁儿谢过祝家主!”此事前因后果一想,吴征越发觉得哭笑不得,恩怨难分。
“嘘……噤声,你不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瞿羽湘是个蕾丝边,自己觉得快死了醒来定然就是一顿天不怕地不怕的表白,不过……还真的挺有意思啊!不知道雁儿听完又是怎生一副模样?糟糕,莫要以死相救,真换来雁儿对她动情可要大大不妙。吴征不善地望向祝雅瞳,莫非你一开始就打着这个鬼主意?本官找喜欢哪个女人你凭什么来管?
不到半柱香时分,瞿羽湘又悠悠醒来,只觉肩头剧痛,喉头至腹中犹如火烧,虽是难受至极,比起当日求死丹发作时倒要好上不少,她呻吟着道:“水……水……”
“瞿姐姐慢些。”韩归雁早已准备停当,当即以面巾沾了水放在她唇边一挤,几颗水珠子顺着唇角润入口中。
瞿羽湘神智渐复,她自觉已中求死丹,现下又中奇毒,这一条命无论如何是没得救了。此刻韩归雁一只长臂绕过她头顶搭在两肩,成一个虚抱之势。瞿羽湘只觉现下正是一生之中梦寐以求,她自知必死生无可恋,惨然一笑道:“雁儿……你没事便好……姐姐不成啦……咳咳……”
“不会的,姐姐不会有事!雁儿定然会把姐姐的伤治好,姐姐还要陪着雁儿一生一世的……”韩归雁强忍哭音,说得极为辛苦,也顾不得措词。
“真的么?”瞿羽湘闻言大喜精神居然一振,双目直勾勾地望着韩归雁道:“雁儿抱着我,抱着我……”
韩归雁抬手小心地穿过瞿羽湘颈后安慰道:“人家抱着姐姐,莫急!”
“我……好高兴……”瞿羽湘一脸欣慰满足,她刚醒来精神不济,方才激动下更让脑中昏昏沉沉的,自顾自低语道:“我早就想这样躺在雁儿怀里了,让雁儿抱着,好好地疼人家。人家……一直想做你的妻子……照顾你一生一世……”
不说韩归雁愕然得回不过神来,祝雅瞳险些笑翻在地,吴征都差点打个扑跌:“我勒个去!这特么是什么鬼?还以为这个拉拉是个铁T,没想到是个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