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的脸上还带着志得意满的微笑。
在‘陆执的一见钟情’施展的刹那,她还十分有信心,因为她亲眼看到世子抬起了头,正要看向自己。
原本以为此事已经万无一失,绝不可能出现意外,哪知半路却杀出了程咬金。
被陆执牵在手中的大黄狗子飞扑而上,挡住了陆执看向任何人的目光, 以强悍至极的姿态,占据了陆执所有的注意力。
她想像中的陆执翻身下马并温柔往她走来,对她一见钟情的戏码并没有发生,而她两世为人看中的那位梦中情郎,此时正抱着一条大黄狗,诉说着衷情。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太诡异,柳氏与姚婉宁都看得分明。
但是她们不明就里, 只看到了世子发疯后的场景。
柳氏仿佛重温起了当日将军府中, 世子初时发疯的恶梦, 而姚婉宁则在初时的怔忡之后,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她不是故意要笑世子的,但她想起了妹妹说过的话,提到世子发疯唤她娘的情景。
当日她未有幸亲眼目睹,却是能透过今日的闹剧,想像得到当时的情景。
陆执此时发疯,应该是体内的妖邪作祟。
她想起苏妙真今日执意要出门,又偏要在北城门处等,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专门出了茶坊, 接着又趁世子被困,唤了世子的名。
这些种种事情凑在一起,姚婉宁觉得并非巧合,虽说她没有证据,但她隐约感觉这一切都与苏妙真脱不了干系。
“飞虎, 长相思兮, 摧心肝——”
陆执那一双桃花眼中,盈满了深情, 全心全意的望着被他抱在怀中的狗子:
“你懂不懂?”
‘汪!’
回应他的,是一声嘹亮而热情的狗叫声。
陆执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此时一片深情,说话的语调前所未有的温柔:
“汪什么呢?我带你去踏青,带你去打猎……”
“……”
罗子文与段长涯听到此处,终于回过了神。
不能再让世子说下去了,否则他此时骚话说得多溜,清醒之后可能就有多想立即暴毙。
幸亏长公主与陆无计不在这里,否则听到陆执的话,可能会先打断他的腿,让他哪儿也不能去。
“世子!世子!”
忠心耿耿的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包围了上来,试图将被他抱在怀中的大黄狗子抱离,陆执将狗抱得很紧,厉声喝斥:
“滚!休想拆散我们!”
“飞虎——”
“汪!汪汪!”大黄狗子用力的回应。
“……”
姚守宁看着眼前的波乱,久久无语。
一个一见钟情,而另一只对主人则又是全心全意的忠诚,这是什么糟糕的双向奔赴的爱情?
这样的场景,就连自诩为见多识广的徐相宜也看傻了眼,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直接呆愣在原地。
他从神武门被召唤入神都,听朱姮蕊夫妇说过陆执妖蛊发生后疯癫的情景, 知道他曾抱着姚守宁唤‘娘’,但耳听终究不如现场亲眼看到这位天之骄子的世子发疯来得刺激。
所有人一脸的凌乱,牵着狗的黑甲们露出同情而又不忍直视的眼神。
“将世子先带回府!”
