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两条旗鱼级轻型帆船作为主力船只参与到侦察行动中,其航速在这个海域应该是没有同档次的竞争者存在,天气状况比较理想的时候能轻松超过十五节,这几乎是同时代东亚地区海船航速的三倍了。
当然这种高航速的得来除了船体结构、帆索系统等环节的优化设计和先进工艺之外,还有一部分也是来自于尽可能地减少了船上的各种装置设施,以求在最大限度上减轻船的自重。由此所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一是船员的乘坐舒适性基本为零,二是较小的装载能力使得这种帆船在满员时的海上续航力仅有七天左右——这也是舰队必须要带上两艘综合补给船的主要原因。
事实上就连他们在西归浦所获得的补给,大部分也并未搬上旗鱼帆船,因为减重的需要让船上根本就没准备常规的厨具灶具和燃料,船员们在航程中的大半时间里需要喝冷水啃干粮度日。不过这两年海汉的后勤保障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在执行这类特殊任务的时候可以从军需部门申请到少量的自热军粮作为任务期间的补给。
当申学义跟随袁峙从探索级战船转到旗鱼帆船上之后,总算明白为什么对方先前称这种帆船的乘坐感受“不太好”了。为了减重,这船上甚至连坐的椅凳都没有一个,要嘛一直站着,要嘛就只能直接在甲板上躺坐。甲板下不大的船舱有一半被用来装各种物资和淡水,剩下的狭小空间只能让船员们轮番进去休息,更别奢望有单独的舱室居住了。
如果船慢也就罢了,但这种高速帆船在海上把速度跑起来之后的颠簸感,真是申学义以前从未感受过的。他虽然出海的时候不多,但以前也从未有过在海上晕船的状况发生,只是离开西归浦换到这旗鱼帆船上之后,很快便觉得头昏脑胀了。
不过这个时候想再换船已经晚了,两艘补给船和两艘探索级战船都已驶往了另一个方向,如无意外,大约要在三到四天之后才会与这两艘侦察帆船在预定地点重新会合。
袁峙这个时候也无暇再顾及到申学义的感受,不可能因为随行的朝鲜武官晕船就临时修改行动计划,他必须得抓紧时间,才能完成对五岛列岛地区的初步侦察。
第一目标便是五岛列岛中面积最大的福江岛,这个岛上相对宜居的平坦地带集中在岛北和东南侧,约莫能占到全岛面积的五分之一左右。不过对于岛上的现状,袁峙手上几乎没有什么具体的资料,有限掌握的一些信息都是来自几年前,其可靠程度存疑,参考价值也不大了。
好在海汉的资料库里有这个地区的详细地图,在行动之前就据此制定了详细的行进路线,侦察帆船进入这一区域倒是不至于会两眼一抹黑,而高航速也保证了在这个区域内不会有其他船只能在海上截停他们。
但困难依然存在,侦察船目前只能在海上窥探这些岛屿,尽管有望远镜作为辅助工具,仍将极大地受限于海上的天气情况。如果能见度不佳,那就算侦察船能快到在海上飞起来也没用。
当然了,向岛上派出侦察兵作近距离观察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案,不过这种方式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目前并不是袁峙的首选。
两艘侦察船分别由袁峙和天草四郎担任指挥官,一前一后保持约莫五海里的距离,自福江岛北端沿其西海岸方向向南航行。好在这几天的天气状况还算不错,海上能见度至少有十海里以上,在船上使用高倍率的望远镜便可以观察到海岸线附近的情况。
不过实际执行的效果并不算很理想,虽然能够通过观察到的房舍、耕地、炊烟等特征确认岛上有一定规模的定居者,但仅凭这样的远距离观察,根本无法确认岛上是否处在倭寇组织的武力统治之下,更不用说其他的详细信息了。
侦察船在福江岛东南侧海岸的两块平坦区域观察到了更多的情况,这里不但有定居点,而且在这两块区域之间的海湾内还发现了两处小型渔港,并且有一些小舢板在海上捕鱼。不过海汉军方所期望发现的货船或者商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踪迹。
仅用了半天时间,两艘侦察船便已经绕着福江岛兜了大半个圈子,但所获的信息可谓极为有限。不过这基本也在袁峙的预料之中,他们没有在福江岛逗留,继续往北观察另外四个大岛的情况。
按照军方的预计,如果五岛列岛地区依然盘踞着大批倭寇,那么或许能够在五个主要岛屿附近发现类似武装帆船这类特殊船舶的存在。但他们花了两天的时间围着五岛列岛打转,却并未发现渔船之外的其他船只在附近海域活动。
三天之后,两艘侦察船在五岛列岛西北海域的一处无人岛附近与舰队另外四艘船重新会合。在完成休整和物资补给的同时,袁峙和天草四郎也要碰头商议接下来的行动安排。
“看样子情况和我们预计的有出入,这里简直太安定了,一点也没有倭寇老巢的味道。”袁峙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出发之前的判断有些失误。
天草四郎倒是比较镇定,当下也没拿袁峙判断对错说事:“等回程的时候可以安排登岛侦察,确认一下这边的情况。这里的倭寇如果真的无声无息就没了,那我觉得让人收编了的可能性比较大。”
能够收编倭寇武装组织的存在,那当然极有可能是实力更为强大的海盗团伙,而当年鼎盛时期的十八芝显然很符合这样的条件。即便是十八芝被海汉打败之后,分散逃到各地的十八芝余党也仍然具有一定的实力,如果再得到来自平户藩官方的支持,那要想收编五岛列岛的倭寇武装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袁峙点点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十八芝余党扩充了武装实力,平户藩扩大了势力范围,而且这些人还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去完成一些非公开的任务。”
