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默默一抽。
朽木冬云原本空洞的眼神中,猛地闪过了一丝莫名的动容。
“唉......”
天空中的泥雨依旧下个不停。
荒木隼人盘膝坐在了陨坑边,语气惆怅地哀叹道。
“父辈们犯下的孽障,不该由你这么一个小丫头来承担,你的人生,原本应该由你自己做主才对。”
泥泞的雨点无情地落在惨白的脸庞上。
朽木冬云闭起双眼,不由朝着反方向撇过头去,任凭雨水打湿了浑身狰狞的伤口,依旧咬牙保持着沉默。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耐烦地挑起眉头。
王德发翻身落到地面,开口问道:“老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痛快点儿?!”
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荒木隼人默默摇头,终于说起了有关朽木冬云的身世。
实际上,世人只知道她是朽木家唯一的继承人,天生就拥有着管理一方水土的权利。
却很少有人清楚,出生在日不落帝国的大名家族,恐怕是朽木冬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多年前,朽木冬云尚在襁褓之中,其母就因难产而亡故。
至于她的父亲,则是将这一切的悲剧全都算在了朽木冬云的身上。
固执地认为她是不祥之人,全因为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女婴,才夺走了自己的结发爱妻。
到了最后,其父更是抛下了一切身后事,毅然与自己的妻子共赴黄泉,甘愿选择殉情相继离开了人世。
也因为此——
朽木冬云的父亲彻底成为了朽木家的耻辱。
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生命与家族的荣耀,这在日不落帝国其他大名的眼中,无疑是一种窝囊废般的懦夫行为。
为了重振朽木家的家风。
已然年迈的朽木康生痛定思痛,只能收拾好沉痛的心情,转而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尚且年幼的朽木冬云身上。
严格到近乎苛刻的要求,日复一日的枯燥学习和修炼。
这些玩意儿,早已成为了朽木冬云童年时期的家常便饭。
更关键的是。
由于联想到朽木冬云父母生前的那段被人诟病的黑历史。
朽木康生对自己孙女的管教,可谓是极端到了变态的地步。
不允许她与同龄人玩耍,更不能接触任何有可能导致其玩物丧志的玩具。
家族的荣誉高于一切,个人的感受无关紧要。
身为朽木家的大名继承人,必须做到铁血无情,不能有任何无聊的个人情绪。
感性代表懦弱,善良则是无能的表现——
朽木冬云的童年生活,被这种洗脑式的高压教育彻底淹没,几乎没有丝毫的自由可言。
悲催的童年,造就出了朽木冬云极端且冷漠的秉性。
在上一代大名朽木康生逝世之后,性格扭曲的女武士终于成功继承了『甲斐之虎』,稳稳坐上了权力的宝座。
为了贯彻历代先祖们一直以来想要复兴朽木家的遗志,朽木冬云的做法开始变得丧心病狂。
一言堂式的独裁统治,外带一刀切的『禁武令』政策,仿佛一柄锋利的刀刃,狠狠斩断了青森郡老百姓的脊梁和希望,同时斩断的还有这座环礁岛屿有待改善的所有可能性。
她想要做的,正是利用高压式的恐怖统治,让整个青森郡成为自己手中效率最高的棋子。
棋子,不需要有思想,甚至都不配有开口提议的权利。
没有异议,就不存在矛盾。
作为唯一在下棋的人,朽木冬云代表了整个青森郡所有人的意志,至高无上且不容置疑。
可反过来看,她的人生同样可悲到了极点,完全就是为了复兴家族的单纯工具人。
没有朋友,没有个人的生活,甚至在朽木康生过世之后,连一个所谓的亲人都没有
“当年,我在你爷爷手下任职,曾经好言劝说过他,不能这样继续对待你......”
荒木隼人苦笑道:“可是他当时年事已高,急于想要培养家族的接班人,对于我的忠告,根本就听不进去,久而久之,为了这件事甚至将我赶出了大名门下,数十年的交情终究是毁于一旦。”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沉吟了片刻。
荒木隼人神色黯然,继续道:“你所颁布的『禁武令』,已经成为了青森郡硕大的灾难,是时候拨乱反正,让老百姓们能够重新安居乐业,同时,你也能找回遗失的自我。”
一番话下来。
包括薛云在内,所有的旁观者都陷入了沉默。
嘴角边叼起香烟,胡逵耷拉着眼皮看向陨坑中重伤的女武士,表情不由得有些黯然伤神。
在场的人之中,唯有他和朽木冬云的经历极其相似。
同样是出生在名门望族,同样肩负着一方地域的安宁与复兴,甚至就连儿童时期所遭受的强压折磨与打击,都几乎是如出一辙。
对于朽木冬云的不幸,胡逵完全能感同身受。
可是,两人选择的道路却大相径庭。
朽木冬云迫于压力,成为了家族的附庸,不知不觉地失去了自我,转而对辖下的百姓强加迫害。
至于胡逵,从懂事以来一直都在反抗其父胡海泉的高压教育。
直到龙都大战之时,胡海泉舍生取义,与敌人同归于尽,牺牲在了龙都城外的荒野之上。
那时的胡逵才终于与家族和解,同时也是与自己和解,立誓要守护脚下的这片土地,成为一个合格的城主。
瞥了眼一旁的胡逵。
薛云瞬间看出了这货的心事,连忙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当做是以示安慰。
兄弟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一切早已尽在不言中。
眼前的朽木冬云孑然一身,作茧自缚之余,除了权力之外似乎什么也没有剩下。
相比较之下反观胡逵,不仅心中有着信仰,身边更是有一帮值得信赖且志同道合的挚友。
两人的结局,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我的事儿,不用你管......”
