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渐悟顿悟、伯乐与马(1 / 1)

长生可否 江天寥廓 2198 字 2022-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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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璘一直都听说国师擅长屠龙术,如今一见,方知盛名不虚。

无数聪明人思考的都是如何处置底层人民,有些想的是剥削,有人想的是保护,就像棋手们下棋,注意力都在棋盘内,棋盘外的东西,却少有人思考,毕竟,大家都是棋手,都是“人”,人跟棋子这种死物是不同的……

而张执象不同。

在这位国师的眼里,竟然是有“天下英雄皆入吾毂”的感觉,不,比那更厉害,张执象是画了一个圈,不论那些孙猴子如何翻腾,圈都跟在脚下。

倘若行差踏错,那个圈就要缩紧在脑门,做一个紧箍咒了。

圣人手段啊……

“知国师到访,却未问国师往何处去?”

顾璘已经全然拜服,想问张执象出关以后的具体打算,若是有能帮得上忙的,自当不遗余力。

“走走看看,也没有定处。”

“稍后会去趟京师,见过陛下以后,再行周游,大概会去趟西罗洲。”

听张执象如此说,顾璘明显一愣,不禁问道:“国师与陛下推动长生革命,如今朝廷与南京之争愈发激烈,国师不该主持全局,对战徐阶?”

张执象想了下,说道:“嗯,徐阶是一个人,我们有好多人。”

“每个人都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就好了。”

“陛下做的很好了,而总领全局,如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能力,我是没有的,陛下也没有,但张居正是有的。”

“跟在陛下身边学习,年后,张居正就能挑大梁了。”

顾璘听闻“张居正”三字,便神情有些复杂,他叹了口气,说道:“张居正素有神童之名,荆州知府李士翱常与我说起此子。”

“他本叫张白圭,这‘居正’二字,还是李士翱给他改的。”

“李士翱曾与我知会,言张居正今年将要乡试,希望我不要勘磨。”

“可十六岁的举人,少年得志,又有几个人能沉住气呢?总该还是勘磨一届,打熬打熬心志,未来能够更堪大用。”

“他若是在湖广参加乡试,我定当还是要黜落他,勘磨一翻的。”

“却不想有京师大学,张居正入北直隶就考。”

“而陛下和国师您……”

顾璘想着勘磨,而张执象和嘉靖深怕张居正不够顺,直接安排张居正连中三元,更是赐了侍中的官职,如张执象所言,年后,竟是要张居正当首辅!

十五岁的首辅?

当真要学甘罗拜相?

“顾府台看我今年几岁?”张执象含笑问道。

顾璘僵了下,说道:“国师天降圣人,凡夫岂能相比?”

顾璘是真心这么觉得,张执象不论是文明的造诣,能力手段,都是圣人层次,更遑论张执象有如此见地知识的同时,修行上也得了长生,是最顶尖的那批。

故而,如此神仙人物,17岁有此成就,自是正常的。

可是,张执象却说:“我当是活了两世,至少我如今记得的,就有两世,加起来有33年了。”

顾璘了然,但也只是觉得更合理了。

至于传闻张执象后知五百年,多了五百年的见识,才有这份文明造诣,如此便觉得平平无奇,那便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芸芸众生,便是够给他们在五百年后活一遭,又有几个能做到张执象这样的?

“国师乃神仙真人,有前世记忆,故而能有此番造诣,而那张居正不过凡夫俗子,年纪轻轻,恐怕难当大任。”

“顾府台知我有前世,又岂止张居正没有?”

“他……也有?”

