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天向四周看了看,确信周围无人,这才恭恭敬敬向尉迟冲作了一揖,作揖之时周身骨节发出劈啪作响,再度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容貌,他恭敬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尉迟冲先是吃惊不小,自己根本没有女儿,哪里有来得女婿?可当胡小天恢复了庐山面目,尉迟冲方才醒悟过来,眼前人竟然是胡小天,霍胜男乃是自己的义女,当初胜男含冤逃离大雍,后来听说她跟胡小天在一起,如今就在东梁郡,难怪胡小天会称呼自己岳父,说起来自己这个岳父当得也算名副其实。
尉迟冲哑然失笑,本想说不敢当,可转念一想还是没有拒绝,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救老夫的居然是公子!”
胡小天道:“小天此次前来大雍之前,胜男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有机会见到岳父大人一定要代她行下跪之礼,不如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让我为胜男完成心愿。”
尉迟冲苦笑道:“如何使得,公子如今已经是一方霸主,又怎能给我下跪,更何况你还是我的恩公,刚刚救了我的性命,这不是要折杀老夫吗?”
胡小天原本也没有给他磕头的意思,毕竟男儿膝下有黄金,磕头这种事儿能免则免,反正自己的话已经说到了。看到尉迟冲对自己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戒心和敌意,胡小天也放下心来,他将自己此次前来大雍最初的动机和目的说给尉迟冲听,当尉迟冲听到柳长生已经被杀,禁不住老泪纵横,尉迟冲和柳长生乃是多年老友,两人相交莫逆,柳长生更是曾经救过尉迟冲的性命,听到老友的噩耗,尉迟冲如何能不伤心,他本来还打算回去为老友求情,现在看来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胡小天轻声劝慰道:“岳父大人也不必太过伤心了,柳先生乃是宫廷斗争的牺牲品。”
尉迟冲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抬起衣袖擦去眼角的泪痕,刚才面对强敌他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可听到柳长生的死讯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感情,无情未必真豪杰,纵然英雄一世也有伤心之时。
胡小天道:“岳父大人还需慎重考虑返回雍都的事情。”
尉迟冲道:“老夫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怕?”
胡小天道:“我知道您心中坦荡可昭日月,但是雍都等着您的却是一帮小人,今晚的刺杀难道还不足以让您老警醒吗?”
尉迟冲默然无语,他昂起头来,充满悲凉的双目仰望着飘飘洒洒落下的雪花,越往南走本该越暖才对,可是他的内心却为何变得越来越冷?
胡小天道:“刀魔风行云,丐帮上官云冲他们两人和您过去可有私仇?”
尉迟冲摇了摇头,他和其中任何一个都没有私怨,如果所有仇人,那么他最大的仇人应该是黒胡,最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应该是黒胡人而非其他,他在北疆阻挡黒胡人,让黒胡人死伤无数,无法南下,为了保住大雍的北方防线呕心沥血,其实保住大雍就是保住了整个中原,可他没有想到前来刺杀他的竟然是自己人。刀魔风行云受何人委派他并不知道,但是丐帮上官云冲已经投奔了李沉舟乃是天下皆知的事实,他因何会刺杀自己?难道是李沉舟所派?
李沉舟此前在尉迟冲的心中始终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尉迟冲从未想到过他会如此不择手段。
胡小天道:“上官云冲是李沉舟的人!”他并没有讲话说明白,可其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自明。胡小天也有些想不通,刀魔风行云乃是燕王薛胜景的人,按理说风行云和上官云冲本不是一路,可两人为何选择同一目标下手?究竟是风行云已经改投到了李沉舟的手下?还是上官云冲另有其他的目的?胡小天不认为李沉舟有杀死尉迟冲的必要,至少尉迟冲现在仍未表明态度,李沉舟在无法确定尉迟冲是否反对他之前就下手行刺是不合乎道理的。
尉迟冲若是死了,北疆必乱,从中得到利益的将会是黒胡人,李沉舟要得是权力,而且他目前已经联手长公主薛灵君基本控制了大雍的局势,以他的头脑又岂会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情?