“比如说到大明组织策动民间武装与我国做对,甚至是进入我国袭击某些重要目标。”天草四郎立刻便列举了两种可能。
前段时间在大明东南沿海各地查获的一系列伪装成商业机构的据点,便潜伏了不少亡命之徒,这些人好勇斗狠之人是从哪里招募而来,也是海汉在事后进行调查的重点之一。
当初盘踞于五岛列岛的倭寇并不全是由日本人组成,其中也有不少朝鲜人和来自大明的汉人,情报部门也怀疑幕后主使在大明东南沿海部署的这些人手有相当一部分都曾有过亡命厮杀的经历,因此才会在进行抓捕时遭遇其近乎拼命的抵抗。
而之前在扬州爆出的盐商私人武装,虽说涉案枪支是来自西班牙,但背后指导训练这些私人武装的人员却有可能与当前正在调查的十八芝余党有直接关系。
原本的行动计划是在对五岛列岛进行初步侦察之后便尽快前往平户岛和长崎两地,这两个地方才是此行的真正重点。虽然在五岛列岛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但基本也不会影响到后续的行动安排。袁峙和天草四郎合计一番之后,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待回程的时候再设法对五岛列岛的情况进行核实。
申学义以军事观察员的身份也列席了这个碰头会,不过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极其不好,只能旁听却没有足够的精力参与到讨论中。这几天对他而言过得实在不容易,只要侦察船提高航速或是海况不佳,他就很容会进入到晕船状态。吃下去的食物往往还没消化完便又因为晕船而吐了出去,几天下来人已经虚得站不住了。
趁着这次停下来开会的时机,袁峙就劝他暂时先离开侦察船,申学义也没有再坚持跟船,接下来他将换乘到条件相对较好的探索级战船上——他被特许享受原本提供给船长使用的单独舱室。在经历了数天的海上煎熬之后,他总算是能躺到床上睡个囫囵觉了。
在停下来短暂休整补充物资之后,船队便继续往东驶往平户岛。平户岛是一个外形狭长的岛屿,面积约莫只有济州岛的十分之一,福江岛的一半,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地方。
由松浦家族家族统治的平户藩倒也不止平户岛这一处地盘,平户岛东北方向的壹岐岛,以及九州的北松浦半岛地区都在其实际控制之下。从大约百年前开始,松浦家族便将平户城开放为自由港,并鼓励商人们在日本和大明之间进行走私贸易,让平户成为了日本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
当时在这一地区最为知名的大海盗商人王直,曾经在平后自封为“徽王”,并组织倭寇武装多次攻打大明沿海,要挟大明朝廷开放海禁。不过这位老兄也只风光了十多年,在1557年被浙江总督胡宗宪诱捕,关押两年后就被处死了。
而葡萄牙人也正是在王直最风光的时候来到了平户,把南蛮贸易和切支丹文化带到日本。不过葡萄牙人在平户的发展并不顺利,在出现了一些不愉快的冲突之后,葡萄牙人选择离开平户迁去了长崎发展。而葡萄牙人的欧洲同行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则是迟了约半个世纪才来到这个地区,在起步阶段就落后了许多。
最早被淘汰出局的便是急于在日本传教的西班牙人,德川幕府在1624年宣布禁止西班牙商船进入日本港口,之后的一段时期,西班牙商人只能通过一些非常规渠道来保持与日本之间若即若离的贸易联系。到1633年海汉攻克台北地区的西班牙据点,将当地的西班牙殖民者赶出台湾岛之后,基本就彻底切断了菲律宾殖民当局与日本之间的最后一点贸易往来。
葡萄牙目前与幕府的关系趋于紧张,但在长崎仍然保留着商馆机构,所以关于当地的状况,海汉情报部门也设法从葡萄牙人那里获取了一些信息。如果不是这次侦察行动的目的仍是机密,海汉军方其实大可邀请葡萄牙人参与进来,出动葡萄牙商船来为侦察行动提供绝佳的掩护。
而关于平户的状况,之前虞尧在去台湾大员港造访的时候,便已经向大员长官汉斯作过了解。只是汉斯本人也有不清楚平户的实际状况,他所知的信息都是来自于荷兰商人的描述,不免会有很多失真的部分。
平户港位于平户岛的东北部,与九州隔海相望,海峡最窄处仅有一里地。这种特殊地形对海汉舰队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若是这些战船就这么出现在海峡里,想不引起当地人的瞩目都难。但如果换个角度来看,这或许也能起到一种敲山震虎,打草惊蛇的效果,只是这种效果的作用究竟是好是坏,当下却还很难有一个明确的预计。
不过军方考虑到侦察行动的目的,最终并未在行动计划中采取这种激进的手段,选择了一种相对笨拙但不会那么显眼的方法来对平户港进行侦察和监控。
与之前在五岛列岛侦察期间的方式相仿,补给船和负责武力掩护的战船将在平户岛南端的一处无人岛停泊,由两艘旗鱼侦察船驶入平户岛与九州之间的海峡进行活动。而这两艘船也不会直接前往平户港,他们白天将在平户港以南相对开阔的海域活动,到夜间再北上前往平户港附近,以求最大限度地隐蔽行迹。
如果平户港的船只出入频繁,那么想要用这种方式来隐藏行迹其实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所以这个行动计划还是带有一定的赌博性质,如果行迹过早暴露,他们大概也只能草草结束在平户的侦察行动了。唯一比较稳妥的是,即便暴露了身份,这两艘侦察船要自保脱身应该不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