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冲轻声道:“百善孝为先,老臣此番从北疆返回主要是为了太皇太后的丧事,老臣辞官的本意也是要为太皇太后守陵,可皇上既然说北疆战事紧急,老臣也只能放弃在太皇太后陵前尽孝,尽快返回北疆。”尉迟冲的主意已经拿定,薛灵君也好薛道铭也好,他尽量不会轻易去得罪,也不会轻易相帮。
薛道铭脸上不见丝毫的笑容,冷冷道:“大帅此番前来雍都只是为了尽孝?”
尉迟冲道:“太皇太后于我恩重如山,微臣虽然日夜兼程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未能见到太皇太后最后一面,真是愧对她老人家。”
薛道铭道:“念在你一片孝心,朕特许你去太皇太后陵前守护。”
尉迟冲心中不由得一惊,薛道铭难道准备批准自己辞官的要求?按理说不会如此?黒胡人只是暂停进攻北疆,并不会就此罢兵休战,还未到鸟尽弓藏的时候,薛道铭究竟是被自己的态度所触怒,还是故意顺着自己的话来说,以此来刺激薛灵君一方?不过薛道铭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即没说答应尉迟冲辞官的请求,也没有说让他去太皇太后陵前守陵多久。
他不说,尉迟冲当然也不好多问,恭敬跪拜道:“谢主隆恩!”
薛道铭也不多说,拂袖道:“你且退下吧!”
尉迟冲获准前往蒋太后陵前守孝一事很快就传遍朝野,让薛道铭意外的是第一个前来询问这件事的却是他的舅父吏部尚书董炳泰。自从母后丧礼之后,董炳泰就称病在家休养,所有人都看出他是在找借口尽量疏远和皇上的关系,以免被李沉舟误读他们的关系进而受到打击报复,事实上在李沉舟和长公主薛灵君联手执掌大雍权柄之后,多半朝臣都这么做。可是薛道铭对舅父的做法却是最为心寒的一个,董家之所以能拥有今日之地位,全都是因为母后的缘故,这些年来母后在宫中费尽辛苦,取悦父皇,为的无非是想让自己登上大雍皇位,为的无非是让董家能够在大雍地位稳固,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在母亲生前,董家享尽了母亲带给他们家族的好chu,可是在母亲身故之后,董家却不肯与自己同舟共济,共度难关,这让薛道铭又怎能不难过?
虽然心中对董炳泰已经产生了反感,可薛道铭仍然在内宫接见了他,选择在自己的寝宫接见董炳泰,一是因为这里的环境相对隐秘,二也可彰显自己对他这位舅父的恩宠,尽管董炳泰不肯为自己尽心尽力,自己对他依然不变。
董炳泰见礼过后,开门见山道:“臣听说皇上让尉迟冲去太皇太后那里守陵?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薛道铭点了点头道:“不错,确有其事,尉迟冲千里迢迢自北疆而来,为得就是在太皇太后面前尽孝,可惜他途中耽搁,未有机会见到太皇太后最后一面,于是向朕请求要在太皇太后陵前守孝三年,以尽孝心,朕念在他一片苦心的份上,再加上他原本就是太皇太后的义子,守陵也是理所应当,于是就答应给他这个机会。”
董炳泰听他说完不禁急了起来,他拱手进谏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因何不可?你是觉得尉迟冲的身份不适合去守陵吗?”
董炳泰苦着脸道:“陛下,北疆离不开尉迟冲,莫说是三年,就算是三个月也不行,北疆的战事虽然进入了冬歇,可那只是暂时,一旦冰雪消融,黒胡铁骑必然卷土重来,更何况拥蓝关如今已经落入他们的手中,他们占据拥蓝关之利,即便是在冬歇期间也不停从国内调兵遣将,就等着开春一战。陛下在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却恩准尉迟冲守陵,无异于自废武功,此事万万不可啊……”
薛道铭冷冷望着董炳泰道:“舅父此言差矣,何谓自废武功?难道我大雍除了尉迟冲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可用?”
