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莫要鱼目混珠

天色微明，凉风习习，玉泉县经过一夜的休整苏醒了过来。田振鹏按惯例早早地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准备启程回省城。这时，一身运动装晨练的秦慧楠一把拉住了他问：“玉泉县能做DNA亲子鉴定吗？”

这个问题太突然、太敏感了，田振鹏问：“亲子鉴定，给谁做？”

“崔棒棒，”秦慧楠目光坚定地回道，“崔思康的问题要一个个见底，有人举报他和范琳琳的夫妻关系是变相的权色交易，说崔棒棒是崔思康强石更范琳琳的结果。”

田振鹏说：“如果崔思康如此卑鄙、肮脏，你是在为民除害呀，全力支持你。”

秦慧楠含笑挥手，送走丈夫与女儿，直接跑向不远chu的玉泉县体育馆。胶垫跑道上洒满阳光，周源正在步伐矫健地奔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秦慧楠从侧面追赶过来。

两个人逐渐放慢速度，秦慧楠笑着说：“刚把振鹏和晓君送走。”

“他们走了？”周源有些遗憾，“我还没请客呢。”他话锋一转，“昨天晚上，听说你微服私访了？”

“是啊，跟你学的。”

“都二十一世纪了，老祖宗的办法还管用，这是悲哀，还是讽刺？”

“历朝历代，盛衰兴亡在于用人。古罗马帝国兴盛靠的是修路，大英帝国强大靠的是造船，美国充当世界警察，靠的是原子弹，中国的复兴靠的是用人。”

两人走进附近一家颇具规模的早餐馆，落座，之后开始点餐。

“初步调查，”秦慧楠压低声音说，“崔思康和范琳琳的婚姻很不寻常。当年范琳琳曾跳河自杀。”

“什么，范琳琳跳河自杀过？”周源声音中带着震惊，“这个崔思康，从来没向我透过半点风声。”

秦慧楠说：“范琳琳自杀原因很简单，未婚先孕，肚里的孩子太大无法流产，无法面对社会，对生活绝望，想一死了之，是当年的副乡长崔思康救了她。”

周源用手指轻敲桌子：“好家伙，十多年前跳河救的人，后来成了老婆，还当上了县医院的副院长。听说范琳琳只是个中专生？”

秦慧楠接着说：“是啊，这里面有诸多的疑问。我找到当年抢救和护理范琳琳的护士长吴梅芬，她回忆说，范琳琳被救后一直缠着崔思康，崔思康要离开，她几次以死相逼。”

周源低声感叹：“崔思康和范琳琳的结合，权色交易，看来群众举报不是空穴来风啊！”

出了早餐店，周源悄声说：“朱明远准备再次放弃崔思康，起用备选人戴国权。而且七个常委已有三个同意。我们两个只要有一个同意，崔思康就没戏了，压力太大，我也快顶不住了，朱明远同志和我谈了几次了。”

秦慧楠看着周源：“再顶几天行吗？”

周源瞪大眼睛问：“你可是‘倒崔派’，现在怎么变成‘挺崔派’了？”

“因为小曼。”秦慧楠眼神中满是母亲的柔情，“没有崔思康给了她父爰的力量，这孩子活不到今天。就因为刘带香和小曼我必须重新认识崔思康，必须搞清他的问题，除非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周源担忧地说：“时间来不及了。”

这几天，肖强强病了。他知道自己是三分生病，七分是思想病。一场风暴，把他卷了进去，他扛不住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门铃声响起，门外传来秦慧楠的声音：“肖强强，开门哪！”

“秦部长？”肖强强赶快开门，一脸抱歉地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秦慧楠举起水果说：“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这是市委组织部的杨科长。”

两位领导的突然光临，让肖强强局促不安起来，他赶紧说：“请进……”

秦慧楠和杨娟走进客厅，环顾室内，一片凌乱。秦慧楠说：“你看你，脏衣服乱扔，碗筷也不收拾，还有这桌子上的灰尘。小杨，我们帮助收拾收拾！”说着，秦慧楠和杨娟动手开始收拾地上、桌上、沙发上散乱的衣物。

“不，秦部长，”肖强强拉着秦慧楠，“万万使不得，你是大领导！”

“什么大领导小领导的，”秦慧楠笑得轻松，“论年龄，我是大姐你是小弟，小杨比你小吧，算小妹。”

三人很快把室内收拾得整整齐齐，从窗外吹进的风，送来楼下馥郁的月桂香气，让这小屋也清香起来。在轻松的气氛中，秦慧楠问：“不停车救人，崔县长知不知道？当时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是他的决定还是你自作主张？”

肖强强沉默着。

“肖强强，”杨娟耐心地问，“录音举报人是谁？”

肖强强依然沉默，室内气氛十分尴尬，谈话难以继续下去了。

玉泉县委大门左侧一百多米开外，有间日杂店。王秀芹走进去，买了把实心铁锤揣在怀里，来到县委门口，可是被保安拦住了，盘问她：“你找谁？”