反倒是燕王薛胜景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无论薛胜景承认与否,他在这场宫廷斗争中落入下风已经成为事实,紧靠大雍的力量他很难在短时间内搬回这一局,他必须借用外部的力量,否则他也不会找到自己合作,他既然能够找到自己,同样可以找到别人,不排除薛胜景背着自己和黒胡人勾结的可能。
想到这里胡小天心中豁然开朗,他心中的这些想法却不能一一向尉迟冲道明,毕竟尉迟冲是大雍的将领,他所效忠的仍然是大雍皇室,他所代表的依然是大雍的利益。
尉迟冲轻声道:“胜男还好吗?”他并不想在今晚刺杀的事情上继续探讨下去。
胡小天笑道:“好的很,我手下的兵马都要依靠她帮我统领,为我分担了不少的事情呢。”
尉迟冲露出会心一笑,听到义女过得开心,他心中自然安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大雍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始终还是一个无根的浮萍,风吹到哪里就是哪里。一个曾经被他反反复复自问过无数次的问题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深chu,我究竟是雍人还是康人?他日我若死后,哪里才是我的埋骨之chu?
胡小天道:“唯一不好的就是她时常想您,这次本来她是要跟我一起过来的,可是我担心她若现身会遇到麻烦,于是让她留下了。”他笑了笑道:“我还答应了胜男,如有可能会带您一起回去跟她见面呢。”
尉迟冲也笑了,他轻声道:“没可能的!”
胡小天意味深长道:“东梁郡并非大康之地,只要大帅想去随时都可以过去,东梁郡永远会向大帅敞开大门。”他对尉迟冲的称呼也从岳父变成了大帅,绝非无心,而是有意为之。
尉迟冲当然能够体会到胡小天话中的含义,微笑道:“你是在劝降吗?”
胡小天笑道:“我们是一家人,又不是敌人,哪有什么劝降的说法?”
尉迟冲听到一家人这三个字心中不由得一暖,他缓缓点了点头道:“胜男选你,没错!”言简意赅,已经是对胡小天最大的褒奖。
胡小天能够得到这位大帅的肯定,脸上也是颇有荣光,他向尉迟冲道:“胜男托我转告岳父,凡事要多为自己着想,这天下不是龙家的天下,不是薛家的天下,也不是任何人的天下,乃是百姓的天下,大帅既是在保大雍的江山,也是在保整个中原不被黒胡人入侵,更是在保护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所以大帅更要保重自己,大帅在北疆才能固若金汤。”
尉迟冲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却不懂的。”
胡小天道:“大帅心中是不是时常感到矛盾?”
尉迟冲内心一震,不禁向胡小天多看了一眼,这小子难道看穿了我的心思?
胡小天道:“您是不是困惑自己究竟是雍人还是康人?”
尉迟冲道:“不重要了,到了老夫这样的年纪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
胡小天摇了摇头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康当年版图何其辽阔,纵横东西,贯通南北,实力一时无两,然发展数百年后,不可避免地陷入衰落,这世上没有长生不死,也没有长盛不衰,否则就不会有后来大雍的崛起,而今天下分裂已经成为事实,大雍在薛胜康的手上一度曾经欣欣向荣蓬勃发展,然崛起虽快,衰落也快,大雍终究和大康一样不可避免地陷入宫廷权力之争,皇室内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多少臣子因为朝堂之争而无辜落难,大雍非但没有从大康的衰落中得到教训,反而变本加厉,在我看来如今的大雍已然走上了昔日大康的老路。”
尉迟冲静静望着胡小天,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胡小天所说的这些话绝非片面之词,而是从一个非常公正的角度上来看待问题。
胡小天道:“北疆虽然暂时进入冬歇停战,可是战争的危险并未远去,朝廷在这种时候征召大帅回去,其目的就是要让大帅表态。”
尉迟冲道:“他们当然不会放心将一个不忠的将领放在北方防线上。”
胡小天道:“他们或许并没有意识到北疆离不开大帅。”
尉迟冲轻声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他当真重要,那么今晚的刺杀也就不会发生。
此时空中一道白影向他们所在的方向俯冲而下,却是夏长明来了,其实刚才在胡小天现身救援的时候,夏长明就已经同时抵达,不过他并没有现身,在上官云冲和刀魔风行云两人逃离之后,他选择追踪上官云冲,这也是胡小天并没有追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