董炳泰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尉迟大帅和黒胡人交战多年,积累下无数实战经验,而且他在北疆将士心中威望很高,在战事尚未结束之前更换主帅并非明智之举……”
薛道铭霍然望向董炳泰,目光阴森冷酷,看得董炳泰不由得心中一颤,在他的记忆之中这位侄儿还从未用过这样的目光看过自己,董炳泰为官多年,因为董家和皇家特殊的关系,他对朝堂内外的事情清楚得很,这次宫变,绝不止表面上死了几个人那么简单,表面上大雍皇权仍然掌握在薛家的手中,可是在背地里却已经为李沉舟所把控,薛道铭的焦灼和不甘他早已看在眼里,身为薛道铭的嫡亲娘舅,他又岂能不为薛道铭的chu境感到难过,可现实却是残酷的,李沉舟和薛灵君强势联手,目前大雍内无人可与他们两人抗衡。
薛道铭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道:“朕不够明智?”
董炳泰暗叹君威难测,刚才的那句话有欠考虑,不小心触怒了这位刚刚登基不久的皇帝,他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颤声道:“陛下,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指责陛下,臣失言无礼,请陛下治罪。”
薛道铭呵呵冷笑了一声道:“你又何必害怕,你是朕的亲舅舅,就算有什么失言之chu,朕念在母后的份上也不会当真治你的罪。”
董炳泰听得心惊肉跳,薛道铭这明显是对自己不满啊!一时间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薛道铭俯视董炳泰,故意让他跪了一会儿方才淡淡道:“起来吧,哪有舅舅给外甥下跪的道理。”
董炳泰道:“这里只有君臣。”
薛道铭却叹了口气道:“君臣?也许整个大雍只有你将朕当成一国之君。”他摆了摆手,心中积压多日的怨气总算减少了几分。
董炳泰这才敢站起身来,小心翼翼陪在一旁,话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乱说了。
薛道铭道:“我大雍兵多将广,并不是只有尉迟冲一员将领,他打着吊丧的旗号而来,身为大雍兵马大元帅,太皇太后的义子,竟然不知为朕分忧,见到朕之后首先提出的就是要辞官,这根本是在刁难朕!以为朕的手中当真无人可用?以为朕离开他就不行?”他停顿了一下转向董炳泰道:“更可气得是,他回来之后第一个去见的乃是长公主!”
董炳泰总算明白了薛道铭为何发这么大的火,看来今天的火气并不全都冲着自己,他轻声道:“陛下息怒,经历了这场变故,其实朝中文武大臣多半都是人心惶惶,尉迟冲也不能免俗,我看他没有刁难陛下的胆子,之所以先去见长公主,应该是为了搞清皇城的状况,毕竟他是太皇太后的义子,是长公主的义兄,先去见她倒也合乎情理。”
薛道铭没有说话,静静望着董炳泰等他的下文。
董炳泰却有些心虚地向周围看了看。
薛道铭道:“你不用害怕,朕在你来此之前已经将所有宫人都打发出去了,朕对他们是一个都信不过。”
董炳泰稍稍放下心来,低声道:“陛下,眼前的局面还需谋定而后动,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薛道铭道:“让朕忍是不是?朕要忍到什么时候?眼睁睁看着石更人正在一步步谋夺我大雍江山,朕却要袖手旁观吗?要朕像你们一样忍气吞声地苟活于人世?”
董炳泰老脸发热,他叹了口气道:“他们图谋大雍王权绝非一日,此事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慈恩园那晚发生的事情分明是有人在背后策划,按照他既定的计划一步步将所有人引入局中,慈恩园内发生的事情陛下全都亲眼看到,可在外面发生的事情陛下知道吗?”
薛道铭目光一亮,自从那晚宫变发生之后,董炳泰还从未在自己的面前坦陈过心迹,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位舅父应该是有苦衷的。
董炳泰道:“陛下心中想什么微臣全都清楚,董家世代沐浴皇恩,就算是为了皇上豁出满门的性命又有何足惜?然形势所迫,若是在时机尚未成熟之前就有所动作,非但无法转大局,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会全盘皆输,臣死不足惜,可是不能贻误了皇上的宏图大志,陛下,您争得不是义气,争得乃是列位先皇留下的江山社稷,争得乃是大雍的千秋大业,在大局面前任何的私怨和仇恨都要抛到一边,忍辱负重绝非是逆来顺受。而今的形势下,陛下越是强柔越是容易引起他们的警觉,甚至会生出对陛下不利之心?”
薛道铭充满激愤道:“朕什么都不怕?就算是死,朕也不会甘心被李沉舟那个石更贼傀儡一样摆布!”
董炳泰眼含热泪再度跪倒在薛道铭的面前:“陛下有没有想过,您若是有什么不测,这大雍江山会落入何人之手?列位先皇辛苦开创的百年基业又会有何人维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