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
五更天,冯少君就起身了。
先是沐浴。
宽大的木桶里,满是热水。冯少君泡了小半个时辰。
坐到梳妆镜前。
两个喜娘,一左一右地伺候着,用细细的丝线为冯少君开脸。
嘶!
疼!
冯少君倒抽一口凉气。
喜娘笑道:“姑娘家出嫁,都得经这么一遭。三姑娘且忍一忍,很快就好。”嘴上说的温柔客气, 手上动作麻溜的很,半点没手软。
冯少君只得默默忍了。
其实,这段日子,她一直飘飘悠悠的,像踩在云雾里,一点都不踏实。
前世她做过多少离经叛道的事, 唯独没有成过亲嫁过人。
此时,她端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美丽少女, 竟有些恍惚。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做什么?
我真的就要嫁人了?
怎么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莫非,这是一场美梦。很快就会化为泡影?
“小姐,”这是吉祥的声音:“今日不能吃饭喝水。趁着现在没人瞧见,吃几口点心。”
点心做的小小的,一口一个。
冯少君下意识地张口,接连吃了三个。剩下的五个,郑妈妈用干净的帕子包好:“这些留着,等上了花轿再吃。”
新娘子出嫁这一日是不能说话的。
外祖母反复叮嘱过。
飘飘悠悠的冯少君,素来聪慧的脑子今日像被灌了浆糊。这句叮嘱倒是记得牢牢的。一直没张口。
喜娘们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梳妆妥当。
“三姑娘真是花容月貌。”
“可不是么?小的这双手,不知为多少姑娘梳过妆。还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美人?
冯少君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面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喜娘的手艺不能说不好。不过, 这妆容实在有些浓艳。
仿佛换了张脸似的。
许氏笑盈盈地出现在镜中, 反复打量, 很是满意:“确实美。两位喜娘果真心灵手巧。”
一旁的丫鬟奉上早已准备好的荷包喜娘们眉开眼笑, 一边道谢,一边利索地将荷包塞进袖中。
此时,冯家女眷也纷纷来了。
一个个争相夸赞新娘子美貌。
好吧!就算很美吧!
冯少君被扶着坐到床榻边,装着羞怯,垂下眼。
或许,这羞怯和茫然也不是全部装出来的。
她今日就像是牵线的木偶一般,自己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任凭身边人摆弄。
冯少梅端庄沉稳,话语不多。
冯少兰到底和冯少君亲近些。似看出冯少君有些不对劲,轻声低语道:“三堂妹,你是不是有些手足无措心里发慌?不用怕,出嫁都得经过这一遭。”
“我当日出嫁的时候,前一晚压根睡不着。成亲当日一直昏昏沉沉的。”
“好在新嫁娘本来也不用说什么做什么。你就安静地坐着,等着你的心上人来娶你。”
冯少君看了冯少兰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冯少兰抿唇一笑。
冯少竹在一旁看着,酸劲又上来了:“二堂姐出嫁那一日,少君堂姐压根没回来。现在少君堂姐出嫁,二堂姐倒是关怀体贴的很。”
这挑唆的!
当时她在秦王府里做内应,根本不能露面。只送了一份厚实的添妆礼。
换在平日,冯少君绝不会轻易饶了冯少竹。
今天嘛!到底是新嫁娘,装羞怯也得装一日。
冯少君没出声,冯少兰皱了皱眉,有些不快地看了冯少竹一眼:“今天是少君堂妹的大喜日子, 不该说的话少说才是。”
冯少竹气红了脸, 还想再张口,大堂姐冯少梅轻声道:“少竹,我有些气闷,你陪我出去先散散,待会儿再来。”
很顺利地将讨人嫌的冯少竹带走了。
说来奇怪,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后,冯少君混沌不明的感觉竟悄然散去大半,清醒了不少。
……
门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新郎官来了。”喜娘利索地为新娘子盖上了红盖头。
冯少君的眼前,一片红色。
眼睛看不到,耳朵格外灵敏。
依稀间,竟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来来来,你们只管划出道来,我保证一个不漏,统统接住。”
冯少君嘴角微扬。
能耐不大,口气大得很,吹牛能上天。
这个聒噪叫嚷的,当然不是沈祐,非沈嘉莫属。
想娶媳妇,都得经过这一阵闹腾。
冯家这一边,有冯文彦冯文皓,有冯少梅冯少兰的夫婿,还有表哥崔元瀚,一个个出题考较新郎官。
沈祐也带了不少人来。除了沈嘉,还有方鹏和几个东宫亲卫。除此之外,还请了两个新科进士陪同迎亲。
你来我往,别提多热闹。
原本待在新房里的女眷,也都出去凑热闹。年少的冯少菊一直留在里面,陪着冯少君。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迎亲的人终于进了新房。
门被推开,嘈杂的脚步声和哄笑声交织。
沈祐来了。
冯少君已经平稳的心,忽然又开始怦怦乱跳。
这么嘈杂的声音,要从中找出特定的某个人,其实很难。奇怪的是,冯少君几乎毫不费力就听到了沈祐的脚步声。
隔着厚厚盖头,也能感受到那两道灼热的视线。
“四弟,”又是沈嘉的大嗓门:“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带新娘子走啊!”
短短一句话,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沈祐倒是很正经严肃地应了一声,迈步走了过来。
喜娘笑盈盈地将红色的喜带塞进冯少君手中。
另一端,则塞给新郎官。
冯少君坐的久了,起身之际,腿有些麻,身子微微一晃。
沈祐眼疾手快,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把扶住了冯少君的胳膊。
冯少君脸上发烫。亏得有红盖头遮掩,没人窥见。
沈祐可就免不了被戏谑打趣了。
“见过心急的,没见过这么急的。”
“还不快点松手。还想一直在抓着新娘子啊!”
喜娘也笑个不停,忙上前扶住新娘子,分开两人:“新郎官可别急,等拜了堂进了洞房,想看多久都行。”
沈祐忙松了手,后退几步。
他的俊脸早已红了一片,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颇有些狼狈。心头满是荡漾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