“我在你们停车场转一圈，”王秀芹一脸笑容地说，“你可以看着我，我找一辆车……”

第二天上午，秦慧楠怎么也没想到王秀芹做了一件十分荒唐的事，让人啼笑皆非。

上午十时左右，肖强强开着红旗轿车从县委大门里出来，早已守株待兔的王秀芹冲上去，掏出一把小铁锤，砰地一下玻璃开了花。

肖强强怒气冲冲地下车，抑制不住冲动，一拳将王秀芹打翻在地，在一旁的保安赶紧拉住了肖强强。

有人打了110，王秀芹和肖强强被送到了派出所。王秀芹坐在问讯的位置上，十分紧张。

“在县政府门口砸车，你吃了豹子胆了！”民警提高声音，“为什么砸车，谁让你干的？”

“为我爸出口恶气！”王秀芹实话实说，“我自己干的，判刑、坐牢我兜着。”

此时所长和章法成走了进来，所长对民警说：“把她交给我吧。”所长看看王秀芹对他说，“这是章局长。”

章法成看看王秀芹说：“跟我走吧。”

王秀芹忐忑地跟在章法成身后，快步走出派出所，上了一辆警车。

章法成亲自开车，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王秀芹都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屏住呼女干问：“局长，你要把我送进哪座大牢啊？”

章法成一脸严肃地说：“送你见一个人。”

警车开进街边公园里，章法成转头告诉王秀芹：“下车吧。”

一看不是监狱，王秀芹紧张的心情松弛了很多，但四下无人，她很疑惑：“人呢？”

章法成指指假山说：“亭子里。”

王秀芹拾级而上，走进凉亭，发现崔思康站在面前。

“秀芹，”崔思康眉毛都快拧成了绳，“你让我怎么说你，现在你恶名在外了。”

王秀芹怎么也没想到，崔思康找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她脖子一梗：“为我爸，也为你出口恶气，值！”

崔思康啼笑皆非地说：“你是初犯，我担保放了你。如再犯，非关你十天半个月不可。”

此时肖强强还坐在问讯的位置上，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对肖强强民警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他说：“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公然在县政府门口打人，这是什么行为？”

“警察同志，”肖强强抬起头，“你别搞错啊，我是保卫国家资产！”

“嗨，”警察提高声音说道，“你打人还打出理来了，人家为什么砸你车？”

肖强强把身体往后一靠：“无可奉告。”

“肖强强，”警察站起身，“就凭你这态度，可以关你几天！”

所长将肖强强带出了派出所。随着所长的手指，肖强强发现马路对面停着一辆红旗轿车，他惊讶地发现，那是他开的车，已在前天上交了。他狐疑地跑过去，打开车门，看到里面坐着秦慧楠和杨娟。上车后，秦慧楠将车钥匙和辞职报告递给肖强强。

肖强强惊喜地问：“不chu分我啦？”

“告诉我，”秦慧楠一脸认真地问，“那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肖强强有些为难地说：“秦部长，没停车救人的事，两个人是说不清的。求你别再追究了。我愿意赔偿王长根，向他磕头赔礼。”

“你想保自己，又想保别人，”秦慧楠一语中的，“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秦部长，”肖强强哀求着，“为什么这么较真，模糊一点不行吗？没停车救人，又不是杀人，你们揪住不放，小题大做，我想不通！”

“你可知道，我来玉泉这么多天是为了什么？”

“为玉泉县选个好书记。”

“假如崔思康真是个好干部，因为你一句假话毁了他，这就是在犯罪。”秦慧楠声音低沉，“假如崔思康是个道德缺失的人，因为你一句假话保护了他，这也是犯罪！明白这个道理吗？”

肖强强瞬间感觉压力好大，回复说：“我明白。让我好好想想行吗？”

“可以给你时间，三天够了吧？”秦慧楠打开车门，“小杨，我们下车吧。”

杨娟看着他说：“肖强强，在后备厢里，秦部长有一包东西，你打开看看。”

这时肖强强着急地说：“你们去哪，我送你们去。”

“不用，”杨娟打开车门，“我和秦部长还有事。”

秦慧楠和杨娟离开后，肖强强打开后备厢，里面有一个大袋子，装的全是王长根的锦旗、奖状、获奖证书。肖强强一看，立即震惊了。良久，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开车直奔银行。然后又一阵风似的闯进医院，来到王长根的病床前，既不向王秀芹打招呼，也不顾其他人的眼神，就那么直挺挺地冲着王长根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响头。王秀芹在一旁惊呆了，赶紧拉着他：“肖强强，你干什么？快起来！”

“秀芹大姐，对不起。”肖强强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一脸的羞愧，“这是八千块钱请你收下。”肖强强一个月工资五千多元，虽有些补助，但年轻人花销不小，每月基本很难剩余，这八千块钱用崔思康的话来说，就是一点点抠出来的。

王秀芹连说：“不用，不用！”