罗子文好歹经历过两回世子发疯,也算是有了经验,此时回过神后,便知道不能让世子再继续丢人现眼下去。
他的话惊醒了众人,段长涯二话不说,上前欲将陆执先制住。
但陆执可非同一般人,他师从神武门,且天生有大气运加身,实力非同一般,为‘爱’发疯后战斗力更是惊人。
先前还一拥而上的流民眼见出了大事,俱都一哄而散。
街道上吵吵嚷嚷,有黑甲驱散围观群众,试图保住世子英名;段子涯一人不止打不过陆执,反倒被陆执追着打,一面躲闪,一面唤罗子文、徐相宜帮忙。
被陆执抱在怀中的大黄狗子一见陆执动手,护主之下冲着段长涯呲牙咧嘴,发出凶悍的威胁声,引得狗群也跟着大声吠叫。
……
人声、马蹄声、狗叫声、兵器交接之声响起,姚翝就像是一头误入了瓜田的猹,一时之间既感震惊又感荒唐,同时还夹杂着一丝不可思议。
骚乱一起,他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并非单独一人,还带了女儿,急忙驱赶马车,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深怕被将军府正在乱斗中的人波及。
他勉强驾驶着受惊的马匹远远的停在了街边,柳氏等人面色煞白,俱都赶了过来,一起躲上了马车。
有了车厢的庇护,几个女人才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多了几分安心。
苏妙真浑浑噩噩,一脸的不敢置信——她既吃惊于陆执与狗的‘一见钟情’,又悲痛于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奖励落空,错失了一个获得陆执暗恋的机会。
但好处是,她没占到便宜,姚守宁也没得到陆执的爱,这让她在失落之余,又隐隐松了口气。
姚婉宁抿了抿嘴唇,才忍住了将到嘴边的笑意,可惜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陆执吸引住,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神情。
“这可怎么是好?”
柳氏颤巍巍的上了马车,总觉得今日所见所闻实在过于匪夷所思,不是她这个年纪可以承受的刺激。
苏妙真受到的打击过大,这会儿难得乖巧的坐在一旁,不发一语。
姚婉宁的目光往妹妹的方向看了过去,见她这会儿双手紧捂着胸口,眉头紧皱,一脸心虚不敢看向车窗外的样子。
“我们先回去。”
不等姚翝发话,姚守宁便大声的说了一声。
“回去?”
柳氏愣了愣,听到外头的动静未歇,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姚守宁之前还只是急于逃避,所以本能回应,这会儿细想之下,倒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她初时还被眼前的混乱冲击,久久回不过神,但这会儿一平静下来,她就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陆执爱上狗,今日出了大丑,追根究底是跟她有关的。
苏妙真身上的意识使用‘陆执的一见钟情’时,除了天知、地知,苏妙真及她身上的意识、自己知道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晓。
可是许多人亲眼目睹了自己在关键时刻呼唤黄飞虎扑陆执的喊声,以陆执的聪明,肯定会怀疑自己。
若是此时不走,等他清醒过来,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说不定会找自己麻烦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不止是要走,还得要赶紧走!
“娘,您听我说!”姚守宁越想越觉得这里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当即劝说柳氏:
“你看这里打得如此厉害,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留在这里也是帮不上忙的,与其等着混乱不知何时平息,不如早些离去。”
柳氏还未说话,苏妙真就急道:
“那怎么行?”
她先前受刺激过深,久久无法回神,连自己几时被拉上马车的都不知道。
刚一清醒过来,就听到姚守宁说要离开,不由转头看她:
“世子对姨母好歹有救命之恩,如今他,他……”她说到这里,也觉得今日的事难以启齿,‘他’了好几声后,避开了陆执发疯的话题,道:
“世子有难,我们怎么能一走了之?”
她与陆执之间身份地位相差太大,见上一面实在不易。
今日好不容易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她又怎么舍得轻易离开呢?
更何况苏妙真心中一计未成,又再生一计。
‘陆执的一见钟情’已经没有了,但他受这‘一见钟情’影响,已经开始发疯。
毕竟此事因‘神喻’而起,苏妙真也想借‘神喻’之手,解除陆执与狗的牵绊,借此在长公主心中留下关于自己的记忆,将来兴许还有与陆执相识的契机。
因此她对姚守宁提出的建议极力反对,甚至为了怕柳氏不肯留下,还将话说得很狠:
“那岂不是太忘恩负义了吗?”
姚守宁冲她怒目而视!
