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仲一向认为自己对妻子了如指掌。莫安安像花,好看,没什么突出存在感,不过更像一只好拿捏的面团,温吞地没什么脾气,即便偶尔真的动怒了,动动嘴皮子说两句好听话就能轻而易举把人哄回来。
他在心里把漂亮女人简单地划分为两种,一种是适合上床的,一种是适合娶回家的。柯燃属于前者,莫安安属于后者。
在这一点上,夏衍仲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他娶了适合娶的女人,同时与适合上床的女人保持着纯粹的肉体关系。如果不是这种行为在这个社会被大众所唾弃,他大概早已忍不住昭告天下。
但今天晚上,他却有点不安。
不是因为跟柯燃玩了从前没玩过的刺激游戏,而是因为莫安安很不像莫安安。
房间还是今天中午他离开时候的样子,莫安安比他回来的早,却没有收拾,热过面包的盘子仍旧放在餐桌上,上面布着残渣,咖啡杯没有洗。刚才让她顺手倒杯水回来这样举手之劳的事情她也不肯做。说话冷冷地。
莫非是妻子发现了他和柯燃的私下联系?夏衍仲绞尽脑汁,想她举止奇怪的原因。
“以后我尽量早点回来,”夏衍仲往莫安安身边凑近了一点,用胸膛紧紧贴住她的后背,温声宽慰她,“别瞎想,今天我是去陪客户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台商,一笑脸上褶子比包子面都……”
“我没兴趣知道这些。”莫安安打断他,她的声音还是异样地冰冷,酷似AI。
夏衍仲一时卡了壳。
“我睡了。”莫安安最后通牒似的说。
夏衍仲呆呆地看莫安安又往外躺了躺,心头涌上了一丝很陌生的惶然。
他又黏上去,伸手抱住莫安安的腰,把头深埋在她的发间。
“安安……”夏衍仲叫她。这称呼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住了,天晓得他有多久没这么叫过莫安安——这是刚恋爰时夏衍仲对莫安安的爰称,后来范铮他们还跟着这么叫,他自己反而很少用了。因为这么叫实在太肉麻,比“宝贝儿”“老婆”“亲爰的”的肉麻更甚,有一股强装青葱的味道。
一个许久未用的称呼连带让他忆起了他们校园恋爰的日子:莫安安讲究漂亮,即便在冬天也不喜欢穿鼓囊囊的羽绒服,穿着毛呢大衣人倒是苗条精神了,可手脚都是冷冰冰的。为了不让她受寒,夏衍仲总是让莫安安在有暖气的图书馆等着,自己先去各个教学楼的自习室占位,放上书本,在桌子上用便签纸贴上“夏”和“安安”字样再接她回来。这么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但夏衍仲觉得这么做很有骑士精神,反乐此不疲。
一晃居然这么多年了。
悬着日光灯管的自习室,铺着红色塑胶的篮球场,永远有人在排队的水房,这些场景亲切得就好像夏衍仲昨日方才亲身经历过一遍,而他明明离开校园已久。
夏衍仲女干了女干鼻子,他在同龄人中属于走得顺畅的,但此时也忽而生出了一丝时光无情的感慨。
夏衍仲把搂莫安安的手臂收紧了一些,透过没合拢的窗帘看了眼窗外,说起了浮现在他记忆中的往事:“你记不记得我们两个刚在一起的那一年,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平安夜那天我问你想吃什么,你说想吃火锅,结果那天下午你们老师拖堂,等接你下课大学城的火锅店全满座了。我心想过节肯定哪里都人多,就灵机一动,打车带你去了城郊的海底捞。”夏衍仲说着轻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城郊的海底捞也是满座的,白瞎那一百多块钱打车费了。”
莫安安没说话。思绪却也不由自主飘到了那个夜晚。
当时她跟夏衍仲刚好上没多久,正是情意最浓的时候,恋人要星星也恨不能亲手为对方摘下来。她说想吃火锅,夏衍仲就一定要让她吃到火锅不可,后来她改口说叫个披萨外卖一起吃也不错,夏衍仲却还是坚持在海底捞排了一个半钟头的长队。
二十岁的夏衍仲就很有哄女人的手段,也是会体贴莫安安的。怕她等太久饿坏肚子,给她买热乎乎的芋泥奶茶,告诉她不要太勉强自己。
“咱们刚在一起那会儿你在我面前特别放不开,每次约个会吃东西都小口小口的,折腾那么老半天,你就吃了两口肉,几根菜叶子……等吃完饭都已经十二点了,我问你要不要一起住外面,你还跟我捏。”说到这,他调笑着拍了拍莫安安的屁股,“捏那么长时间,最后还不是要天天跟我睡一张床?”
