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天生就会挑起人的保护欲。13岁的周野同样不例外,他未经世故,同情心泛滥,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亲生母亲。
这不是周野第一次为了宋凝和他吵架,但从没有一刻,让周敛深觉得如此寒心。
就像13年来,他坚持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周敛深神情冷漠,口吻甚至多了些划清界限的意味:“如果你觉得我欺负了她,我也无话可说。周野,我养了你13年,身为父亲的责任,我都尽到了。你那么喜欢她、信任她,回滨海市以后,我会委托律师,把你的抚养权归到她那边。”
话落,周敛深再没多说半个字,转了身提步往外走。
周野愣了愣,下意识喊他:“老周!”
宋凝则是因为他最后那句话,彻底的慌了。
她在床上动了动,手腕的伤口就是钻心的疼,禁不住痛哼出声。
周野听到后,注意力就都放在了她身上,关心道:“你没事吧?我帮你叫医生!”
说着,就要去按呼叫铃。
宋凝紧锁眉头,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拽住了周野:“不用。”
因为身体虚弱,呼吸声也比较沉重。宋凝歪在床上,仰起脸看着小孩,一边难耐的喘着气,一边急急道:“小野,别为了我跟你爸爸吵架。你去追他,快点去追他!”
周野十分诧异,心中不解,同时也放心不下她:“可是,你……”
见他不听话,宋凝就更着急了,控制不住的吼了一声:“我让你去追他,听见了没有!”
周野被她吓到了,脑海中的反应迟钝了一瞬,只能被她的要求带着走,慢吞吞的应了一声:“……哦。”
然后,立刻跑出去追周敛深。
他腿长,跑的也快。
周敛深不一样,即使在气头上,走路也是有条不紊的,维持着他一贯的沉稳平静。
所以,周野倒是很容易就追上了他。
跑出医院大楼的时候,正瞧见了男人预备上车的身影。
他连忙喊了一声:“老周!”
少年独有的清润嗓音,伴随着显而易见的着急,清晰的落入男人耳中。
周敛深停了一瞬,然后,听见了朝他跑来的脚步声。
他立刻敛去心中那一份柔软,打开后座车门,直接坐了进去。
“老周等等我!”周野正好追了上来,没能拉住他的衣角,便用力地拍车门。
沈谦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犹豫道:“老板……”
“开车。”
周敛深沉声命令,冷硬的眉目之间,不见分毫犹疑,甚至没有偏过头看一眼车外的小孩。
车子甩开了周野,驶向马路。
周敛深闭上眼睛,克制着想回头去看的冲动。
周野七岁的时候,他跟宋凝离婚。这六年来,他不止一次的想弃养这个孩子,可每一次,都被他那声“爸爸”迷惑了心神。
人和人之间,最害怕的就是日夜相对,再陌生的关系,再冷的血,也会因此产生一丝感情。
周敛深还记得周野第一次叫他“爸爸”时的模样,小小的一团,奶声奶气的喊他,比长大以后乖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维系,可他依然最依赖自己。
他为这个孩子,付出了五年初为人父的生涩,一点一滴,小心翼翼。
五年以后,试图将他从生命中剥离,他哭的撕心裂肺。
那时候周敛深就在想:是啊,周野有什么错呢,他什么都不懂。
所以,即使在和宋凝协议离婚的那段时间里,他都没再想过要把周野推出去。
除了他,没有人愿意照顾周野。
把小孩送去孤儿院?他狠不下心,因为他们做了快七年的父子。
可直到这一刻,周敛深才明白,他终究不是他的小孩,缺少了血脉相连的维系,缺少了那一份独有的天性,他更在意的人是宋凝,即使他们日夜相处了十三年之久。
周敛深慢慢的闭上眼睛,身体靠在车椅里,从没觉得这么疲惫过。
三十岁以后,很少有什么事能触动他的情绪,却在这一刻,悉数的席卷而来。
心中一团乱麻,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时间才渐渐梳理开。
想起了宋凝接近周野的真正目的……他还是从汹涌的情绪里抽出身,摸遍了身上的口袋才找出手机,摁了两下,屏幕仍然暗着。
昨晚到现在都没充过电,大概率是自动关机了。
他用手机敲了敲前座,对沈谦道:“把你的手机给我。”
沈谦存着赵岚的号码,他打了过去,嘱咐了她先留在医院,有什么事及时告诉他。
挂断电话之前,赵岚关心了他两句,又说起:“是小菀给我打电话,说不放心小野一个人,让我陪着他来京川市。”
说到这里,“哎呀”了一声:“我都忘了要给她报个平安的!”
电话挂断以后,周敛深原本游移不定的一颗心,彻底地沉到了谷底。
昨晚,他推开了宋凝,回到酒店后不久,还没来得及给舒菀回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她割腕自杀的消息。
他其实可以视若无睹,但一想到周野刚刚认了母亲,很快又要失去她,那种痛苦,不是一个13岁的孩子能承受住的。
他几乎和120的救护车同时赶到宋凝的住处,把人抱出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血迹触目惊心,也染红了他的衣服。
折腾了一夜,他竟然忘了要给舒菀回电话。
他记得舒菀的号码,比他自己的还清楚。用沈谦的手机拨电话过去时,心中的不安与慌乱,渐渐蔓延了他的四肢百骸,甚至不知道接通以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他顾虑了几分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可电话没有人接。
第二次拨打、第三次……仍然无人接听。
周敛深看了眼时间,应该起床了。
他打算给舒菀发微信,又想起不是自己的手机,充电器没带在车里,前所未有的心焦起来。
他紧锁眉心,哑声又吩咐了一句:“开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