说来说去,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苏妙真。
若非她对陆执心怀不轨,且在关键时刻施展什么‘陆执的一见钟情’,她根本不会在情急之下出这样的馊主意。
如今陆执当众出丑,疯的比第一次妖蛊发作还要厉害,自己也算是间接害他出丑的人,还要担忧他将来报复,既觉得头痛又觉得心虚,苏妙真却在此时装出深明大义的样子,实在令她生气。
最令姚守宁不爽的,是她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满眼都是指责。
可惜她身上有那道诡异的意识潜伏,且自己能听到这道声音的事无法外传,姚守宁纵然知道是苏妙真的问题,也不敢在此时毫无顾忌的说破,只得恨恨的看她,最后道:
“表姐说是不走,莫非有什么好的主意?”
柳氏还捂着胸,满脸惊疑的转过了头来,看着这个小女儿。
姚守宁这会儿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咬着嘴唇,看向苏妙真的神色有些不善的样子。
她性格好,向来很少有与人翻脸的时候,无论对谁,向来都是笑脸相迎,若是与人性格不合,最多不与人讲话,柳氏还是第一次见她冲人怒目而视。
苏妙真显然也没料到姚守宁会翻脸,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等到回过神后,便察觉到柳氏、姚婉宁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坐在外面的姚翝也转过了头来,似是对车厢内的事有些意外的样子。
她的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心中有股火气涌起,蹿上脖子,继而将整个大脑包裹在热气之内。
苏妙真心中又恼又羞,觉得此时姚守宁的话令她难堪至极,好半晌后,她一连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静:
“世子的情况不大正常——”
陆执情况不正常虽说与她有关,但好在这个秘密无人得知。
她抬起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去看柳氏:
“当日西街的时候,我想他毕竟救了姨母性命,如今不管一走了之——”
“那你有什么方法?”
姚守宁越听她说,越是生气,又问了她一声:
“世子对我们有恩,现在这种情况,你教我们要怎么做?”
她想起当日,更是对苏妙真印象极差。
当日西城的官司未解,姚守宁一直怀疑那附身的妖蛇就是受到了苏妙真身上的‘意识’驱使。
毕竟刘大之死不明不白,而当日他们姐弟马车一进城,便立时失控,接着张樵遭蛇妖附身,突然开始发疯砍人,种种一切实在过于巧合了些。
姚守宁虽说没有证据,但总感觉一切都与苏妙真身上的‘意识’脱不了干系。
所有事情都来源于她,此时她又怎么有脸来提这些?
心中不高兴之下,姚守宁也不给苏妙真面子了,直言道:
“如今外头人多眼杂,他这样抱着狗,始终不是雅事,难道不应该帮忙将他与狗先分开,并且将人送回将军府再说吗?”
苏妙真一连被她追问了几句,也逐渐生出了怒气,态度生硬的顶了回去。
“我们——”
姚守宁正欲说话,姚婉宁便伸手拉了妹妹一下,示意她平静,同时温柔的开口:
“妙真,你这个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她的语调柔和,但说出口的话、露出的微笑神情,却无疑恰到好处的在苏妙真心口火上浇油,恰到好处的挑动苏妙真的怒气。
姚婉宁这话一说完,不止没能令苏妙真平静,反倒越发恼怒,恨不能立即起身下车,不与姚家人同行。
“那请婉宁表姐说说,我哪里天真了?”她冷冷望着姚婉宁,语气生硬。
车里曹嬷嬷皱了皱眉,听到此处没有出声。
柳氏放在胸口前的手握成拳,见她出言顶撞自己的大女儿,抿了抿嘴唇,没有出声,但脸色却沉了下去。
“妙真,你想一想,世子如今出了状况,谁又劝得住呢?”姚婉宁见她生气,不止不恼,反倒露出一丝若隐似无的笑意,将声音放得更软,安抚她道:
“将军府的人都压制他不住,我们只是几个弱质女流,又怎么可能帮得上忙呢?”
姚婉宁说话轻言细语,不疾不徐,且又很有道理,听得柳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