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潜伏者从积雪下现身时，掀起的气浪足有两层楼那么高。秃耳猝不及防，被四溅的雪粉淋的满头满身。他当即闭上眼睛在地上打滚，防止遭到怪物的突袭。

堂堂裂岩部落的十兄弟，又是掌握镜之心的五阶半兽人屠杀者，以连滚带爬的方式躲避袭击，用命悬一线来形容他的处境也绝不夸张。

秃耳一串眼花缭乱的翻滚动作超水平的灵巧迅捷，他忽左忽右，瞬息间就拉开十几米的距离。等他端着大斧，半蹲在一根断树的后面，看清怪物的样子，半兽人的危险直觉才发挥作用。

他惊惧地发现，巨型怪兽非但没有乘势追击，反而跑到更远的地方，和那个神秘莫测的半精灵，以及他自己，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对峙局面。

阴影潜伏者匍匐在雪地上，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嘶吼，看起来比秃耳还要紧张。和畸形的阴影兽不同，它的外形酷似一只巨型蜥蜴，连头带尾足足7米多长，身体线条流畅，后肢肌肉发达，覆盖全身的梭形鳞甲仿佛用冰晶雕琢而成，显得璀璨夺目，美丽异常。

寒光闪闪的冰晶鳞甲延伸到阴影潜伏者利爪和纺锤型尾巴的末端，赋予它们足以扯碎任何物体的坚硬与锋利。

这只美丽又恐怖的怪兽让秃耳感到极致的危险。他曾经在一只巨怪督军的身上有过类似的体验。而阴影潜伏者给秃耳造成的压迫感，比巨怪督军更加强烈。

同样是五阶生命，阴影潜伏者的体重是半兽人屠夫的二十倍。庞大的体型代表压倒性的力量，就算秃耳爆发全力也只有被阴影潜伏者碾压的份。

秃耳握紧自己的大斧，皮肤透出血光，死死地盯着阴影潜伏者。对方也朝半兽人屠夫嘶吼，粗壮的尾巴像重锤一样来回摆荡，做出攻击姿态。它们同时忽略了另一边的半精灵，又好像明白看似脆弱的半精灵是不能招惹的存在。

秃耳有种感觉，半精灵想让他和阴影潜伏者互相残杀。可是，一位能够漫游泛意识海洋的半神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阴影潜伏者闪亮的鳞甲上有一组歪七扭八的花体字，就像某个熊孩子用小刀在精美的艺术品上刻下拙劣的涂鸦。维克多看到那些文字就笑了，说道：“‘奇迹女王的宠物：七彩奶油果酱’……呵呵，奇迹女王就是贝尔蒂娜给自己起的称号。这只怪物拥有强大的母性本能和领地意识，是天生的族群首领，个体实力比食人魔督军更胜一筹，几乎不可能被驯服，除非有奇迹发生。贝尔蒂娜很不容易才制服它，却没能实现驯化它的愿望，还让它逃走了。既然，贝尔蒂娜在它身上打下印记，我决定把它留给贝尔蒂娜亲自处置……快逃吧。”

维克多向怪物抬起右手。阴影潜伏者竖起的鳞甲立刻贴服身体，试探性地朝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逃跑，连巢穴里的卵也顾不上了，很快就消失在迷蒙的雪林深处。

秃耳愣愣地看着对手跑远，他全然不知自己和阴影潜伏者心神念头其实已经被维克多控制，不能自主产生战斗或逃跑的想法，只得站在原地，听半精灵说着他无法理解的话语。

“我的精神属性超过72点，自我意志卷入泛意识海洋，无法自拔，直到被火元素海磨灭灵魂意志侧。但是，我在泛意识海洋会得到两种意想不到的好处……应知尽知和应许尽许。”

维克多透过秃耳屠夫这个听众，获得世界的回响，对某个关系亲密的超凡存在说道：“泛意识的海洋集合众生的心灵念头，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有过去发生的唯一，有未来无尽的可能。任何个体意识都无法做全知尽知，但可以做到应知尽知。也就是说，世界法则允许我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知道。所谓‘允许的’即与我有关的，比如有人念我的名字，我马上就能知道……当然，这必须是在我意识清醒的前提下。如果没有你的护持，我的主体意识只会处于无思无想的混沌状态。”

