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
大明时为九边重镇之一,辖八卫、七所、五百八十三堡。
其地在外长城以南,内长城雁门关以北,明初起在此置卫屯田,为京师之西北屏障,鞑子入关后,大同镇又辖杀虎口协、宁武、归化等三十营。
本是新年大吉喜庆之时, 可此时的九边重镇大同,火炮隆隆取代了爆竹声声。
清军围城已经半年。
宗室名王岳乐亲自挂帅指挥,先后调来满汉蒙古各部人马四万余,调来众多红衣大炮轰城,可如此强攻半年,清军死伤无数, 居然都没能攻下大同。
不过大同能守这么久,除了姜瓖早有准备, 加固城防,誓言抵抗之外,也与清军的战略有关。岳乐挂帅出征后,先围大同,试探强攻几次发现守军意志坚强,城防坚固后,便派兵督促征来民壮围着大同城挖了十道壕沟封锁围困。
然后以万余精锐围守大同,其余兵马分路出击攻打各地响应义军。
如刘迁、郎坊在繁峙响应起兵,自称左大将军,后被监军授予雁门总兵,他们攻下繁峙,五台山张还初、高山亦率众响应,归附刘迁,刘迁兵马万过万,回师攻代州,清军分守道死守,义军只攻下东关。
正围攻中, 岳乐亲率精骑杀到, 日行二百里,杀了刘迁一个措手不及,义军无备,死伤惨重,副帅郎坊战死,刘迁东撤繁峙,但岳乐率八旗穷追不舍,刘迁一败再败,最后被围住战死,高山率一部人马突围,但不久亦被追上,只得投降。
岳乐先是受降,然后将数千降军尽皆坑杀。
在大同起兵之初,山西各路人马响应,当时一度除太原和少数重镇外,整个山西都被义军攻占,各路人马号称二十八万。
各路人马剪辫易服,恢复大明衣冠, 接受绍天朝廷的授封任命,拥绍天皇帝,抗清战斗。可山西因为此时仍然不能跟绍天朝控制区直接交壤,所以虽然开始声势大,但清军反扑之后,各部却缺乏统一调度指挥,义军也实力不强,虽然人多势众,但碰到八旗精锐,往往一击而溃。
从代州的刘迁,泽州的陈杜、张斗光等,平顺的牛光天,蒲州的虞胤,到韩城的韩昭宣、李企晟,五台山的张鼎,河东的张五桂等,都先后被各个击破。
短短不到半年,义军就从开始的星火燎原,差点尽取山西,到如今义军星落,各种鸟兽散了。
岳乐也在次第扫平山西各部义军后,再次还师大同城下。
此时他再回来,大同已经成了一座孤城了,山西义军也仅剩下张鼎败入五台山,张五桂等撤入王屋太行。
炮声中,因平山西有功,而刚被加封为宣威大将军,和硕安亲王的岳乐骑马来到大同城下。
示意护军向城上喊话。
“姜将军请出来答话!”
姜瓖顶盔贯甲站在城头,“要战便战,休得饶舌!”
在他身后,是大明谏院兵科给事中兼山西监察御史、大同监军的董志宁,围城仗打到现在,城中也是伤亡不小,好在大同是九边第一重镇,城池高大坚固,也有火炮等,才撑到现在,但山西各种义军纷纷兵败,也让他们心头沉重。
更何况,城中粮草已经不多了。
鞑子在大同城外挖了十道壕沟,还修了土墙,围的跟个铁桶似的。
岳乐忍着脾气,冲着城上姜瓖喊道,“本王也听说之前多有误会,将军起兵也只是一时无奈,都是被多尔衮阿济格兄弟逼的,如今朝廷拔乱反正,阿济格也因谋反被诛,当朝的摄政叔王代善、济尔哈朗有令,只要将军能悔罪归诚,仍将照旧恩养。”
“大同城里一众兵将,既往不咎。”
姜瓖骂道,“多尔衮阿济格兄弟死有余辜,本镇先前迫于形势归尔等,随阿济格征讨顺营为先帝报仇,结果阿济格视我等如牛马奴婢,任意呵斥驱使,甚至打仗我们先冲,撤退我们殿后,粮草却常不供应。
阿济格先前驻代北,更是抢掠大同将士百姓财产,甚至与其随从部下任意奸女,我侄儿娶妻,阿济格居然带兵在街上拦下婚轿,把我正要过门的侄媳当街抢走,我闻讯上门找他理论要人,还被他撵打出来,到了第二天,我侄媳才被他送回来,人却已经被蹂躏半死,此仇岂可忍?”
“你们这些鞑子不仅把我们当牛做马,让我们干最脏最累的活,还把我们当成狗一样侮辱对待!”
姜瓖也早知道反清之后再图归顺,根本不可能再有好结果,所以就算岳乐来招降,他也一口回绝了。
“姜总兵,如果别人来招降你,你可以不给面子,但是本王是宣威大将军,是和硕安亲王,还是天子钦封之辅政亲王,这般屈尊你也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本王以辅政亲王的名义向你承诺,只要你归顺了,便不计前嫌,以往的罪责一律赦免,并且,朝廷仍保留你大同王爵位,许你入京恩养,
甚至,本王在此承诺,把阿济格嫡出一女,许给你侄子为妻,以弥补当日他对你家犯下的罪责,如何?”
“呸!”
