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正平听他这口气,心急之下不免对其意图有所误会,连忙应道:“在下早就为石将军准备了一份厚礼,还望段大人能代为引见!”
段天成道:“马老板误会了,石将军这样的大人物,又岂会在乎你能给出的那点好处?”
段天成的语气虽然有些盛气凌人,马正平却丝毫不敢反驳,连忙应道:“是是是,是在下唐突了,万万不敢冒犯石将军……还望段大人明示,在下该怎么做才好?”
其实站在马正平的角度,如果石迪文的意思是伸手要钱,那事情反而好办得多。盐商在平时的经营中就不免要跟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官员打交道,其中也会有一些官员狮子大开口,索要不菲的酬劳,但只要开价,就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而且开价本身就表明了一种态度,意即这事办肯定能办,无非就是价格高低而已了。
马正平这趟过来之前,便与七大姓的另外几家商议过了,如果能说动舟山的石将军出手介入与山陕盐商之间的纷争,那么不管石迪文最终开价多少,徽籍盐商都要一起平摊这笔费用。如果后续还要涉及到海汉出兵所需的军费,也是照此办理。
只是石迪文地位尊崇,像马正平这种先前在舟山没什么人脉的外来商人根本没有求见的资格,只能用迂回的方式来获取与石迪文进行沟通的机会。虽然机会不大,但他还是希望段天成能够帮自己牵线搭桥,让石迪文接见自己一次。
但听段天成的口气,石迪文似乎并不在意扬州盐商能进贡给他个人多少好处,而是另有所求,这就让马正平有些不懂了。
马正平认为主动奉上的钱财就代表了自己的诚意,之前也在段天成这里奏效了,但段天成的上司所需要的诚意好像有些不同,还得有钱财之外的其他东西,那到底是什么呢?
段天成揭晓了答案:“将军想要的不只是帮我们卖盐的代理商,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合作伙伴。将军认为如果你们达不到相应的条件,那也没有必要再拉你们一把,就算以后是由你们的对手控制了扬州盐业,对我们来说也就只是换了一个代理商的人选而已。不管是谁上位,肯定都不会拒绝由我们提供的低价精盐。你可以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马正平不需要慢慢细想,他现在就可以得出答案。如果徽籍盐商在竞争中最终失势,被逐出扬州盐业市场,那么山陕盐商肯定会回头跟海汉合作,用海汉提供的低价精盐来替代之前的私盐货源。
至于先前的那些过节冲突,哪能有真金白银的收益来得重要,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商人们肯定会选择更实际的收益,而不是所谓的气节。更何况海汉人明显更为强势,想必山陕盐商到那时候也不会真的傻到要跟海汉人作对到底。
但石迪文口中所称的“真正合作伙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标准,马正平还是不明白,或者说,他不愿意主动朝着那个方向去想。
如果能站着就把钱赚了,谁又会乐意主动跪下去呢?
“石将军所言极是,在下深表认同,也很想成为贵国的合作伙伴。只是……具体要如何做才能让石将军认可呢?”
既然对方不是简单地伸手要钱,那马正平就得慎重一些,不能主动开价了。他要等段天成先亮出条件,这样自己或许还能有那么一点讨价还价的操作空间。
段天成道:“那要先问问你自己,除了卖盐之外,你还能为海汉做什么。所谓合作,就得建立在互利的基础之上,盐业经营的合作,我们双方都能从中赚到不少钱,这便是互利。你想要我们介入扬州盐商之间的竞争,帮助你们打败同行,这是更深层次的合作,我国要承担更大的风险,当然得有更多的收益才行。直说了吧,你和你的盐商朋友,今后要听从安排为我国效力。”
马正平双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忙不迭地应道:“段大人莫要说笑,在下是大明子民,岂敢造反生事!”
“你慌什么,不是叫你们造反!”段天成不屑道:“你们连扬州的同行都打不过,难道还能指望你们在扬州起兵不成?”
“是是是,段大人说得有理。”马正平赶紧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讨论这种话题在大明就是绝对的禁忌,要是隔墙有耳被人偷听了去,那搞不好就得被冠以勾结外国谋反的大罪,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马正平暗自庆幸在段天成来的时候就屏退了手下,否则段天成倒是百无禁忌,自己谈完话之后就得考虑怎么把手下灭口了。
只要不是造反,那似乎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马正平再一想海汉甚至都不肯直接出兵,那的确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便听段天成接着说道:“听从安排的意思是,我们安排你们卖盐,你们就好好卖盐,安排你们去做别的事,比如招募移民、收买官员、控制商路,那也要跟卖盐一样,尽心尽力去完成。做得好,你们今后就是扬州一霸,做得不好,那也自然会有人替代你们的位置。”
马正平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段天成所提出的要求也不算太离谱,甚至有些本来就是自己一直在做的事情,但为自己做事,跟为别人卖命,那可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了。
马正平觉得不舒服,主要还是因为段天成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作为扬州最有权势的阶层,除了少数地方高官之外,像他这样的大盐商是不会将其他人放在眼中的。如果不是畏惧海汉的武力,他大概连石迪文、段天成这些人也同样瞧不上眼,但现在海汉人要自己放低身段去听从他们的吩咐,为他们做事卖命,马正平一时间的确很难将心态调整过来。
给钱可以,给多少都行,那在马正平看来至少是某种程度的等价交换,用钱去换取海汉的支持,这很公平,毕竟徽籍盐商现在欠缺自保的能力,而海汉所拥有的强大武装正好可以弥补这个缺陷。
但现在海汉人不要钱,只要自己给他们当差办事,以此来换取他们的庇护,这不免让马正平产生了一种屈辱感,就算是扬州府的文武官员,又何曾能对自己呼来喝去当作下人使唤?