“贝尔蒂娜与我有关。她在我昏迷期间，和那只阴影潜伏者争斗了十几天，利用它磨练自身的能力。贝尔蒂娜最后制服了这头黄金阶的巨型怪物，而怪物对她也不再构成威胁。我还感应到贝尔对阴影潜伏者的喜爱，是因为它见证了奇迹女王的成长。所以，我放它走，指示它去博朗湖找半兽人和蛮族的麻烦。但我不知道它之后的命运会是什么样……这就是应知尽知，不可全知。”

“而应许尽许即世界法则允许我做到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到。”

维克多把目光投向几十米外的半兽人屠夫，招手说道：“你过来。”

秃耳的脑子里没有转动任何想法，他看见半精灵向自己招手，就简简单单地走到对方的面前，听他说道：“我能‘看见’你心灵深处的伤痕，那是卡里古拉给你造成心灵伤害。你无数次幻想用手中的大斧击败他的场景。你现在可以试着在我身上实现你的梦想。因为卡里古拉是我的部下，连他的名字都是我取的，意思是‘暴君’。”

秃耳的瞳孔瞬间冒出殷红刺眼的血光，他内心深处的情感、恐惧、耻辱、伤痛，以及对力量的渴求，还有正面击败卡里古拉的执念都被翻了出来，浓烈的情绪波动就像沸腾的开水冲破盖子，将半兽人与生俱来的杀戮之力推到前所未有的层面，血色双眼由红转为深黑，举起乌光缭绕的大斧猛地劈向近在咫尺的半精灵。

这一刻，秃耳不受控制地燃烧自己的灵魂，迈入梦寐以求的六阶境界，觉醒恶魔血统的破灭之力他的力量甚至比刚刚晋升六阶屠夫的奎尔恩格拉更强。

在半兽人屠夫的感知中，周围的一切变化都变得缓慢而清晰，他能够看见大斧穿破空气，卷起一朵六角形雪花时产生的轨迹，漆黑的斧刃吸收所有的光线，正坚定地切向半精灵的额头。

维克多却继续说道：“西尔维娅吾爱，我曾经听你说起过神性、兽性、人性，三性一体的理论。在上古时期，人类先贤对此有更完善的阐述，他们把神性称为元素体，兽性本能称为变形体，人性情感称为心智体，一切生命都是三体合一的存在。按照我的理解，元素体对应不可撼动的根法则；变形体对应根法则之上的自然法则；心智体对应自然法则之上的心灵法则……”

“心灵法则高于自然法则；自然法又则高于根法则。平庸的人总以为高位法则决定低位法则，事实却恰恰相反国王制定法律，规定自己永生不死？这只是一个表现其愚蠢的笑话而已。最高的社会法则不能撼动自然法则，自然法则无法突破根法则的底限。”

“当我知道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的时候，我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完美途径。”

“元素体不可撼动，变形体可以稍微改变，而心智体才是最容易被影响的。”

“众生灵的心智体在泛意识海洋都有映射，就像我面前的半兽人屠夫和刚刚的阴影潜伏者。我在泛意识的海洋里，洞察屠夫的心灵漏洞，还有阴影潜伏者的兽性本能压迫它的理性智慧。因此，我影响它们的心智体，指使阴影潜伏者去对付后面的蛮族追兵，又点燃半兽人屠夫的灵魂……然后，我让它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否则我的副人格就会不痛快。”

秃耳完全听不懂维克多在说什么，但他突然发现，时间流速明明变慢了，可为什么半精灵说话的语速还是这么快？！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秃耳看到半精灵缓慢地伸出比例匀称的手掌，轻轻挡住漆黑无光的斧刃，蕴满破灭之力的大斧仿佛陷入粘稠的淤泥中，不得寸进。秃耳的心灵被惊恐的情绪填满，本能地反向用力，试图把战斧从半精灵的手里拔出来。

维克多顺势一推，随着他的动作，遮蔽天空的雪云被狂暴的风撕开一道裂缝，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披在他的身上。

秃耳的世界陡然破碎，时间流速恢复常态，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斩击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觉，乌黑的斧刃始终对准自己的头颅，劈斩半精灵的动作其实是为了扬起斧子砍向自己的脑袋。