肖强强索性将钱往床上一放，转身就走。

肖强强的举动正应了那句话，今日之我非昔日之我，亦非明日之我。万事万物皆在变化，只不过变化的方向与程度各有不同罢了。

肖强强的变化，很快被杨娟知道，她向秦慧楠汇报后，秦慧楠微笑着说：“这就叫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肖强强来到超市，买了营养品、水果，来到崔思康所住的小区。他快步上楼，按了门铃，范琳琳开门之后只见肖强强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大袋水果、营养品。

范琳琳有些惊讶地叫了一声：“强强？！”

崔思康听后赶紧迎了过来。肖强强看到崔思康更觉得不好意思：“我能进来吗？说几句话就走。”

“人可以进来，礼品不要进门。”崔思康严肃地说，“你跟我开车好几年了，我的规矩你应该知道，不能破了我的规矩。”

肖强强将礼品放在门外说：“我知道。”

“坐吧。”崔思康掏出手机说，“把你的手机也拿出来吧。”

肖强强尴尬地说：“这……”

崔思康讽刺道：“你不是喜欢录音吗？”

“崔县长，”肖强强一脸抱歉，“录音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那是谁？”范琳琳轻声问，“那晚你家里，是不是还藏着一个人？”

肖强强不想说出吴雪姣的名字，又不想撒谎，迟疑着：“范院长……”

“你来看我，我十分感谢。”崔思康心软了，“听说你要辞职，还递了报告，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去看王长根了，还送了八千块钱？”

肖强强点点头说：“我不想再给您添麻烦。”

范琳琳在一旁说：“王秀芹不要钱，说你向她爸说了对不起，还下了跪，这就足够了，让我把钱退还给你。”

“不，我不要……”肖强强紧张地站起身，“崔县长，是我错了，给我个认错的机会。不管什么录音举报，就是枪口顶着我的脑壳，事情还是让我扛着。”

崔思康提高声音问：“你扛，什么条件？”

范琳琳见状，在旁边打着圆场：“思康，强强已经这么说了，你就给个面子吧。”

“强强，我们相chu六年多了，我的为人你知道。”崔思康语气平静，“每次下乡去基层回来上车前，第一个工作就是检查后备厢有没有礼品。这几年你也很配合、很理解。也不是说我这个人多么清正，多么廉洁，而是我输不起！万一我不小心有个闪失，我怎么对得起家人，特别是我的孩子。如果父亲是个坐牢的贪官，儿子心里有了阴影，以后怎么健康成长？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所以我不收礼，也不和别人做交易。这不是什么高大上，而是自我保护。”

“我知道，”肖强强点点头，“这些道理您经常跟我讲，我记着呢。”

“你要求去国土局，不行，你不是那块料。”看着肖强强，崔思康一脸担心，“这是个充满诱惑的单位。眼下房地产这么热，地产商为拿到土地什么招使不出来？请客送礼、金钱美女，花样百出，防不胜防。人家把你卖了，你还跟着数钱呢。不让你去，是因为你还没有很强的免疫力，是爰护你。”

“崔县长，”肖强强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我明白了。”

崔思康起身拿包要走，肖强强跟上：“您要去哪？我送您。”

“不用，赵主任安排车了。”

听到这话，肖强强内心一片荒凉：“我知道，您不让我开车了，不相信我了……”

崔思康拍着他的肩膀说：“不是，问题不是没调查完嘛。”

“您多保重，”肖强强心情沉重，说了句，“我先走了。”

“强强，”崔思康指指门口，“你的东西。”

“崔县长，只是水果，值不了几个钱的，”肖强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的心意，求您收下。”

范琳琳只好打圆场说：“行了行了，我收下了，有责任我担。”

肖强强微微一笑，转身走了。从崔思康家出来，他来到小车队，去洗车。

徐队长走过来打招呼：“强强，洗车呢？”

“明早六点，不是去机场接人吗？”肖强强干劲十足，“队长，真的不开除我了？”

“有崔县长、秦部长，你这饭碗砸不了。崔县长为了不开除你，他和戴书记就差翻脸了。”

“啊？”肖强强万万没想到，崔思康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内心一阵喜悦又夹着苦涩。

一日之计在于晨。秦慧楠早早起床，在动感音乐的带动下，在跑步机上跑了八公里。正准备关机，旁边另一台跑步机开始启动，她转头一看是周源，赶忙打招呼：“周书记，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天夜里。”

“有什么新的精神？”

“明远同志让我转告你，调查工作要加快步伐，最近市委常委要听你的调查报告。”

秦慧楠按了停止键说：“关于崔思康和范琳琳变相权色交易的举报，已进入实质性调查。”

周源有些惊讶：“亲子鉴定？”

“对。”秦慧楠点点头，“如果崔棒棒不是崔思康亲生的儿子，前些日子的传言就是无稽之谈。”

周源开始缓缓跑步，补充一句：“还有那个肖强强，应该打破沉默了。”

“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我上班就去小车队，再找肖强强……”这时秦慧楠的手机响了，看清号码后，她说，“说到肖强强，他就来电话了。”