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联军主力部队已经抵达平户岛的时候,一百多里外福江岛上的战斗依然还在继续。作为五岛列岛中面积最大环境最为宜居的岛屿,福江岛上的人口大概要比联军的预计更多一些,而平户藩部署在岛上的武装人员,也远不止明军初登岛时所遇到的那一拨人而已。
尽管明军的实力远远胜过对手,但在陌生地域内作战还是大大限制了他们的发挥。而岛上有人聚居的几处沿海平原都相距颇远,明军也只能通过乘船来抵达后续的行动地点,这使得他们的作战效率要严重低于行动计划,这一天下来所清理的区域还不到预计的一半。
而岛上的武装抵抗者也没有给明军留下正面交锋的机会,往往在接战试探之后就很快退走,向内陆地区撤离。而明军也不敢在这种环境中冒进,只能是对岛上的村镇逐一进行清剿,但收效其实并不理想。武装分子并不会留在村镇中与明军缠斗,而俘获一帮老弱妇孺对明军而言也没有太大的价值。
他们审问了一部分百姓,其中一些知情者称目前在岛上活动的这些武装人员都是近期才从平户调过来的,而出身福江岛的青壮,却大多已经在前些日子被调离了本地。
看样子平户藩也知道无法在战时给岛上民众提供可靠的庇护,所以干脆将青壮调离这里,以免在外地来袭时被轻易一网打尽。而从外地调到福江岛的武装人员,就不用在战时顾忌岛上民众的生死和财产损失,可以尽一切手段去拖住外敌在福江岛的行动,打不过就往山林里跑,也不用考虑岛上民众被敌军俘获后的死活。
这使得明军以岛上民众为人质来胁迫抵抗者投降的念头也就此落空,即便是狠下心把岛民全杀完,恐怕躲在山林里的那些人也还是不会出来投降。
当然坚壁清野也是一个选项,但这种措施在短期内却未必能起到显著的作用。据民众交代,这些武装人员在数日前便开始向山里搬运包括粮食在内的各种生存物资,即便明军能立刻对岛上的人口聚居区实施封锁,那些武装人员也不太可能在十天半个月内就被饿死在山里。
因为一直未能与岛上的武装人员展开正面厮杀,这一天下来登岛明军所击杀的敌人还不到五十人。指挥官对几名交战中被俘的武装人员进行了突审,得知岛上至少还有三四百名武装人员潜伏。
如果在正面战场上,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足够解决这点敌人了,但问题就在于明军现在逮不到东躲西藏的对手,又没有很好的手段去逼迫对方现身。如果进入山林追踪,那就有中埋伏的风险了。
而对手也并非毫无战斗力的土著岛民,而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并且装备了一定数量火枪的武装人员。这些人作战目的很明确,战略也很有针对性,并不是容易对付的敌人。明军在战前想要速战速决对付福江岛上的敌人,但现在看来岛上的战斗并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甚至他们能不能赶去平户岛参与后续的作战行动都不好说了。
联军在事前认为由明军负责清剿福江岛不会存在什么问题,因此海汉军并未将有限的电台部署在福江岛这边,岛上的战况也难以在第一时间传达到联军指挥部。明军指挥官只能在天黑前将目前的进展告知了随他们一同行动的海汉侦察船,由其在明早将消息送去平户岛。
当然了,送去平户岛的消息并不是向指挥部求援,只是正常的战况通报。但不难想象许裕拙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本想要拿个开门红以此向盟友证明一下实力,但目前福江岛上的进展显然不足以起到这样的作用。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目前福江岛上的主要港口都被联军战船分头控制,暂时已经没有船能从这些小港口出海了,相当于是将福江岛与平户岛两处战场切割开来,敌军难以用便捷的方式持续互通消息,接下来就只能各自为战了。
而此时在平户岛南端叫做志伎湾的海湾内,联军舰队已经在海岸上搭建了大型军用帐篷作为临时指挥部,钱天敦和石迪文正在主持战备会议,商量明天的行动细节。
虽然攻打平户港的行动因为客观原而不得不推迟一晚,但指挥部认为对原定的行动方案并不需要做大的改动,明天仍然按原方案行动。
“东路军由我指挥,负责攻打平户港,同时封锁平户海峡。西路军由钱将军和许将军共同指挥,由福建水师掩护钱将军的部队在西侧的薄香湾登陆。沿岸所有的海湾,都要派船排查确保没有遗漏,如果发现对方舰队主力,那就先在海上解决掉对手。”
石迪文对照着平户岛的地图,向在座的将领和军官们大致说明了明天的作战安排,然后再开始讲解行动细节,回答各级指挥官的问题。
东西两路人马的任务各有侧重,东路军负责攻打平户港以吸引敌人注意力,而真正登陆的部队却是放在西海岸,由特战团在登陆之后切断平户港地区通向南边的路线,然后再结合海上的舰队对岛屿北端的重点地区进行清剿。
目前让将领们稍稍有些担心的便是对手的岸防火力究竟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因为现有情报明确指出对手已经拥有了一定数量的火炮。特别是需要实施两栖登陆作战的西线部队,有军官认为如果遭遇到敌人的岸防炮打击,那满载特战团士兵的运兵船可着实有些危险。
对于如何在可能遭遇敌人激烈抵抗的情况下实现登陆,高桥南起身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岸防火力是死的,关键还是在于解决对方的武装船只,既然计划是让东线吸引火力,那就东线先动手,对平户港施加压力,西线保持观望,如果对手在薄香湾部署有战船,东线告急之后估计也待不住,只要敢现身那就让许将军的水师舰队迎战。解决了水面武装,即遍当地部署有岸防火力也没多大用了,顶多我们把登陆地点稍作调整,避开岸防火力范围。”
高桥南的意见也得到了钱天敦的支持:“登陆战和反登陆战,那都是特战团的强项,我相信只要许将军的舰队能够提供掩护,我们按照原计划在薄香湾登陆就不会有大问题。”
许裕拙当下便立刻应道:“钱将军放心,在下拼死也要护得友军周全上岸,绝不会影响作战计划!”