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朽木冬云咬紧牙关,开口道:“成王败寇,自古有之,一切都是我技不如人,不用可怜我。”
“至于我的人生,其实老早就注定了会是这样......”
顿了顿。
倔强的女武士冷冷一笑,不甘地低吼道:“生活在这个可悲的末世废土时代,贵族也好,平民也罢,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而我身为朽木家唯一的继承人,压根就没有其它的路可走,只能背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步步为营。”
“这,就是我的命......”
惨然一笑。
朽木冬云无奈道:“无论如何,都得认!”
轰——
话音刚落,一道沉闷的轰鸣声猛地崛起。
不远处的薛云狠狠抬脚踏向了地面,掀起的余威不偏不倚刚好将陨坑中重伤的女武士弹上半空。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这是在认给谁看呢?!”
嗖的一声
悬空突然闪现到了朽木冬云的面前。
顺势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薛云沉声喝道:“这个世界并不完美,可是,你永远有选择的权利!”
铿锵有力的呼喝声,瞬间响彻长空。
朽木冬云愣在当场,凝视着眼前男人略显愤慨的脸庞,久久说不出话来。
众人一阵愕然。
同样是不约而同地被薛云的举动当场震慑。
唯有一旁的胡逵默默地抽了口烟,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刚才薛云所说的那句话,正是当年雅婆婆在竹林中,临死之前对哈森的告诫。
人生在世,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刻。
面对世间的万般苦难和无奈,除了要咬牙扛住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住自己的本心。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随波逐流以及同流合污。
而是为了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太阳如何升起,夕阳何时落下
砰的一声
甩手一把将目瞪口呆的女武士狠狠摔向了地面。
砂石飞扬,罡风四起。
“冤有头,债有主......”
薛云猛地挥手,撤去了『六道魔君』作战状态,立刻掀起了一阵金色的莫名旋风。
下一刻——
硕大的伥鬼兽被召唤了出来,金黄色的毛发倒立竖起,背脊和躯干上的蓝色纹路仿佛水痕般,绽放出刺目的光华。
“大猫,我把她交给你处置。”
眯起双眼。
薛云目光如炬,沉声道:“该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
吼
喉咙里发出一声低鸣。
眼前的伥鬼兽抬起硕大的脚爪,呲牙咧嘴之余,踏步朝着朽木冬云慢慢靠近。
刹那间。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朽木家与地缚一族的恩怨,几乎横贯了大半个末世废土时代的历史进程。
落到了伥鬼兽的手里,朽木冬云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不一会儿的功夫。
凶悍的野兽怪胎已然来到了女武士的跟前,双方面面相觑,距离不过咫尺之遥。
獠牙磨蹭到咯咯直响,大猫的身体高高弓起,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前去,将对方撕扯成碎片。
再看如今的朽木冬云,额头上却是早已布满了冷汗,噤若寒蝉之余大气都不敢轻易地发出。
『哼!』
突然闷哼一声。
鼻腔里发出了炙热的气流,冷不防地喷了朽木冬云一脸。
伥鬼兽翻了个白眼,当场转身摇头冷语道:『一个废人而已,老子对这娘们儿已经没啥兴趣了,懒得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眼见于此。
众人不由得石化当场,尤其是荒木隼人,更是如释重负般的长吁了一口气。
“我说,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负手而立在不远处。
薛云咧嘴一笑,提醒道:“这疯婆子的体内,还留存着另一半『百兽之魂』,那可是你们地缚一族的东西,真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么?!”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更何况,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生存下去的意义......』
回首瞧了眼朽木冬云。
大猫的眼神深邃无比,一阵摇头晃脑道:『就算没有完整的【百兽之魂】,只要和大当家的待在一起,老子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地缚一族历史上最强的怪胎。』
『毕竟......』
扬起硕大的头颅,大猫忍不住看向了天空。
不知何时,裹挟着泥泞的雨水已然停滞,漫天的阴云密布逐渐缓缓散去。
一缕拂晓的阳光从东方跳跃而出,穿透过厚厚的云层,挥洒在了破败不堪的田野之上。
咧嘴一笑。
伥鬼兽满怀自信,怅然道:『先祖他老人家曾经说过,他会在天上一直看着我,看着我成为一头真正的猛虎!』
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将野兽怪胎收回到意识空间之中。
欣慰地一笑。
看到大猫最终释怀,并且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薛云由衷地为其感到了高兴。
娇小的身躯微微一怔。
瘫坐在废墟中的朽木冬云嘴唇轻颤,整个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崩塌下来。
相比较于伥鬼兽而言,她的人生无疑充满了悲剧。
不仅没有亲人的祝福和祈望,甚至连做出自己选择的勇气都没有,一生孤苦伶仃,只能压抑地苟延残喘。
一阵莫名的心酸和委屈不由得涌上了心头。
猛地抬起手臂。
高高在上的大名朽木冬云遮住了自己的脸庞,忍不住痛哭流涕。
所有的不甘和痛苦,在这一刻都随着泪水的决堤而烟消云散,阳光洒在了她的娇小柔弱的身躯之上,化作成最温暖的救赎。
众人一阵叹息。
包括薛云在内,也是不由得长吁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