姜瓖冲着城下岳乐吐了口水。
口水虽然没吐到脸上,但身为努尔哈赤之孙的岳乐,却脸色难看万分。
他亲自来招降,结果姜瓖也如此不给面子。
城上,姜瓖旁边的部将们,却有人似乎有些意动。
总兵杨振威在旁边道,“大人不如假意答应虏王,让他们先撤兵解围,以赢得些喘息之机,徐徐图之?”
董志宁直接打断他的话,“将军此言差矣,敌军围城日久,如今山西形势虽然恶劣,但天子也不会坐视我们不救,只要我们再坚持住,鞑子久攻不下,也难以为继。
若是现在假投降,只怕将士们的这股士气就泄了,人心一散,空有坚城也难以维持了。”
董志宁直接上前一步,冲着城下的岳乐,直接亮明身份。
“城下的鞑子首领听着,本官便是大明谏院兵科给事中、山西道监察御史、大同监军董志宁是也,我本宁波一狂生,协从起义,拥立当今,奉旨前来大同,代天子抚慰三军、安抚百姓,
本官自来大同,便早已看清尔等鞑虏贼心,姜总兵等之前误信尔等奸言归附,还为你们征战立下大功,未有毫发罪过,然后不仅未蒙升赏,还让跟随降虏的百姓流离失所,受你们八旗迫害欺压,肆意横征暴敛,不让百姓活命,不分青红皂白就屠戮汉人,
大同的女子,是天下最美的婆娘,可你们八旗却任意抢掠奸淫。
你们连姜总兵的侄媳妇都敢在成亲半路抢走奸淫,何况其它百姓之妻女乎?
城下的虏帅听着,
大同全城之人,上下一心,绝不束手就擒!
尔等也别嚣张,我大明绍天皇帝,英明神武,更不会坐视你们狂妄,尔等如今还剩下多少兵?
现在全来围大同,就不怕北京你们那小儿皇帝被我大明天子攻入城擒下?
若是识趣,赶紧撤兵,赶紧逃回你们那白山黑水的关外辽东老家吧,或许还能多存喘苛延几年!”
城头上众多剪辫后头发还没长长,只能用红巾包头的大同士兵们齐声大吼,嘲讽鞑子秋后的蚂蚱命不久矣,让他们赶紧滚。
岳乐招降不成,骑马退回营中。
其实岳乐来招安,也是无奈之举,虽然山西大多数地方的义军被各个击破,但不少只是击溃,并没有完全歼灭,甚至还有不少地方仍被义军占领着。
此时留守京津的兵马并不多,虽说冬季,不用担心明军的水师直接杀到津门,但现在清军在各地的形势很不好。
朱以海迁都登州,如一把刀直抵着咽喉,让大清君臣都是日夜难安。
徐州济南虽然还在守着,可已经是一线之势,东有登莱控海连山,西有豫东鲁西叛军成片,加之黄河决堤导致运河被毁,虽然从北直到徐州这一线,表面上还是清军控制着。
可徐州、兖州、东平、东昌、济南这一线,已经是非常脆弱了,特别是东平这一块,时堵时通,徐州都快成孤城,济南也是成了前线,博洛、谭泰这些大将到现在都还只能困守着,可钱粮器械已经补给不畅,再这样下去,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北京现在也很头痛,徐州不能再轻易的放弃了,可要守又不容易,更别说出击打开局面了。
朱以海之前非常狡诈,虽然多路进攻,却并不会去强攻硬打清军重镇,反而如水一样到处漫灌,专门避实就虚,还总是到处乱打,比如拿下登莱后,并不强打济南或徐州,反而出兵辽东。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策动许定国李际遇等反正抗清,把个河南搞的乌烟障气,更可恨的是还让土国宝进入河北到处流窜,搞的北直也是后方不宁。
刚经历了一场中枢剧变,北京的两摄政叔王都不断给岳乐来信,希望他能够赶紧平定大同,或者先调一部份兵马回防北京,加强京畿守卫。
万一明军突袭京津,兵力单薄的北京怕是守不住。
而且还得时刻提防北边的蒙古人,苏尼特部的腾机思叛乱后投漠北车臣汗等,他们去年联兵数万南下,已经抢了好几个漠南蒙古部落。
清军无暇调兵北上征讨,只能下旨让蒙古诸王公们自己出兵迎战,可并不顺利,各部都请求朝廷派兵征讨。
可鞑子现在哪还有兵。
一旦漠南蒙古诸王公们守不住,让车臣汗等杀到关内,也是灭顶之灾的。
岳乐现在压力巨大。
可面对着大同这座坚城,虽剿平了山东大部份义军,却也仍然感觉难以强攻硬打拿下。
最后的劝降失败后,岳乐回头看了下大同城上那面迎风飘荡的明旗。
咬了咬牙。
回到营中,他召集诸将。
“朝廷要我们把主力调回北京驻防,我向两摄政叔王又争取到了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必须拿下大同,不惜代价。”
“准备攻城吧。”
岳乐此时别无选择,遇上了朱以海之后,满清才明白他们要命的短板在哪里,兵力太少,面对如此广阔的中原,这点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甚至疲于奔命了。
曾经在面对崇祯朝明军时,这支八旗已经足够了,他们始终能够掌握主动,牵着明军鼻子走,可现在,他们却成了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
一个月,望着大同城,他心里没半点底气。
大同城墙上被泼了无数水,结成了厚厚一层冰,如铠甲一般覆盖在墙上,这大大增加了城墙的防御,以及攀爬的难度。
可难打也只能打了,要不然等到渤海化冻后,他们会更加被动!
必须速战速决,夺回大同!
呜呜的号角再次吹响了,清军展开全面围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