大斧的斧背遭到半精灵举手一推，漆黑斧刃便以无可逆转的疾速，切向秃耳的面门。

“噗”的一声，裂岩部落的酋长之子，刚刚晋升六阶屠杀者的秃耳被自己的大斧斩碎脑袋。他无头的尸体跪倒在被阳光笼罩的维克多面前，仿佛是向一位神邸自杀谢罪。

维克多轻声叹息，他的精神属性并非主物质位面所能容纳的76点，而是89点，已经超越了半神的位格，说他是活着的神邸也不算夸张。他可以放过那只阴影潜伏者，但秃耳屠夫必须死。

触碰到神的领域，人性情感才显得弥足珍贵。哪怕副人格的心智体并不健全，他的情感体验也是维克多脱离泛意识海洋的重要坐标。

深入泛意识的海洋，维克多对父母的概念有了新的定义。他的副人格维尔托克在初生之际，心智体浑浑噩噩，等同于婴儿。为他提供坐标的人，就是他的父母，代表着他在泛意识海洋中的最初位置。

如果一个婴儿在狼群中长大，他的心智体更接近狼，而抚养他的狼才是他的父母。

毫无疑问，冒险者之家的胖厨娘莎拉充当了维尔托克的母亲。维克多承认莎拉也是自己的母亲，否则他不可能被副人格从泛意识海洋中唤醒。

满足副人格为母亲复仇的愿望，才是维克多能够短暂苏醒的原因。

随着秃耳屠夫的死，维克多与神灵骑士的沟通被迫中断，但西尔维娅的意志并没有离去，她仍然透过世界本源，维系伴侣的意识清醒。

该传递的知识已经传递，维克多相信凭神灵骑士的智慧，能够从这些宝贵的知识中受益。现在，他必须抓住有限的时间，尽快解决自己的麻烦。

副人格强行和知识拼图同步，唤醒了太阳精灵的神性意志，如果不是西尔维娅及时出手，维克多确信自己必死无疑。而重生者只会是月亮女神的第一任配偶，太阳精灵弗雷克瑞斯。

维克多几乎在一瞬间，重新封印了太阳精灵的血脉记忆，但他还要面临更大的危机。

副人格唤醒主体意识，将付出精神虚弱的代价，至少要昏迷五天才能逐渐恢复意识。维克多指使阴影潜伏者堵截蛮族追兵，但他深处荒郊野外，马上又要昏迷，还是会有许多不确定的风险。

应知尽知、应许尽许终究不是全知全能。

维克多对接下来的不确定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只能对自己的心智体进行调整，弥补漏洞和缺陷，防止副人格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做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维克多感应到附近有一个行将寂灭的心智体。他飞快地跑过去，从雪洞里拉出一个全身僵硬的半精灵男性。

在副人格维尔托克的记忆中，这个半精灵是盾卫士哈克。他引燃秘血，又过度使用岩皮秘药，导致心灵僵化，身体硬的像块石头，被阴影兽当作食物，拖回巢穴，藏在雪洞里保鲜，留给母兽食用。

哈克现在濒临死亡，但他的体内仍有微弱生机。

如果换作是科尔医师，绝无可能挽回他的生命，但对维克多而言，拯救哈克就很简单。

运用心灵主宰的能力，维克多轻而易举地重塑半精灵哈克处于寂灭状态的心智体，进而影响他的变形体。

盾卫士哈克很快就会苏醒，直接点燃心灵之火，并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自己的生命位阶。他的个人实力将突飞猛进，还会把维尔托克视作效忠的主人。

不过，迪萨半精灵好像属于非自然的造物，除了岩精灵血脉的这条晋升途径，他们的潜力十分有限，最高成就仅止步于三阶。何况，维克多采用拔苗助长的方式，强行提升半精灵哈克的生命位阶，他再没有机会觉醒岩精灵血脉。

哈克的实力还是太弱，对副人格维尔托克的帮助不大。

维克多感应到神灵骑士对自己的护持即将结束。他在重新休眠之前，催动全部的心灵之力，穿透泛意识的海洋，无声呐喊：

卡里古拉、贝尔蒂娜，我在这里，快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