“不止他有,你也有,几乎所有人都有。”

“国师的意思是……”

张执象随手拿起一块石子,轻轻一捏,化成粉末,让灰尘从指缝间流洒,淡淡说道:“世间总是有些奇异之人,如天生神力此类。”

“有人神力,有人耳聪,有人目明,有人过目不忘,有人精力充沛。”

“所谓神通,皆前世修行的成果。”

“非是你生出来运气好,有了这些,而是你本来就有,才会出现这般能力。”

“如顿悟之事,也是如此。”

“我们常以为顿悟乃平日里厚积薄发,这个道理是对的,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若是没有基础,连入门都不成,也就谈不了顿悟了。”

“可谁想过顿悟的‘灵感’是从哪里来的?”

“纯粹的奇迹和偶然?”

“并不是。”

“顿悟,本质上是你累世积累的义在起作用,你累世轮回,业力洗净,业果却结为种子,存入阿赖耶识当中,你看不过曾经的记忆,看不到前世的业果,也看不到曾经的修行。”

“但看不到,却不代表不存在。”

“累世修行所得的义就在那里,是你恍惚间曾经遇到过,学过,又或者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知识所学连起来了,便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忽然就懂了。”

“这便是顿悟。”

“所谓顿悟,就是累世修行来的渐悟,最大的渐悟,便是顿悟。”

张执象说着前世今生,说着渐悟顿悟。

完全没有分析张居正是否配得上大三元,是否能够十五岁拜相,但顾璘却已经知道了张执象的答案,而且还无法反驳。

张执象在说,张居正有累世的义。

你勘磨,就是耽误。

你全力培养,他就给你足够的反馈。

故而,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一匹千里马,你给他喂普通马匹的食物,他是跑不了千里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吃饱过……

“虽然从经验上来说,我依旧不认可,但我愿意相信国师的智慧。”

“国师既然要云游,那在武昌府时,还请允许我尽一番地主之谊。”

对此,张执象笑道:“那就麻烦顾府台了。”

……

王家的田多在湖广,或者说,分部在洞庭湖周边。

不光是因为鱼米之乡,土地肥沃,人口众多,还因为洞庭湖好练兵藏兵,所以王家最早的水师,是在洞庭湖练的。

并非是王直忽然抽风要挑战许家,就开始凭空拉水师。

当然。

如今王家已经拿到了海权,在湖广的土地也最早响应均田,早早就分出去了,而湖广属于江南的势力范畴,却不是一定就田亩归私的。

这玩意到底是公还是私,看的是谁在主持。

你依靠南京的力量获得的田地,自然是田亩归私,你自己就能够响应号召,完成朝廷的均田免赋,那就可以田亩归公。

湖广本来是可以完成田亩归公的,但由于南京的介入,所以变成了分庭抗礼的局面。

谁也无法展开大规模的进攻,只能放下武器,从制度、思想、经营等方面互相攻伐,分出一个高下,也正是这种复杂的环境,才需要顾璘这样的中间派来坐镇。

鳞次栉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两个制度的最直接对比,会百姓感受到谁才是真的。

而等湖广分出胜负的那天,也就是大势倾倒的那一天了。

张执象既然已经来了武昌府,那自然要经汉江入洞庭,沿湘江而下,去看看橘子洲头了。

史载橘洲生成于晋惠帝永兴二年(305年)。

原本橘子洲有四岛,到了明清时节,就合为三岛了。

整体面积有接近六百亩地。

故而岛上亦有居民村落,渔民也多在此处,橘子洲整体由南至北,横贯江心,西望岳麓山,东临长沙城,四面环水,绵延十多里,狭处横约40米,宽处横约140米,形状是一个长岛。

登洲上岸。

王绛阙陪在张执象身边打量着此处风景,虽然景色尚可,但并未察觉什么奇特之处,不理解张执象为何对此地心心念念。

“有两首沁园春的词,我更喜欢此地的那一首。”

如今正是人间三月天,并无秋风萧瑟之感,草长莺飞之余,张执象却有一翻莫名的亲切。

“沁园春?你当年离京时送了陛下一首《雪》,却是还有一首?”