莫安安睁着眼睛,无神地望着黑暗中虚空的一chu,喃喃说:“是。”
“送完你回寝室我室友他们都闹腾疯了,谁也没想着我会在平安夜跟你吃一顿饭就安分回去。我被这帮孙子损了半天,正准备跟范铮他们杀一盘LOL,你又给我打了个电话。”
莫安安几不可闻地倒抽一口气。
“你说,下雪了,想去看雪。”
夏衍仲顿了顿,声音有一丝沙哑:“……玩游戏这么多年,我从没鸽过队友,但你在电话里说老家没有下过雪,想和我一起看你人生中第一场雪,我的脑子就什么都没了,立马鸽了那盘游戏,抓着外套就去找你了。”
莫安安静静地听着,说现在再听这些毫无情绪起伏是假,她的确已经对夏衍仲死心,可是过去的事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而想到这些她又会深深为此动容:凌晨一点钟,夏衍仲在昏黄的路灯下踏破冬天的第一场雪走来,影子周而复始地渐长渐短,直到走近她跟前,黑色的连帽羽绒服下闪烁着一双会笑的眼睛。
像极了她的英雄。
莫安安背对着夏衍仲,这天晚上的月亮不太亮,就更难揣测出妻子此时的心情。夏衍仲觉得她好像睡着了,身体沉默得像块石头,并不知道她枕着的枕头已经湿了一片。
“你是不是困了?”夏衍仲这时候问。
“嗯。”
“那就睡吧。”回忆里的美好让夏衍仲也恍惚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很温柔。夏衍仲下身蹭了蹭莫安安:“安安,我就想告诉你……”
他等着莫安安问“什么”,但困极了的妻子还是沉默,夏衍仲只得索然无味地抛出了心里话:“安安……我可能有时候会迷路,但只有你——只有你是我的家。”
回应他的只有绵长的呼女干。
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夏衍仲有点气闷,他支起身子借着月光看莫安安,明明还有好多肺腑之言想要倾吐,但既然人睡着了再说也不过是浪费感情,于是只好钻进被子闭眼睡觉。
第二天是周日,还沉睡在梦里夏衍仲不到七点就被上司的一个电话吵醒了,那边说客户临时改了主意,原本下周叁的会面改到了这天下午,让他麻溜回公司校文件。
经理那边听起来很着急,这项目是夏衍仲的主笔,他也不敢有差池,穿上衣裳就走了。离开的时候莫安安还睡得很死,夏衍仲还在心里奇怪了一阵:平时他上个厕所她就会被吵醒,今天洗脸刷牙这么大动静怎么居然没反应。
但疑虑只维持了一瞬,领导发来了一条信息,夏衍仲的注意力迅速被女干引过去了。
其实如果他伸手摸一摸,或者多看两眼枕边人的脸色,就会发现莫安安并不是贪睡,而是发了高烧。可长久以来形成的“楚河汉界”早成了一种习惯,莫安安的体温烧热了半片床榻,却没让睡在另一侧的夏衍仲发觉半点异常,自然也不会多给予没有洗漱打扮的妻子多余的关注。
莫安安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中午,醒来也没好转。头晕得仿佛有只破锣在她头顶狂敲,四肢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很艰难地去卫生间刷了牙,翻找药柜给自己找退烧药吃。因为懒得烧水,她直接就着直饮机里的凉水吞下了药片,吞咽的时候就跟吞下了一块冰似的,凉凉的一路从喉咙滑到胃,冰得她头皮发麻。
吃下药她头还是昏沉的,但并不想睡,于是虚弱地靠在沙发上摆弄手机。夏衍仲大概是忙,没有给她发信息,屏幕上只有敖衡的叁个未接来电。莫安安想给朋友发信息抱怨两句,不当心错手刷开了对方的朋友圈,上面显示好友十分钟前带着孩子去了婴儿浴馆。
视频里那地方布置得很缤纷,橙红明黄,好友只有一双手入了镜,说孩子调皮、学东西很快云云,伴着明晰的笑意。下面有熟悉的人点赞,宝妈们交流育儿心得,全是莫安安不熟悉的字眼。
莫安安顿住了要发信息的手,她迟钝地发现,她和朋友走进家庭,也在彼此疏远。
寂寞铺天盖地而来,比她人生中第一场雪还要密。
莫安安把手机调回和敖衡的聊天界面,盯着那人的头像发怔。突然,手机像是心有灵犀似的狂震起来。
敖衡打来了第四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