大的方案确定下来之后,接下来便是各部指挥官回营向手下的军官部署行动细节。参与这次行动的都不是新手,该如何去做也不需要将领们手把手地指导,各自领命准备明日作战便是。
唯一让联军指挥部有些担心的是,对五岛列岛及平户岛南部地区的搜索并未发现敌方的武装舰队踪迹,在五岛列岛击沉的两艘战船显然并非其主力,而经过这一夜之后,敌方的舰队继续待在港口的可能性其实已经非常小了,明天对平户岛海岸上各处港口的搜索也未必能够找到目标。
而一支活动在海上行踪不明的武装舰队,对联军的威胁其实要远远大过所谓的岸防火力。因为在战船的后方,还有数十艘运兵船和补给船,这些船只在海上的自卫能力有限,在没有消灭对手的武装舰队之前,联军就必须要分出一部分战船对它们实施护卫才行。
翌日凌晨,天色还未亮起,联军各部已经开始升帆起锚,东路军率先出发,战船陆续驶离志伎湾,从岛南端沿平户岛东岸向北行进。
石迪文当然也很清楚找到敌军舰队的重要性,所以在北上的过程中也是对海岸附近观察得特别仔细。尽管昨天舰队在抵达平户岛后已经派出了一拨侦察船对海岸线进行过搜索,但东海舰队也仍是十分谨慎地进行了二次排查,以防敌军在昨晚趁着夜色将舰队部署到近处。
但对手似乎比他的预计更为谨慎,往北走了二三十里地,一路上连艘渔船都没出现过,更别说战船了。
东海舰队顺风顺水地推进到了平户海峡最窄的地方,这里与东边的九州之间仅有一里宽,而驶过这个最窄的地方之后,便能看到平户港了。
“将军,前方发来信号,仍未发现敌军舰队踪迹。”
石迪文听到禀报之后,点点头道:“既然对方不露头,那我们就还是照原计划行事!舰队先封锁平户港,如果遇到抵抗,不用请示直接开火,坚决予以打击!”
以平户港的大小,东海舰队只要两三艘战船就能将出入航道堵住,而石迪文也不打算再耽搁时间跟对方玩先礼后兵的把戏,直接用坚船利炮作为宣战信号。
而此时钱天敦也接到了侦察船从福江岛送来的消息。对于明军在岛上的作战进展,他其实不是太意外,毕竟以当地的环境而言,只要对手安了心要在岛上打游击战,那明军的登岛部队难以在短时间内完成清剿行动也在情理之中。
真正引起钱天敦关注的是另一个消息。根据在岛上抓获的俘虏所供述的消息,平户藩在数日前已经发生了一场大变,藩主松浦氏遭到外来刺客袭击,一家老小全部葬身火海。而松浦氏遇害之后,藩内最有权势的家臣田川氏立刻接掌了大权,并且对藩军重新进行了列编和扩充。
钱天敦不太相信被刺客袭击这种说法,他凭直觉认为这场非正常的权力交替应该是田川氏在背后搞鬼,甚至就是因为察觉到了海汉即将到来,才急于抢班夺权,用手段谋害了松浦氏。
平户藩的权力更替原本跟海汉并无太大的直接关系,但根据之前所掌握的情报,为十八芝余党提供直接庇护的就是田川氏,而郑芝龙的后裔更是过继给了田川氏,被定为下一任的家主。如今田川氏夺权成功,这下一任家主就升级为了下一任藩主,到时候十八芝余党再来点手段,让那小田川改回郑姓,这平户藩不就成了郑家的天下了。
钱天敦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因果,虽然他是半猜半蒙得出的结论,但也离事实相差无几了。
至于这样的权力更迭是否能够挡住这次联军发动的军事打击,钱天敦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尽管田川氏夺权成功,但他们掌握平户藩的时间还是太短,来不及整合各种资源,留给他们的备战时间更是有限。就算他们会针对海汉的到来作出一些针对性的部署,但钱天敦认为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平户藩无论怎样挣扎,也难以改变交战的最终结果。
在东路军率先出发两小时后,以福建水师为主力的西路舰队也陆续驶离志伎湾。这段延迟的时间便是西路军的缓冲时间,等东路军在平户港打响,留够时间给平户藩作出反应,西路军再后发制人,择机从西海岸登陆。
让石迪文稍感意外的是,当东海舰队的两艘战船试探性地靠近平户港的时候,率先开火的竟然是守方。不过来自岸上的炮击更像是一种警告,一前一后两发炮弹都落在了距离海汉战船大约百丈的海面上。
而狭小的平户港内,所有的船只一览无余,这里并没有东海舰队所期待的敌军舰队,稀稀拉拉为数不多的帆船一看便知是没有装备重型武器的普通商船。
由于石迪文先前已经下达过自由接战的命令,所以尽管来自岸上的炮击尚未产生真正的威胁,但驶到平户港进出的两艘战船还是立刻开火作出了回应。
而来自海汉的回应可就没那么含蓄了,数发炮弹朝着刚才开炮的方向飞过去,丝毫不讲情面地直接砸到了港口码头上。船长拿着望远镜在甲板上观察一番之后,已经找到了在码头上一字排开的数门火炮。而从这些火炮所架设的炮位来看,守方应该已经为这次交火做了不少的准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