“这……恐怕不太妥当吧?”马正平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强笑着应道:“段大人所提的要求,着实有点让人为难啊!”
段天成看了看马正平的表情,冷笑着应道:“我也没有要强迫马老板答应的意思,只是提出合作方案而已。如果马老板确实觉得为难,那也不必勉强,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不合作,我们也不会害你。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的建议,一天不够就两天,一个月不够就两个月,什么时候想清楚了,都可以再来找我们谈,合作的大门会一直开着的。”
段天成说罢站起身道:“但我要提醒马老板一句,下次再来找到我,事情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商量了。有些条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马正平见他作势要走,连忙起身劝道:“段大人莫急,在下只说有为难之处,也没说不答应啊!还请段大人坐下来,我们慢慢商议便是。”
段天成道:“段某还有公务在身,恐怕没时间陪马老板慢慢商量了。对了,我昨晚得到一个消息,就当是对马老板先前招待的答谢,这个消息免费赠送。”
段天成压低了声音道:“据我们在平户所获的情报,在今年至少还有百八十支火枪从平户港销往了扬州,至于这些火枪落在了什么人手里,那就不太清楚了,总之马老板回去之后,日常出入务必小心才是。”
马正平听得一激灵,去年扬州局势朝着对徽籍盐商不利的方向急转直下,便是因为对头组建了一支火枪队,在暗中多次破坏徽籍盐商的运盐计划。后来年底的时候海汉派人到扬州灭掉了这支火枪队,徽籍盐商也是欢欣鼓舞,认为局面或许会因此而有了转机。
但段天成所给出的消息却是验证了他们最为担心的情况,对手很可能已经组织起了一支新的火枪队,徽籍盐商的经营也会随之而再次陷于被动之中。
如果海汉不插手,那接下来扬州的局势很可能便会按照去年的脉络再走一遍。山陕盐商依然强势,而徽籍盐商则会再次沦为挨打对象。
马正平没有去怀疑段天成的消息是否真实可靠,因为在他这趟来舟山之前,扬州那边就已经出现了某些征兆,恰恰能和段天成的“警告”相符。所以现在他不得不考虑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海汉不向己方提供支持,那己方能在扬州撑多久?
按照去年他们在海汉出手之前所作的推算,山陕盐商可能会用一到两年的时间来破坏他们的运输路线和货源供应,到时候徽籍盐商只出不进,不但要承受损失,而且没办法继续通过经营盐业来获得收益,那就只能灰溜溜地退出扬州了。
但去年山陕盐商在海汉手底下吃过一次大亏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之前那么好的耐心慢慢折腾了,很可能一动手便是雷霆出击,不给徽籍盐商留下喘息的余地,以免让海汉再次坏了好事。
现在还能坐在一起商谈合作的可能性,仅仅只是因为扬州的局势尚未明朗,海汉认为徽籍盐商更值得拉拢而已。但如果徽籍盐商彻底败了,海汉当然不可能出手去拯救一个失败者,而山陕盐商就会成为那时海汉唯一能选择的合作对象。
这其中的利弊得失,实在太过复杂,并不是马正平一个脑袋能在片刻之间就计算清楚。但有一点是马正平现在就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不能放手让海汉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从身边溜走。
“段大人,在下肯定是愿意跟贵国合作的,诚意不用怀疑了吧?段大人刚才所说的这些条件,在下都可以答应下来,但要实施到位,也得考虑到对手会给我们使绊子,所以还是得想办法先解决掉可能会碍事的人。”
马正平决定不想那么多了,先以自己的个人名义应承下段天成所提的条件,顺便看看海汉是否能够给予足够力度的支持。如果海汉的支持只是停留在口头上,那这合作关系不要也罢。
段天成看着马正平的神情,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这才缓缓点点头,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我就知道马老板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才会特地又约了你面谈。只要你们肯好好合作,那就无需担心竞争对手能把你们赶出扬州。”
马正平道:“但段大人先前说了贵国不能直接出兵,这要如何才能打击到山陕盐商的嚣张气焰?”
段天成道:“不出兵,也有很多其他的办法。既然你们的对手能组建火枪队,那你们当然可以依葫芦画瓢照着做。有我们提供军事培训和武器装备,你还担心干不过他们那些土包子火枪手?”
马正平大喜道:“真能如此?那可要多谢段大人成全了。”
段天成道:“我只是个办事的人,不用谢我。”
马正平心领神会,连忙又补充道:“对对对,还是得多谢石将军才行!请段大人转告石将军,若是能够促成此事,在下愿每年向石将军捐献白银万两充作军资!”
这钱究竟会成为军资,还是流入石将军私人腰包,马正平一点都不在乎,不过是找个捐钱的理由罢了。虽说石将军似乎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谁又会嫌弃流进自己口袋的银子太多呢?
至于说这个训练过程和购买武器装备会花费多少钱,马正平现在根本就不打算问详细数目,反正使劲花钱就完事,盐商什么时候缺过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