“嗯,两首都是他的。”

“那必然是好词。”

王绛阙也是知晓他的,陆西星曾说张执象背后有紫微圣人看护,这点不光是陆西星看得出来,高功大德中擅长望气相命的,也都能看出。

张执象与王绛阙谈双子星的学问时,自然绕不开那位先生。

也曾说过紫微圣人庇护的事情。

在王绛阙看来,那是比明太祖朱元璋还要厉害的人物,自三代以来,那位先生可居第一。

所以王绛阙想也不想,便知道那是好词。

不在词工,而在气度恢弘,志气非凡。

“可惜不是秋天,看不到词中的景色。”

“只可意会一翻了。”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张执象只念道此处,所有人都品味到了妙处。

王翠翘呢喃道:“万类霜天竞自由……”

她惊叹于词句间的大气,而王绛阙却觉得此句与大明现状,最是贴切。那天地在心中的气度,非那等人,写不出这等词来。

“上阙应当还有一句?”她问道。

张执象点点头,道:“是……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嘭噔!

简单一句词,却如同锤在众人心中,王绛阙看着张执象那追思追忆望着江面的背影,只觉得往事汇在心头,未来开阔于眼前,什么紫微圣人,自家夫君,如今又何尝不是了呢?

那位先生的庇护,他终究是没有辜负的。

没辜负吗?

张执象不知道,也没有念下半阙了,春江水暖,舟舸相行的江面,还有鸭子成群,有一尾鲤鱼忽然跃出水面,水花溅在了他的脸上,鱼儿却也没有遁走,而是在进出徘徊。

张执象蹲下身,伸出手与鱼儿嬉戏。

轻声道:“先生曾说,他生前最爱吃鱼,等死后便将他的骨灰洒在长江里,让鱼儿来吃他,还却这一报。”

他声音很轻,但无论是王绛阙还是几岁的苍珠,她们都有一种感觉。

好似,他终于回家了一样。

不待王绛阙她们说什么,或者说,他没有想过要谁回答,只是又自顾自的说道:“那些人生前就不听他的话,死了又如何肯听呢?”

“他想散于天地间,可有人却不想放他自由。”

“毕竟。”

“他是我们的明灯,亦是他们的明灯,便是最恨他的人,也不敢轻易的离开他。拿了龙鳞的赖皮蛇,总想装得像神龙一些呢。”

说着,他又顿住了。

摇了摇头,说道:“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我也是赖皮蛇吧,我终究是跟先生的理念,还是有许多不同的。”

“有人只会拿那些教条,却不知道先生说,让劳动人民自个读《红楼梦》。”

“先生又说,《红楼梦》是第五大发明。”

“真正明白先生道理的学生,可以看到《红楼梦》作者的苦心孤诣,看到那情情爱爱背后的历史真相,知晓真正的历史规律,去寻找文明的脉络和答案。”

“然而世人大多是没有去看的,也没有静下心去看作者大费周章写的前两回目,交代来龙去脉,便觉枯燥,就直奔故事去了。”

“如此假假真真,便是不分明了。”

“更何况,后世连红楼梦都没有,只有一个姓姜的拍了些电影,试图模仿红楼梦,说着什么太阳照常升起的话。”

“却也歪东到西,浑作呓语。”

在张执象身后,只有王绛阙知道什么是《红楼梦》,张执象跟她说过,其他人虽然不懂,却也不敢出声打扰。

她们知道,张执象这是在祭奠。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我知晓穿越之后的世界,只能算历史的无数分支之一,但,正如所言,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呢?”

“待文明觉悟之时,假的也就是真的了。”

“而借假修真,我这一条线上,长生之法,可又对主线有几分益处?”

“我不知晓,亦无所谓知晓了。”

“我读懂了先生的经,践行先生的道理,至于在旁人眼中,是不是赖皮蛇,却也无所谓了。”

言罢。

张执象解下了腰间的酒葫芦,洋洋洒洒的将米酒敬在了长江里。

此时草长莺飞,却非江天寥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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