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军需官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这份好处,但那戴家管事却是不依不饶地将卷作一团的纸钞硬塞到他手里,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位大人,这不关戴大人的事,各论各的交情,总不能让您这边白忙活!”军需官犹豫片刻,又左右张望一下,这才将纸钞揣进怀里。当然他也明白这钱不是白收的,对方肯定有事相求,随即低声问道:“我丑话说在前面,这军需物资半点掺不得假,可别想着以次充好、克扣斤两来蒙混过关!你要有这些想法,我劝你趁早收手!”戴家管事应道:“大人,您说的那些都是杀头大罪,小的可没那胆子……再说了,也不能给戴家、给您惹麻烦不是?”军需官面色稍霁,点点头道:“那你说吧,要我帮什么忙?”戴家管事道:“待会儿船上的货下完了,这两艘船在这边多停一会儿,应该不碍事吧?”说罢他的眼神故意瞥向了岸上翘首以待的数千难民,不用说出口,也足以让军需官知道他的目的何在了。军需官笑道:“你倒是会做买卖!那别耽搁太久,影响后边的船靠岸!”那管事躬身道:“一定一定,多谢大人关照!”这两艘乌篷船装运的货物不算太多,几十名民夫很快就将货卸到了岸上。军需官点算无误后,便给押货的戴家管事写了收货回执。这时候难民见货已卸完,便赶紧再度涌向乌篷船停靠的地方,恳请带上自己离开此地。那管事也不客气,站在船舷大声说道:“各位乡亲,我这两条小船,也装不了多少人,只能先救愿意掏船钱的。无论男女老幼,二两银子一位,装满就走!”这价钱虽然够黑,但如今长江上除了海汉战舰,就只有这为数不多得到海汉特许,运送军需物资的货船能够在两岸间往返。想立刻离开镇江,要嘛凭本事自己游到北岸去,要嘛就只能掏钱坐这高价渡船了。他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挤到跳板边,果断掏出银子换了登船资格。这些在江岸边等待逃生机会的难民中,略有家产的人也不少,别说二两银子,就算是二十两一个人,当下也会有不少人掏钱。从扬州运送军需物资到镇江是公差,卸完货返程拉点人拉点货,那就是私活了。这乌篷船虽然不大,但挤一挤装上百十来人还是不成问题,轻轻松松就能赚个几百两银子。除去塞给海汉军需官的好处费,以及分润给船员水手的部分,这押货的管事起码还能有两三百两银子进账,也难怪先前军需官夸奖他会做买卖。而最终能登船离开的,也只是岸边难民中的少数人。不过在战事结束前,像这样穿梭于两岸间的货船,每天都还有不少,只要准备好银子,即便这次走不了,后面仍有机会逃离镇江。实在连二两银子都没有的人,也还可以选择去军中当民夫,虽然有些危险,但其实同时也算是得到了海汉军的庇护,最起码顿顿有饭吃,不用担心在战乱中变成饿殍。这可以说是战争造成的乱象之一,但对于这种借机发战乱财的行为,军方却也不会过多干涉。海汉军除了招募民夫之外,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疏散这些难民。要是没了这条出路,大量无处可去的难民很快就会滋生出流寇盗匪,到时候海汉军还得分兵镇压收拾乱局。而渡江逃生的希望,会让大量难民聚集在江边等待渡船去扬州,这其实是大大降低了海汉军管理难民的工作量。午夜时分,被颜楚杰委以重任的一队工兵从海汉阵地出发。这些工兵都身穿特制的黑色斗篷,很快就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夜色中。他们身上的斗篷都是用一种几乎不反光的布料制成,在夜间的隐蔽效果极佳。只要不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三五丈之外肉眼就基本分辨不出了。为他们提供的掩护的是位于城外高台上的数名狙击兵,他们的任务是打掉一切出现在城头上的活动目标,尽可能避免工兵的行迹被敌军发现。明军对可能会发生的夜袭不是毫无防备,趁着日暮停战,海汉军回撤的时候,从城头放下士兵和干柴,在城外部署了数个火堆,天黑之后便用火箭在城头上引燃其中一部分,海汉军如果组织大规模夜袭,就肯定会在火光下暴露行迹。隔几个时辰快要燃尽的时候,再引燃第二批火堆,这样便能将城外部分重要区域的照明持续到天明了。但城外的海汉狙击兵给城墙上的观察者制造了极大的麻烦,几乎是露头就死,最后守军不得不熄灭了城墙上的所有照明物,以免将自己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之下。而海汉工兵就趁着城墙上乱作一团的时候,快速通过了火堆附近,隐入城墙下的阴影中。他们沿着城墙一路行至朝阳门附近,从瓮城坍塌的缺口处慢慢爬进去,最终抵达了城门洞。原文的两扇城门在白天的炮轰之下已经所剩无几,露出了城门后方填得满满的沙袋砖石,这也是守军为了避免城门被海汉军攻破所采取的无奈之举。工兵们小心翼翼地卸下行装,尽量避免弄出大的声响。他们此行携带了各种掏洞刨坑的工具,以及重达数百斤的炸药。埋设炸药的过程相当漫长,因为不敢弄出声响,所有的挖掘动作都必须十分小心,甚至是用双手去慢慢刨土,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在城门位置埋设好了炸药和雷管。后半夜工兵们从城下撤回来的时候,守在高台上的狙击兵已经换了三批人。他们只在一开始蹲守到了几个倒霉蛋,但城墙上的灯火完全熄灭之后,对可视目标的能见度几乎为零,后边这几个小时基本就没什么收获了。尽管如此,狙击兵给守军造成的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就算是处在伸手难见五指的黑暗中,也几乎没人再敢把身体探出城墙垛口张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