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这个时节开始算起,再过一个多月差不多就是秋天的尾巴了,而为什么十殿阎罗要这么想不开,非得要在这快入冬的当口一聚呢?
其实想想原因倒也简单——因为冬天没油水可捞,既然大家都闲着,不如就趁着这个功夫把事儿给办了。
不只是农民们讲究作物的秋收冬藏,也不只是熊、蛇等猛兽会冬眠,人也一样,一旦到了冬天,尤其是北方严寒之下的冬天,人是真的不愿意挪窝,所以五湖四海之内的巨寇们选择在这个似秋非秋,似冬非冬的时候一聚,重新评定一下十殿阎罗的地位。要是事儿办得利索点,还能趁着没下雪的时候回到各自的地盘,再花个至少一冬天的时间重新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儿给洗洗牌。
而听起来相当诡异又讽刺的一点是,这模仿了天下群雄会、同样十年一大聚的“阎罗聚首”,在外人想来应当是十分的血腥恐怖,伴随着尔虞我诈和尸横遍野——然,他们都想错了。
事实上,阎罗聚首不但不会出现什么你杀我、我杀你的场面,甚至连像天下群雄会那样的通过比武环节评选都不会有,这帮悍匪只要到了这儿,一个个都文明的跟孙子似的。
那么,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能让这群无法无天的巨寇们乖乖遵守规矩呢?
当然是因为单纯的武力解决不了他们所面临的问题——首先,在绿林道之中并非以武为尊,更重要的是整体势力是否强大,像是某些头领虽然本身武力一般,但却富有智略和魅力,吸引到许多强人在其麾下效力,当然也可以坐拥一方宝地。而更加重要的是,能坐在一块儿的这些虎狼之辈,哪一个不是穷凶极恶?但正因为大家都差不多,所以才会形成了这微妙的默契与平衡。
不如这么假设一下吧——一个不择手段想要登上十殿阎罗宝座的恶人,杀掉了其中的一个取而代之,那么就会有更多人效仿他的行为,而为了杜绝这种情况的出现,那么摆在旧有的十殿阎罗面前的最优解就是先下手为强。
这就陷入了一个怪异的、无解的循环,在某种极端的情况下你必须杀掉所有人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而同时你也要小心提防着所有人都想要杀掉你——就算是落草为寇的人也很少有什么天生嗜血的杀人狂,尤其是这些以山头、帮派作为根基的山大王们,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利益,杀人与否只是基于利益多少的一种选项而已,更何况十殿阎罗之间本身还是相对稳固的联盟,如果只是单纯采取简单粗暴的看谁不爽就干谁的模式,无疑会得罪更多人,就算今日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地眼睁睁看着你耀武扬威地离开,也难保将来的某一天不会被人在自己的床头给剁去了头颅。
所以,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否则参与阎罗聚首的众恶人们反而会在这特殊的场所当中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哪怕出了这道门你就在路上把早就看不顺眼的家伙给做掉,那你在迈出门槛之前笑容可掬。
在面对手无寸铁的良善之人时,这群恶棍们可以做到毫无心理障碍地挥刀,可一旦碰上了和自己差不多、甚至更没有底线的暴徒们时,所有人却反而都变得小心翼翼毕恭毕敬,不得不说真是莫大的讽刺。
又或许,这世上的处处都是如此。
不过,倒也不必过高地看重这些无耻恶徒们仅有的一点道德感就是了,虽然他们出于各方制衡的原因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暴起杀人,但背后搞出来的小动作可一点儿也不少,而在这方面十殿阎罗几乎个个都是宗师级的人物。
总不会真有人指望着表面上的和气就是真正的和平吧?
而郑去来和芮无勋先后送到贺难手里的信,其内容也是大差不差,无非就是告知了贺难阎罗聚首的时间与地点,以及一些寒暄什么的。不过让贺难感到吐槽欲望爆棚的,是那封字迹遒劲,言辞上佳的信居然出自长臂怪猴芮无勋之手,而看上去白净文雅的郑去来却写得像是虫子爬一样,只能说不愧是从小儿在贼窝里长大的家伙,能写出这封信来都难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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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阎罗聚首,被定于阎罗王所辖范围之内的“淬石庄”当中,等到十月十五那天便是聚首之日,届时众人将会在淬石庄待上个半月左右,用来商讨出新任十殿阎罗的人选以及善后的事宜。
这淬石庄是阎罗王所营建的山庄,作为一方巨寇而言他可以公然造出这样一处山庄来,这背后无疑也有着朝廷的影子,不过暂且抛开这些不表,就单说这山庄本身——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随意出入的,往日的阎罗聚首也都是各大在位的绿林匪首们和一些颇具实力的候补,一人带上三五个随从赶往聚会之所,其余闲杂人等一概谢绝。
虽然暂且还不知道那淬石庄的规矩是否有所不同,但想来也并不是没有办法混进去,不过贺难也并不准备从现在开始就去琢磨这些,具体情况等到见了郑去来或是芮无勋再做定夺也不迟。
而即使是要去阎罗聚首之会搅一通浑水,贺难还是得先回一趟萧山——如今寨子中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哪有认得萧克龙的?而且以萧克龙的脾气来说如果没有自己在其中调和,恐怕会和任天镜发生些矛盾,所以自己还是得把话放在前头的好。
“郁姐……你有没有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莫名其妙地就变成这家伙在发号施令了?”上萧山的一路上,萧克龙也看过了乡勇们对贺难言听计从的态度。
“怎么?你有意见啊?”贺难打马走在最前头,听到萧克龙在身后说自己的小话,立刻转过脑袋来。
“只是觉得非常奇怪而已……你可别顺杆儿爬。”萧克龙撇了撇嘴。
小郁轻柔地笑了笑,又望向了贺难,但话却是说给萧克龙听的:“因为他就是……那种到了关键时刻就会变得异常靠谱的人,不管什么棘手的局面都永远会有办法啊!”
“永远倒是不至于……”出人意料的是,贺难居然这么谦逊,但不出人意料的是,他果然还有下半段话在等着:“但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我的脑子就是这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
“真羡慕你这种无耻的自信……”萧克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了。
“总比每天哭丧个脸好吧?”贺难大笑,嘴里哼起来无名的小调,浑身随着韵律摆动,看起来像是犯了痔疮。
到了主寨之后,贺难便为双方互相引荐了一下,任天镜早就知道贺难要聘请一位高手教习众人武艺,所以早就安排好了住处,只不过他还真没想到贺难找来的人居然这么年轻,甚至比贺难岁数还小;而萧克龙看到任天镜的时候也十分诧异,萧山这帮头领他又不是没打过交道,但现在这儿的事儿居然是由这个其貌不扬的侏儒来负责?
“你别因为这一点就小看了他——他可是少年英杰会的头名。”贺难看出了任天镜不太信任这个少年。
“既然贺老大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异议,只不过这段时间里是他听我的,还是我听他的?”任天镜仰着头看贺难。
贺难笑了笑,他怎么会听不出任天镜的弦外之音?
“习武的事情你尽全力配合他,除此之外还是由你全权负责,他不掺和咱们这儿的其它事务。”贺难表示自己可没有空降一个新长官的意思,但就算没有这个想法,也不代表他没有这个能力:“你可别让大家失望,尤其是我。”
任天镜会意,然后又把话引到了正事儿上:“就在前天,那位仵官王又给您送了封信来,是他的手下亲自来的山上。”
说罢,任天镜便把信件交到了贺难的手里。
这封信的内容很简短,简短到只有五个字,但内容却意外的丰富,丰富到能脑补出一部奇案来。
“小心芮无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