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令姜同裴攸隐在偏僻处,巫庙侍者抬着竹轿,进了一处宫室,过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里头的人便又出来,抬着的竹轿上已然空空如也。 大巫留在此处闭关,闲杂人等自然不好再待在此处。 巫侍挥了挥手,两名侍者便往外头去,随着他们渐行渐远,地宫之中顿时安静下来。 宫室石门只是微掩,斜斜地倾洒出一缕光束。 她同裴攸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呆在原地,而后自己便敛住浑身气息,悄无声息地凑近了石门处。 透过石门缝隙,可以看到里头的情形。 宫室中灯火通明,除了墙壁上的油灯被依数点亮之外,两侧灯架上的上百根灯烛也已亮起。 正中间的高台上,摆着一尊神像,约莫有半人来高,神情庄严,目光慈蔼,那是荒人部落所供奉信仰的神明。 神像前面,便是一条长案,其上摆着鼓、腰铃、神鞭等各式法器。 石室正中,地上则绘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身着宽袍大衣的大巫现下正立在其中,抬首瞧着面前的神像。 她的声音苍老中还带着几分嘶哑:“都安排好了?” 巫侍垂首应道:“大巫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今夜便请巫女前来,届时,您便可行事。” 大巫轻应了一声,她在石室中走上一圈,果然见其中所需器物一应皆全,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坐到阵法中间的一处蒲团上,缓缓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去吧,我先打坐调息。” 稍后的事,怕是要耗尽她所有的精力了。 贺令姜借着灯光看去,通明的灯火映照下,她面上的灰败之色瞧着略微退了两分,声音当中虽带着疲惫,却也不像先前在众人面前所显那般虚弱无力,恨不得要随时归去的模样。 贺令姜不由眉心一挑,这荒人大巫如今的身体是瞧来有些破败,但倒不至于在短时间内就会一命呜呼,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做出命不久矣的模样,今夜就要移居地宫? 石室之内,巫者领命应是,而后才转身朝外头行去,贺令姜连忙旋身避开,躲到了暗处。 那巫者临走之前,亦不忘为她关上石门,瞧着石门在眼前缓缓关闭,贺令姜并未上前去擅自开启那。 听两人方才对话,今夜巫女亦会来此,贺令姜倒好奇了,这荒人大巫、神宫的女宿星使连着她身边的人,到底在谋划什么? 提都先前曾说,年前荒人部落动乱之时,荒人大巫只安于巫庙之中,并未参与其间争斗。 可等贺令姜看到她的那张脸时,便知提都说错了。 那场动乱,大巫何止只是参与其中,怕是这场突然掀起的争斗,都是她谋算好了的吧? 只是,从头到尾,她都未曾露脸于荒人人前罢了。 荒原之上,她斩杀叛民首领之后,先是引得无数荒人追杀,而后又有神宫之人,带了好手潜在暗处跟踪,待她摆脱荒人追兵之后,又连翻而上,势要将她拿下。 一波接着一波的追杀,她本来以为,这势力分属荒人以及神宫,两者只是都恰好追杀同一个她罢了。 可如今瞧来,荒人追杀未必不是女宿星使一早便谋算好的,要的就是耗尽她的精力,而后趁虚而入,施术夺她身躯。 至于她如今的病重,贺令姜心下也有了猜测。 生老病死是天道自然也,夺舍之术,便是强行让不该生的生,不该死的死,此等逆天之法,自然不为天道所容。 但凡敢逆行倒施之人,莫不会被反噬,被天道所惩,下场凄惨。 此术,亦被玄门列为邪术、禁术,不得传、不得教、不得学,如今已然是只存在于古籍中的术法了,能一窥其中门道者,可谓是寥寥无几。 只可惜,贺令姜偏偏比较倒霉,就遇到了这么一个,还一个大意就叫人将自己身躯夺了去。 夺舍之术并不简单,即便有人能施此术,可原主和宿主之间,也有生辰八字、命格血脉之间的严格限制。 对于大能之人来说,若真要施行夺舍之术,自然是在八字相合的血脉至亲之中才有较大的成功可能。 且一旦施展此术,一个不察便极有可能为天道所觉,为自身带来杀身灭魂之祸。 毕竟,人人惧死向生,此术若是当真这般简单,天下玄士岂不是都可在寿命将尽之时,夺舍他人之躯,继续修行,如此延绵不息岂是天道所允? 但即便如此,却还是有些心思歪斜的术士,偏要走些歪门邪法,想法子骗过天道,满足自己的私欲。 彼时,这女宿强自施术,将她的神魂硬生生地身体中拖出,而后又将那明显命不久矣的女子的神魂,移到自己的躯壳之中。 占了她躯壳的永穆公主,她先前刚在郢都见过,看起来好得很,并未有被反噬的迹象。 但很显然,为她施展此术的女宿星使便没那般幸运了,她如今身上的这些病症,怕就是反噬之果吧? 贺令姜看她先前施法,便知其她修得当是巫,巫家亦有夺舍移魂之法,可纵然她另有手段遮掩欺瞒,禁术的反噬之力,也不是她能吃得消的。 如今是吐血不止,呈气血亏损病重难愈之相,一时虽死不了,可如此慢慢磨下去,性命不保是迟早之事。 而且,这种情况,还是她遮瞒之下才勉强求得的,若是天道全然察觉,不过瞬息之间,她这逆天而为之人便将不复存世。 贺令姜眼中微眯。 地宫的大门处有动静传来,是那巫侍带着索雅巫女来了。 贺令姜躲在暗处,这才瞧见巫女的样子,她如今神色哀戚,显然是在为大巫移居地宫而悲伤。 她随着巫侍一路行到宫室处,等到石门打开,看到盘膝端坐在宫室正中的大巫,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师父……” 大巫掀起眼皮,缓声道:“怎么?是舍不得师父了?” 索雅将泪水憋回,抬首望向她:“师父的病,当真没有法子了?”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还是不甘心地问道。 大巫唇角微弯,站起身子,缓步行至她面前,抚着她流泪的脸颊:“若是还有法子可救我,索雅,你又可愿意?” 索雅不由瞪大眼睛,她这才发现,许是经过调息,师父如今的面色显然已经好了许多。 她心中一喜:“索雅自然愿意,只要能救师父,我什么都愿意做!” 大巫微微一笑,声音慈蔼:“好孩子……” 她的掌心轻轻从索雅头顶拂过,而后落在她颈后,只听一声闷哼,原本跪在她面前的索雅便软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